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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onymous · Oct 13, 2016

下午四點四十二分,空氣濕度百分之八十六。

 

臨近冬日,下過雨的日子總是天黑的早,厚重的烏雲遮擋了夕陽的餘暉,仿若灰藍色布幔覆蓋這座城市,自天邊帶來了夜色與雨的氣息。

喀喀-- 噠噠--。

黑色皮靴敲擊地面發出一聲聲清脆的音階,混合著那分辨不出是以什麼樂器演奏的輕快旋律,於雨停間隙迴響在拉丁區即將入夜的街道,儼然成為一首別有趣味的即興樂曲。

長至膝蓋的白袍隨著男子的動作於身後揚起,微卷的黑髮有些凌亂,隨意的在頸後紮成一束,隨著腳步微微擺動。

身上那件白袍已沒有當初的潔白無垢,滿佈的汙漬,幾屢鮮紅在白色的布料上暈染開來,螢光藍點綴在衣角,還帶著些許黃銅色的水痕。

但縱使初染上時再怎麼豔麗繽紛,乾枯後也不過只是一片片褐色黑色的髒污,無從分辨,也稱不上有絲毫美感可言。

然而他卻像是對沾染上新的色彩樂此不疲似的。

踩進水坑的步伐濺起水花,替白色畫布又添上了新的幾筆,混濁的灰藍色,和今日的天空相同的顏色。

 

 

拐個彎,映入視野的是一間坐落於巷弄轉角的小酒吧,木製的招牌,相比於亮眼閃爍的霓虹燈與有著這個都市特色的大型看板,可以說是非常的不起眼,甚至一不注意就會錯過。

應該說,這間酒吧,本來就是為了熟客而存在的。

看了一眼招牌上頭用娟秀字體寫的『金蘋果』字樣,男子推開酒吧的大門。

叮叮--。

室內溫度攝氏二十度,華氏八十六度。

環顧一圈酒吧,簡單典雅的復古風擺設,這個時代已不常看見的木製桌椅,乾淨整潔的吧檯後方擺滿了各式酒類,燈光透過酒瓶,在牆上折射出顏色各異的光點。

角落仿製舊時代留聲機的音響正播放著鋼琴曲,和緩悠揚的旋律,融合老舊音響時不時傳出的雜音,卻意外的和諧,絲毫不會感到突兀。

也許是時間還未到夜晚,酒吧裡只有零星幾個客人。

乾燥舒適的室內,與屋外相比還挺溫暖的。

「歡迎光臨。」吧檯後的酒保一頭午夜藍的柔順短髮,紫色的眼眸微微瞇起,向他露出溫和的微笑。

幾步走向吧檯,道奇一屁股坐上高腳凳,甚至將腿翹到另一張椅子上。

「今天想要品嚐什麼酒呢?Dr.Peace。」沒有理會他失禮的舉動,酒保只是動作流暢的擦拭著玻璃杯,語氣不變的開口。

左手撐著臉,道奇抬眼看向那微帶著笑意的紫色眸子,雖然看起來在笑,但他知道這只是對方的習慣而已。

身為Bartender的習慣,為了讓客人對他放下戒心,能夠以舒適的心情在這裡飲酒休息。

「今天不喝酒,等會兒還要到S壹區檢查站附近去結束一份工作。」說完銀白色的眸子撇了一眼位於吧檯後靠近角落的方向,可在必要時作為緊急逃生口用的後門半掩著。

接著視線一轉,像只是隨意看看般移回目光,「莫佟,這幾日有我的約嗎?」

「沒有呢。」

「…真沒有?這麼不景氣啊?」他有些意外的反問道。

被喚做莫佟的酒保沒有馬上回答,他慢條斯理的擦完手中的玻璃杯,在杯內注入透明的液體,擺到了黑髮的醫生前方。

「這杯,送給瀕臨失業邊緣的道奇先生。」相同的語調,道奇卻覺得對方像是在冷諷他似的。

「剛剛不是還喊我Dr.Peace?裝模作樣。」他輕哼了一聲,拿起玻璃杯一飲而盡。

道奇與這個酒保認識的時間也不算短了,莫佟是這個都市裡少數他可以稱的上是友人的存在,同時也是他消息來源與工作的接口之一。

想要委託Dr.Peace工作的客人,可以在這間酒吧尋找到他,或是留下委託的相關資訊,由酒保代為轉告。

但儘管客人的類型非常廣泛,這裡卻從來不曾流傳出什麼嚴重的衝突事件,良好的飲酒品質與安全一直是熟客之間所稱道的,而身兼老闆的酒保背後充滿了謎,就連道奇也不敢肯定他是否完全的了解這個友人。

