購入馬車與馬,接下來的日子他們快馬加鞭趕路,雖然舟車勞頓,先前走了百年的旅途,實際上也不過花不上十年便回到起點。
眼看就要抵達愛丁堡,那種近鄉情怯與不願面對的負面情感再度一波波湧上侵擾了唐明的心,他縮起雙腿環抱,把自己埋進令人舒心的黑暗中。拱起的後背被人以手搭上,那不是唐玦的手,他緊繃起背肌,抬眼看了身旁人一眼。
巴圖爾年近不惑,輪廓深邃,古銅肌膚增添了成熟男性的風韻,現在的他看起來比唐明和唐玦都要來得年長。
「幹什麼,你在同情我?」
「現在的你讓人無法放著不管。」
「別以為這麼做我就會停止憎惡你們人類。」
「請便,我從沒那麼想過。」
唐明一扭身甩開了巴圖爾的手,開門便跳下尚在行駛中的馬車,駕車人注意到後方騷動趕忙勒馬。
「唐玦,你休息吧,換我駕馬。」
他把車廂留給了那對情人,自己在外頭吹風透氣。今夜無月,天際如打翻墨般漆黑得濃,晚風捲來懷念的味道,他不禁憶起往事。
那發生在發現那兩人的情事後不久,他開始鬧脾氣連著好幾天搞失蹤。有一回,他在外遊蕩夠了,一時興起從窗子回房,正巧被唐玦撞見,他沒給好臉色,兩人又費了一番唇舌。
「這幾天究竟上哪去了?一聲聯絡也沒,我很擔心你。」
「哼,擔心?少假惺惺了,我就是去賞個月,用得著跟你報備?」
「……今晚是朔月。」
他轉過身看了眼車廂。那時的他極不待見兩人改變了的關係,雖然如唐玦所說,他無法也不想干涉唐玦的決定,但他打從心底反感,他甚至在巴圖爾面前蓄意強取唐玦血液多次。連自己都無法理解,這遏止不住的炫耀心態與幼稚勁究竟從何而來。現在卻不同了,自己竟主動讓兩人同處一室,胸口還是泛著些許酸楚,但與當時相比早已淡去大半。或許是被巨大的喪親之痛取代,或許是血族的長生讓他逐漸得以處之泰然。
他將車駛到離市中心不遠處,那是他們共同商量好的結果。
人類進不了血族的國度,即使有他與唐玦帶領,也無異於將羔羊奉上虎口。近郊人煙稀少,為免遭血族下手的風險,他們在還算熱鬧、生活機能也方便的一處置辦了空房,讓巴圖爾暫居於此。
唐玦與巴圖爾再三相辭,難分難捨之際,巴圖爾取下當年那把銀劍交託唐玦,說是以劍代人給他防身,回來後再還便好。唐明翻了個白眼,譏他讓唐玦大搖大擺身佩銀劍的舉動才容易成為挑釁的起火點。唐玦皺了皺眉,說他不會辜負巴圖爾的一番好意。
兩人又是纏綿了一陣子,唐明不知何時出門一趟又歸來,丟了把短劍給巴圖爾。
「臨時找不到什麼好貨,比不上你那把,將就著收下。」
「劍哪來的?」
「老子花錢買的,你最好給我收好,連著你那條命,別幹會讓唐玦難過的傻事。」
「唐明哥才是,別衝動行事。路上小心。」
唐明一副受不了的樣子,隨便擺了擺手充當告別,先行前去牽馬。唐玦看著兩人一來一往,彷彿又回到剛與巴圖爾相遇之時,那時尚青澀而不夠坦率的孩子,如今已成為他託付半生的對象;倒是唐明拐彎抹角表達關心的方式,惹得人不住笑。
「我走了,你要照顧好自己……我盡快回來。」
「好,都聽你的。唐玦,我愛你。」
「……我也愛你,巴圖爾。」
他們將對方互擁入懷,比體溫更炙熱的是心的暖意。
巴圖爾將唐玦的靦腆與羞赧盡收眼底,在懷中人的唇上落下淺淺一吻。擁抱並不長久,他們極有默契地同時鬆手,最後連指梢都離得遠得觸碰不到。唐玦乘上馬車,一樣是唐明在前頭駕馬,直到最後一點影子都沒入地平線一端,巴圖爾才進了屋裡,這時離天光大亮還有段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