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噹--喀噹--。
列車行駛在黑夜中,遙遠運河邊的煤油路燈帶來一閃一閃的微光,車輪駛過鐵軌間隙發出的聲音迴響在車廂內,除此之外,是一片寂靜無聲。
緩緩睜開眼,車廂外彷彿披著濃墨的天空,黑的看不見星星。
一不小心睡著了。
他記得剛上車時天空還是橘紅色的,深藍像是渲染般在天空的另一邊暈開了一角,此時他的時間感非常模糊,明明感覺只是稍微打盹一會兒而已。
眨了眨眼,紋雨朝旁邊的座位伸出手,想要詢問卷野,他無時無刻相伴於身旁的式神,他睡了多久,想必是坐過站了吧。
然而指尖碰到的只有冰涼的椅墊,身旁的座位空無一人,他微微睜大琉璃般的藍色瞳孔,發現不只是沒有那毛茸茸式神的蹤影。
整個車廂內只有他一人。
怎麼回事?
車廂頂部的燈泡不知何時替換成了紅色的燈籠,映照在油紙上的火光看著有些妖異。
做為書院的學生,過往的經驗不禁讓他思考這是不是哪個怪異的惡作劇,但隨即又感到似乎不是如此。
唧--。
就在他這麼想時,列車發出刺激耳膜的煞車聲,停下了。
走出車廂,迎面吹來微風,在這夏日的夜晚卻帶著涼意。
那是一個他從沒看過的車站,木造的建築,雖有些破舊但並不髒亂,掛在屋簷下照明的不是煤油燈,仍然是燈籠,和車廂內的那盞相同的紅色。
空無一人的車站。
回過頭,身後的列車不知何時已經開走,在這靜悄悄的車站不帶半點聲響的沒入黑暗。
同時他看見鐵軌另一邊的月台上,站著一個女人。
女人的長髮鬆垮的綁成一束垂在肩上,在這略顯昏暗的車站,她那身著暗色和服的身影卻非常清晰,帶著笑意的眼眸,嘴角向上彎起,她正朝紋雨的方向微笑著。
這一瞬間他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不,明明沒有絲毫相同之處才是。
那是和他的母親丹楓的美艷不同的,恬靜的美,女人眼角處的紋路雖能感到一些年紀,卻不會覺得老,就像歲月經過時只輕輕的在她的面龐留下了時間的足跡。
女人笑的溫柔,微瞇起的眼角帶著柔和的弧度,這樣的笑容,紋雨從來不曾在母親臉上看過。
他的母親總是帶著冷冽的氣質,不可輕易接近的氛圍,用那纖細的肩膀扛起整個家族,彷彿不這麼做,自己就會因支撐不住而坍塌,而笑容就像是不被允許的禁忌。
聽說在自己出生前,母親也是個愛笑的女人。
但他從來沒有看過。
他是不可能看見的,過去,還有未來,都不可能。
突然揚起一陣風,一輛老舊的列車無聲的進站,漆黑的車廂在眼前一節節的呼嘯而過,像是慢動作似的,他看見了對面月台的那位女性正坐在掛著紅燈籠的車廂裡,笑著向他彎身致意。
但其實列車並沒有停下,也沒有放慢。
轉眼間車站裡又只剩下他一人。
還沒來得及思考女人是怎麼搭上列車的,頭突然傳來一陣暈眩和抽痛,他往前踉蹌了一步,揉著額角蹲下身,用力的閉起雙眼試著深呼吸。
隨即感到有個濕軟的東西在舔他的臉。
還未睜開眼,就先聽見了熟悉的說話聲。
「紋雨?紋雨你還好嗎?吃壞肚子了?」
睜開後他看見的是的犬類黑黑的鼻子,湊的非常近,半響才發現原來是卷野在舔他,前腳還搭在他的膝蓋上。
「卷野?我…我回來了嗎?」紋雨眨了眨眼,他一時間還沒有回過神。
環顧一下四周,剛才的老舊車站已不見蹤影,這裡是他所熟悉的車站,他總是和卷野在這裡搭車前往各個地方。
「回來?紋雨不是一直在這嗎?」柴犬的式神歪了歪頭。
「一直在這?」
「對呀,和卷野一起下車,因為說了回書院的路上要去買可樂餅!然後走著走著紋雨就突然蹲了下來,像是很痛的樣子。」說完用鼻尖蹭了蹭他白色的髮絲。
可樂餅的確是剛上車的時候說到的,難道剛剛的…是夢嗎?
老舊的車站,紅色的燈籠,還有涼到發冷的風…
不,那不是夢…
方才他應該是誤闖了彼岸的車站,生者與亡者之間的交界處,是她將自己送回來的吧。
溫柔的笑著的,美麗的女性。
那是已經逝去的人。
「紋雨還痛嗎?所以卷野才說你…汪?」卷野還未說完的話化做了疑惑的單音,因為紋雨纖細的手臂環上了式神的脖子,把臉埋進他柔軟的毛裡。
好溫暖。
活著的生命,好溫暖。
「不痛了,但是讓我就這樣抱著吧,一下就好。」紋雨的聲音悶悶的傳來。
「撒嬌嗎?真是拿紋雨沒辦法!果然一個人就是不行啊。」被人這麼抱著卷野似乎挺開心的,他擺擺尾巴沒有掙扎,連語氣都帶著幾分得意。
紋雨只是微微收緊了手臂,感受著緊貼著的另一個體溫。
是啊,一個人是不行的。
我還有你相伴。
不會再讓人奪走了,屬於我的…
夜晚,深藍色的夜空上頭點綴著星星,閃呀閃的散發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