看了一眼手中的玻璃杯,他有些不滿的扁扁嘴。

「只是水啊?」普通的飲用水,殘留在嘴裡的還有一點消毒水的味道。

「我怎麼敢拿隨隨便便的水給您呢?這是天降的甘露,今日早晨特意託弊店的員工接了幾瓶的。」

「簡單來說。」道奇晃了晃玻璃杯,「是雨水吧?」

「是的,因為您說過今日不喝酒。」

對於酒保的回應,道奇哐的一聲將杯子擱在桌上,「既然是雨水,反正不用錢,那就再來一杯?」

「沒問題,請稍等。」莫佟接過空玻璃杯,同時他似乎聽見了黑髮醫生「至少還是能喝的」「算你還有良心」等等的咕噥聲。

 

酒保重新添了一杯經過多重過濾的飲用水,並在杯緣放上一片檸檬切片。

「作為這杯水的附贈,向您告知一個消息吧。」他緩緩的開口,眼中的紫色流轉著危險的氣息。

「聽聞,檢查站附近有龍出沒,小心別遇上囉,會很麻煩的。」雖然說著很麻煩,但他的語氣卻是微揚的語調,眼裡的笑意更深了幾分。

「龍?這個時代還有龍嗎?」

「從地下的非法實驗室逃出來的龍,不知道呢,沒準是恐龍之類的?」

「你的玩笑還是一如既往的冷,可別告訴我你接下來要說的是港口邊有隻遷徙過來避冬的水怪。」翻了翻白眼,道奇拿起眼前的玻璃杯,湊到嘴邊喝了一口。

這次是淡淡的檸檬香氣。

「八成只是蜥蜴或是蛇之類的爬蟲生物吧。」指尖輕撫著微涼的玻璃杯緣,他接著說到,「最近總是下雨,視線又那麼差,加上寒冷陰暗引起的心理作用,要是剛好再打個雷--壁虎都能變科摩多巨蜥了。」

「您似乎不太相信呢。」

「我只相信有根據的事,我的眼睛,以及…」道奇用指尖輕敲了幾下自己的頭,凌亂的黑髮之下是高精密的電子腦,優秀的運算能力以及資料庫能有助於他思考任何事情。

「像您的頭髮一樣錯綜複雜糾纏不清的電子線路?」

「你跟我的頭髮有什麼仇嗎?是經驗啦,經驗。」

他有時候還真的分辨不出來他這個友人什麼時候是認真的,而什麼時候又是在開玩笑。

「靠經驗嗎?還真像是人類呢。」耳邊傳來了酒保語帶笑意的回應。

金屬一般的銀白色眸子直直盯著木製吧檯,道奇不自覺抿了抿嘴。

過往的經驗與記憶告訴他恐龍、水怪那些在這個時代是不可能發生的事,僅僅是這樣而已。

甚至連動用電子腦的高度資訊處理能力也不需要。

「那當然,我本來就是人類啊。」

縱使已經成為了生化人,擁有人類所無法比擬的電子腦,但他果然還是習慣以人類的思維去思考事情。

他不想遺忘那種感覺。

身而為人的感覺。

就算身體已不是人類的血肉之軀,體內仿製血管的管線內流淌的並不是鮮紅的溫熱血液,外貌停止成長,也不會老化。

但他仍然是人類。

下意識的捏緊了手中的玻璃杯,他歪歪嘴,恥笑著自己這又是在想些什麼,如此容易就讓自己的思緒陷入迴圈裡。

到底人與非人的界線在哪裡?在這個機械人也可以擁有高度人工智能的時代,什麼是人?而什麼又是電子線路運作所產生的結果?還有金屬或是動物混合的合成物種呢?他們擁有體溫也擁有人類的一部分,但卻常常被當作都市裡的異類。

界線模糊不清,無法定論,沒有正確答案的提問。

但有沒有答案,都無所謂。

「總之,你的忠告我就收下了,不過記不記得就是另一回事。」

一口氣將有著淡淡清香的水喝完,拿起杯緣的檸檬片叼在嘴裡,道奇自高腳椅上起身。

沒錯,只要能完成他的研究,現在不是人類,也沒有關係。

「那麼,祝您好運。」吧檯後的酒保微微彎身,目送他準備離開的身影。

「喔,對了。」細長的手指剛搭上酒吧大門的木製手把,道奇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回過身來,銀色的眼睛在酒吧略微昏暗的照明下,隱隱發著光。

