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桌面的圓鏡鑲在紅木中,鏡緣刻了圈花紋。
金髮巫師聽過圓鏡主人——是位女巫——語氣愉悅地表示這是從某位流浪商人那購得的,花紋是來自異地的樣式,據說是隔海的另頭一片廣闊的土地,除了人類外,也有女巫及巫師,更有精靈與猛獸,烽火中被紀錄下許多可歌可泣的詩詞,還有——是的,商人捲著物品來到這塊地上換取金錢。
每每夜裡燃起羊脂蠟燭時,巫師總會聽女巫把她所知道的故事重複一次。雖然沒有吟遊詩人伴著魯特琴將英雄或美人給唱成歌,但一頭珊瑚紅髮的女巫會拿著豬鬃毛梳,緩慢地梳理過他暗金色澤的髮。
一束束埋進木頭裡的鬃毛會隨著動作順過他的髮流,偶爾輕微地掃過頭皮,帶著些許且無傷大雅的粗糙感。巫師曾問過珊瑚紅髮的她這麼做的用意何在?女巫只是掛起笑來詢問:你不喜歡?在得到自己並非否定的答覆後,女巫便繼續手邊的動作,講著她聽來或讀來的故事。
說不上討厭,但果然——還是在意原因的。
比起自己喜歡與否,巫師覺得女巫更喜歡幫他梳頭的這個舉動。
幾乎與過往無異的夜裡,巫師在鏡中看見自己被燭火映著的鈷藍雙眸,還有女巫同樣幫他梳裡頭髮的動作。
沐浴後過段時間的長髮還微濕,他見對方先是簡單地梳過幾次後,再用手輕捏起逃過鬃毛梳的幾綹暗金並捋到耳後。女巫比起自己纖細而小得多的手拂過臉前,一股馥郁飄過,讓巫師想起幾日前她的沐浴時會順道放幾朵曬乾的木蓮。
這次女巫同樣是在故事中結束了梳髮的動作,雖然在那之後她靠在自己的肩頸之間,並輕繞起那才被梳理的整齊的髮。
透過鏡子他看見女巫滿意的神情。
男性的唇角揚起些許無奈,或更多是疑惑的笑意。鈷藍雙眼對上鏡中那雙暗黃,他開口詢問。
「妳這樣幫我梳頭是在施法嗎?」
「怎麼說?」
明顯是被勾起了好奇心,女巫停下了繞髮的動作,饒富趣味地看著他,等待解釋。
「這是人類所流傳的——可能是無稽之談也可能是真實的?雖然我們都受了月亮洗禮,但彼此所會或擅長的魔法,多少還是有差異。」像他比起魔法,更青睞自己的拳頭。「他們說,人變老時頭髮會變白,因為靈魂透過頭髮從人的體內衰老而流失,所以同樣的,魔女也可以透過在頭髮上施法來達到目的。」
只要有把小小的梳子,就像魔女們都有掃把一樣;只要一個媒介,就可以施展各種月亮給予他們的能力。
「人類繪聲繪影的說,魔女會拿著梳子在幫人梳頭時施法,來魅惑他們並勾走靈魂,但人類不會察覺的,畢竟——有人幫你梳頭時硬扯對自己可不是什麼好事。」
「所以,你信嗎?」
女巫暗黃色的雙眸裡寫滿他預料外的期待,巫師覺得自己在苦笑,轉過頭來直接面上那雙好奇的視線。
「起初是不信的,但妳每晚都這麼做......我現在也有些懷疑了。」
他們之間仿若貼合般,只要一方移動些便會碰觸到彼此的肌膚,鼻尖的距離如此之近,巫師能聞到比方才更為馥郁的木蓮香。現下的視線是對方在上,他盯著女巫的眼睛,等待答案。
「——我是真的在施法,就像你說的,」
「真的?」
老實說這多少還是在他意料外的答案——沒想到居然真的有這樣的施法方式?但若說透過頭髮倒也不失合理,那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對他施了什麼法術?為了什麼?......
在巫師想多詢問時,原先還依偎在身後的女巫起了身並走到他眼前,自顧自地坐在他雙腿上,並環過他的頸,些許強制地拉近兩人的距離。巫師在那雙眼裡看見自己的鈷藍,混雜一塊兒猶如霧雨中的葉林。
「只是,看來這法術最後是被施在我自己身上呢。」
他聽見女巫這麼說,而後是撲在臉上與唇間的木蓮花香。
羊脂蠟燭的燈火下,鏡裡映出了交纏彼此的暗金與珊瑚色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