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會沖淡一切摩擦,亦會帶來新的驚喜。
譬如當時十來歲的男孩,其實已屆束髮之年。跟著旅行後,飲食起居受到妥善照顧,沒了缺乏營養的問題,巴圖爾的體格逐漸長成不輸同齡人的健壯。
譬如看似懂事的巴圖爾,也有與年齡相符的孩子氣時後。他會細嚼慢嚥,將喜歡的菜留至最後,嚥不下的菜色亦然,並趁著唐玦不注意時,悄悄處理掉。但總是被眼尖的唐明識破告發,他便氣呼呼地與唐明鬥嘴,然而一次也沒吵贏過。
又譬如唐明比唐玦想得更會照顧人。在他們移動的途中,唐明常仰賴優越的身體機能攀這爬那,自從巴圖爾加入後,他時不時能感覺到停駐在身上的目光,一循著視線回望,巴圖爾立刻慌張掩飾欣羨之情,不過哪裡瞞得過唐明?他老愛嘲弄巴圖爾一番,但最後總會拎著小鬼的衣襟,帶他領略高處的風光。
日子漸漸過去,雖然多了一名人類要顧慮,腳程多少被拖慢,走走停停仍是一步一印朝目的地走近。他們習慣了彼此的存在,儘管爭吵從不間斷,也都是些無傷大雅的打鬧。
有一次,唐明調侃劍不離身的巴圖爾,笑他是貪生怕死的膽小鬼,巴圖爾認真駁道,他是珍惜從唐玦那得到的第一樣禮物,唐明聽了後像個不服輸的孩子,與唐玦勾肩搭背炫道,他與唐玦之間才不需要膚淺的有形物質來確認關係。唐玦被兩人的爭風吃醋汗顏得恨不得丟下兩人先行離去。
時光匆匆,十年光陰一眨即逝。
落雨打濕了一切無遮蔽之物,唐明的穿著向來以輕裝便行為主,自然防不了一時的大雨。他被淋得狼狽,在夜深時分回到客棧,屋內靜寂,與外頭雷聲雨打形成對比。一身濕衣濕褲穿梭廊間,明早店小二發現一片狼藉的木地板肯定要氣瘋,他卻對這些全然不上心,在靠近房門時三步併作兩步,只因當中疑似傳來唐玦異於尋常的呼聲,粗喘夾雜零碎的呻吟──當然是出於血族的敏銳聽力,那一聲聲喚得他心中直打鼓。
「唐玦!」他粗魯地推開門,幸好沒拆了,可他撞見的景象讓他差點失手毀了這一帶。
那是兩頭獸的交纏。淫靡之氣縈繞滿室,像是諷刺唐明的狼狽,他們淋漓滿身,卻不因於外面那場大雨。尚未脫離餘韻的身軀微喘著,潮紅妝點了白淨的膚,敞開的私處一覽無遺。唐明不是不經人事的小鬼,他看得出唐玦是甘居下位。
床上赤裸的兩人大睜著眼噤聲不語,顯然是被嚇的。唐明快步走上前的同時涼涼地道:「怎麼,做得太投入都聽不到雨聲了?沒想過我會趕這時回來吧?」那聲調凜冽,甚至夾帶鮮明殺意。
他一把抓過巴圖爾摔往地上,後腦嗑碰上木板的響聲喚回了唐玦的反應,他驚呼唐明的名,卻被強烈的氣勢差距懾得動彈不得。
唐明踩上巴圖爾左臂,另隻腳跪於軀幹旁,跨坐上去,有力的左手掐上頸部,筋絡清晰浮出,指甲銳利得劃出一絲紅線。
「唐玦好心收養你,你就是這麼回報的?信不信我現在就扭斷你脖子!」他往巴圖爾臉上啐了口唾沫,「呸,你骯髒的血我一滴也不希罕!」
「我們是真心相愛,你成全我們吧!」身下人即使被掐得皺起五官,仍使勁以嘶啞聲宣誓。十年之於血族或許短暫如一彈指,卻足夠人類脫胎換骨。他早已不是起初那個骨瘦如柴的小鬼,如今的他甚至比唐玦還高壯,能將人護在身後。厚實的胸膛與後背、低沉的聲線,無一不再再說明他已從一名男孩蛻變為了男人。