他伸出空著的左手指了指吧檯後方,逃生門的方向,門從這個角度是看不出來的,做過特殊處理的暗門看起來和一旁的牆壁沒有絲毫差別。

「反正看你後門也堆了不少『新鮮的』,我就和你交換了兩袋。不過份吧?我的那兩只也不會汩汩的滴血還不會發臭腐敗,乖的很。」

有著午夜一般深藍色短髮的酒保有些意外的眨了眨眼,隨即又恢復成原本一慣的笑臉,「真不愧是道奇先生,連這都逃不過您的眼睛呢。」

「空氣裡還有點血腥味跟煙硝味,記得你這的空調是特別訂製的?建議你功率再開強些,鼻子靈一點的可是騙不過去啊。」

莫佟只是微彎著他紫晶色的眸子,沒有回話。

「…開玩笑的,其實我是先從後門外面看到的,酒吧就只有酒的香氣而已,聞得我都想喝上幾杯了,只可惜接下來還有工作要辦。」道奇放下左手,聳聳肩,「還有你別這樣盯著我看,我覺得有點毛。」

「您還真幽默。」莫佟收回視線,拿起架上的另一只高腳杯擦拭,一邊輕聲的問,「什麼時候來取?」

「我過幾日會來領回去。」黑髮的醫生轉過身,擺了擺手,「那就這樣啦,電就不用充了,我還沒幫他們開機。」

語畢,他緩緩的推開木製大門,那身著沾染了繽紛色彩白袍的身影便消失在酒吧裡。

 

直到門在身後無聲的闔上,道奇這才意識到原先叼著的檸檬片早在何時已經消失於他的嘴裡。

「啊,不小心連皮一起吃下去了。」夾帶著濕氣的冷風襲面而來,伴隨著鼻間呼出的白煙的,是青年的喃喃自語。



一台流線型的小型陸行器奔馳於道路上,往S壹區檢查站的方向直行而去。

下午五點十四分,空氣濕度百分之九十五。

快要下雨了。

人造皮膚感知著空氣中的溫度與濕度,電子眼接收畫面進而分析,而後傳入電子大腦並整理成資訊,幫助他可以精確的以數字理解並掌握周遭的環境。

但他其實並不喜歡以數據來感知事物的這副身體。

生化人從外表來看可以說是和人類完全沒有差別,卻又有著根本上的差異。

生化人的身體是由人工有機物製成,人造皮膚、組織器官,電子線路與晶片構成的電子眼、電子腦、知覺迴路,流淌在體內的是螢光藍的血液,驅動和提供他行動所需的是程式與體內的能源。

人工有機物與機械的完美融合,這就是生化人。

這就是,道奇.培斯現在的模樣。

陸行器行駛中刮過的冷風吹亂了他的黑髮,髮絲打在臉頰上有些刺痛。

每個生化人都有被製造出來的目的,有的製造出來是為了是照顧人,有的是為了工作,甚至有的,是為了殺人。

而他,於七年前創造了這副身體,並將自己的記憶寫入晶片存放到電子腦中,為的就是要實現他的目標,完成研究。

他想要再見一次那個記憶中的景色。

那是他身而為人的證明。

--這裡並不是屬於他的世界。

 

將陸行器停在距離檢查站幾條街外的巷子,道奇拖著兩只布袋往約定的地點緩步前進,紅色液體順著他的步伐滴落在行經的道路上,化開於地面一坑坑的水窪當中。

即使電子腦可以直接計算出現在的時間,但他仍習慣性的拿出了放置在白袍口袋裡的懷錶。

下午五點二十分,時間差不多了。

到達約好的巷子,有些粗魯的將手中的布袋隨手丟在牆角,一點都不像是對待病人該有的舉動,裡頭裝的也的確不是當初的病人,他也就不是那麼在意。

反正死人是不會抱怨的。

確認布袋的拉鍊都穩妥的拉上後,他拍拍白袍的衣襬,環顧這個他的委託人所要求的交貨地點。

圍繞三面的水泥牆,角落堆滿了垃圾與廢棄物,這條巷子只有唯一的一個出入口,顯然是一般人不會隨便靠近的老舊死巷。

雖然現在的建築大多是使用便宜又堅固的新式建材,但在一些未經翻新的地區仍舊保留著舊式的水泥建築,而水泥對一般人而言也是夠堅硬了。

要是有幫派組織在這裡圍堵人的話,可是占據了絕對的地利優勢。

緩緩延著牆面走上一圈,手指一一撫過斑駁老舊的水泥,他發現在幾處有些水泥剝落所形成的小坑洞。

「這樣正好。」

黑髮的醫生像是想到了什麼好主意,微微的揚起嘴角。

就在這個時候,大雨伴隨著轟隆雷聲降了下來,一時間只剩下雨水敲打在屋簷與地面的聲響。

空氣濕度百分之百。

「就順著你們的意吧。」

慵懶的語調,難得的帶著些許笑意。

可惜雨聲掩蓋了一切聲音,話語消失在了這個易進難出的小巷裡。

沒有機會能夠傳到另一群當事人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