這句話讓唐玦如夢初醒,他強抑制著身體的震顫,咬緊牙關攔上眼看就要大開殺戒的血族,「唐明,放開巴圖爾,他說的沒錯。」搭上眼下的情勢,乍一聽該是苦言相求,實則多了分命令口吻。
唐玦從沒命令過他,如今卻為了區區一名人類……
唐明一個激靈,先是回望了唐玦,他在那雙總是優柔寡斷的桃花眼中看到了少有的堅毅。他怒不可遏,回過頭瞪視巴圖爾,卻沒想到,那雙藍海般的眼底,映出的是不亢不卑的沉著──這是一名不向血族求饒的人類。
唐明對著巴圖爾冷笑一聲,「他都能當你祖先了。」話卻是說給兩人聽。
他朝胃部精準地猛揮下一拳,巴圖爾疼得翻過身,泛出酸水,冷汗直冒,雙腳蹬地緩解痙攣的不適。
唐明緊接著起身,一把推唐玦回床上,「唐玦,我餓了。」
這一聲說得唐玦心寒。
唐明不容分說一口咬上唐玦肩膀,來勢洶洶,如一名宣示主權的王者。唐玦的手無力推就,終是閉上雙目。他強忍啃咬帶來的痛楚,然而止不住哽在喉中的零落悲鳴。
「你放開唐玦……」巴圖爾仍倒地不起,卻試圖出聲打斷,不想竟是唐玦回應了他:「巴圖爾,沒事的,沒事的……」那顫聲細如蚊蚋,重複的單詞更像是自我催眠。
唐明按住了唐玦的上臂,尖牙咬開吹彈可破的肌膚,半血族濃郁的血氣幾要征服他的理智,他發了狂般刻下一道又一道齒痕,鐵鏽味侵染他的唇舌,鮮血淌上了被褥,然而遠遠滿足不了他。
他從沒如此粗暴。他眷戀著、渴求著的明明不是這滲出的、肉眼可視的血紅,可他彷彿不明道理耍性子的孩童,一味的攫取終歸徒勞。
翌日,雨勢減弱,仍是持續了一整晚。
唐明賭氣佇立屋外,任憑風吹雨打就是不回到那兩人在的房裡。唐玦沒辦法,打著傘到外頭給送了把,遞出的時後被人握上了手。
唐明抓得他有些發疼,低垂的眼簾遮去了千萬心思,看樣子比昨日冷靜多了,一開口卻又是不中聽的譏諷:「你可真是渴望親情渴望得瘋了。」
唐玦臉色發白,把唇都咬裂了,深呼吸不下數次才平息那因不堪勾起的波瀾。
「我已經下定決心,要與他走這一程。我們之間的事,就是你也無權過問。」這話說得決絕,唐玦交出紙傘後便轉過身,絲毫沒有轉圜的餘地。
唐明怔愣於原地,雙眼圓睜,緊盯著逐漸離自己遠去的背影。那身影依舊像初見時那般嬌小,讓他覺得該捧在掌中好好保護,他伸出右手卻撲了空,那道身影一晃間沒了那份柔弱,這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事?
他的後腦發麻,呼吸變得困難,他按住胸口,衣服都給抓皺了,心臟空落落的,加之陣陣發疼。他覺得下一秒就要傾倒,身體彷彿瞬間失重,可他明明站得很穩。他不理解自己是怎麼了,不知該向誰求助,他根本也不是個會示弱的人。
綿綿細雨拖著他向下沉淪,刺撓在身的冷峭將他的低溫襯得熾熱,才發現他原來也不過是個有血有淚的活物。
他把這份情藏得太好太深,藏得連自己都毫無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