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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二--風號凜凜赴伽納



「我,一起去。」

正在收整衣物的手一頓,墨韻沒有回頭,只是背對著進入她房裡的人。

「......不是不想見咱?」

背後突如其來撲抱,她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溫熱的體溫就緊緊錮住讓她無法掙脫。

「......一起去。」

「叡兒呢?」

「叡,這裡、安全。」身子被人轉過半圈,面對著拓跋赤奴深沉的灰眸。「妳、危險,陪妳。」

【一起走鏢沒什麼不好,即使再危險,至少我陪著妳﹒。】

亡夫的身影與眼前人重疊,墨韻震驚地瞠大雙眼,反射性搖頭。

「不要、」她還記得四年前的那趟走鏢,行前整理行囊時,黎修遠也是這般對自己說的。

--她不想要再看見任何一個熟悉的人死在眼前了,任何一個。

「蠢狼,留在這、」

「我,一起去。」

她的話被打斷,墨韻只能眼睜睜看著拓跋赤奴拎起他自己的行囊、同時背起她的。「危險,陪妳。」

而她只能倒抽一口氣,讓心頭那道四年前的舊傷再次撕開。




「聯合鏢隊出發!!!」

蠍胡笛青自馬背上振臂呼喝,三個民間鏢局首度一同合作,一大眾人等浩浩蕩蕩,蹄聲噠噠、車輪轆轆,颯爽浩大之姿惹得行人紛紛讓道仰望,讚嘆不已。

墨韻跨在馬背上跟隨著隊伍緩緩前進,而距離她不到一步的位置,那名自大漠一路追著她來到京城的男人也拉著轡繩一同直行。

…...自昨晚後,他們再也沒有任何交談。

甩甩頭撇去那些無謂的兒女情懷,她眺望著兩個馬身遠的兩名此次任務委託者,開始盤算這趟走鏢的距離時間與可能危險。

--可心頭的苦澀始終蘊繞。

 

那雙淺褐的杏眼一直在躲著他。

他拓跋赤奴打自懂事以來,從來不曾如此低聲下氣地委曲求全,可這女人一再打破他的驕傲自滿,讓他頭一回體會到無法掌握的慌亂。

--甚至他原本不想跟任何女人有糾葛的,可他卻在見到對方的第一眼便淪陷了。

打鬥時的颯爽英姿、望著兒子的溫柔眉眼、與夥伴喝酒時的豪邁大笑,她與他見過的女子相較下如此不同,以至於無法將目光從那艷紅身影挪開。

--那個記憶中他所碰觸的最後一名女子,也是讓艷紅染滿。

胸口霎時被擠壓得無法呼吸,他揪住領口,眺望著鏢隊即將踏出的城門。
…...怎麼會突然想起了那個女人呢......?




踏上北境便能感受到截然不同的冷。

京城為繁華帝都,即使冬天也是溫軟繁華的冷;大漠的冷在夜裡,那是酷熱過後的休憩、空曠的冷。
而北境.......墨韻朝即使戴了羔羊皮縫製的手套依舊僵硬的十指呵了呵氣,拉緊身上滾了毛邊的厚重大氅。

--冰封千里的北境,是凍入骨血的死寂。

「這樣的雪夜最適合伏擊了。」

巡過鏢隊的蠍胡笛青喃喃自語,抬手一招,示意前行探路方回的鏢師回報。

「前方五百里處有山壁可遮擋風雪,適合紮營。」

「很好,傳令下去要弟兄們加快腳步,由你帶路。」

「是!」

聽見可以休息的指令,墨韻轉了轉騎整天馬而僵硬的頸子,正想將拓跋赤奴喚到身邊,卻在看見對方臉上的表情時頓在口中。
「......蠢狼?」

清秀得幾乎可說是稚嫩的臉龐上有著專注聆聽的凝神,先是掠過一絲困惑,接著轉為警戒。

「有人!」

敵襲!?心中一凜,連忙自兜裡取出手弩上膛。「在哪?」

「上面。」
拓跋赤奴將手指向一旁地勢略高、佈滿針葉的松林。下一秒,一隻羽箭便自林裡飛出,扎入身旁一名弟兄的大腿。

「敵襲!!!!!!!」

一扣板機將弩箭回敬在林中探出的頭顱上,墨韻厲聲吶喊,把手弩扔給拓跋赤奴,抽出長棍。

一來一往的箭矢成了引燃的導火線,箭雨自林中飛出朝鏢隊奔來,而前方山坳處也湧出黑衣的人馬阻了去路。眾人找躲避的找躲避、擋箭的擋箭、纏鬥的纏鬥,霎時亂成一團。

「使弓的掩護!!其餘人等保護人車,殺出血路!!」

蠍胡笛青一聲呼喝,附離使弓的好手們立即抽箭拉弓,更為淒厲的羽箭毫不客氣地回敬,讓敵襲的箭雨立刻減了不少。「錦淵的、萬豐的,該你們了!」

「嗯。」

「去!」

原本協助護衛與擋箭的鏢師們得到命令,身法靈活的便在飛箭掩護下出隊,有如雲青與明黃的魚兒悄然無息地游入林間,接著一聲接一聲慘叫,徹底斷絕了遠程武器的威脅;其餘擅長近戰的鏢師們在指令下將委託人與鏢車護在中央,與包圍攻擊的敵人進入混亂的血戰中。

 

一棍將持刀砍來的黑衣人打下馬,墨韻抬起眼,尋找著因為來襲而被沖散的拓跋赤奴。「蠢狼、」

〝咻--〞

一支她再熟悉不過的弩箭劃過兜帽邊,她一驚之下回首,便見著正要砍上她的人眼窩插著箭矢,緩慢傾頹倒下馬。

「女人,小心。」

收起手弩交還給她,深灰雙眸眺望著在反擊下節節敗退的黑衣人,忍不住皺緊濃眉。

…...有一道視線一直跟著他......

視線穿過了人群遠遠望向前方不到一里處的山崖頂端,一個披著黑色兜帽的人坐在馬背上俯看著這場混戰,看見正在注視的人已經注意到自己的存在,悠然拉下帽子,露出了整張臉--

「!?」

狠狠倒抽一口氣的聲響傳來,墨韻不解望過去,卻出乎意料地看見拓跋赤奴的臉上,滿滿地不敢置信與震撼。

 

…...怎麼可能!?

那個人似乎單純只是想讓他知道身分,又複拉起兜帽,吹響一只聲音尖銳的哨笛,黑衣人們便像是得到命令,立即抽身撤退。

扯了韁繩,那人掉過馬頭,消失在崖頂。

--不、等等、

反射性地,拓跋赤奴按緊轡頭,就想要追過去一探究竟。

--真的、真的是你嗎!?

 

「蠢狼!」

看著對方在震驚下就想拍馬衝出隊伍,墨韻連忙探身先行扯緊他的韁繩。胯下駿馬在這樣一扯下嘶鳴著舉起前足,拓跋赤奴這才回過神來,夾緊馬肚把馬兒安撫穩定。「女人、」

「怎麼回事?」皺緊柳眉,墨韻的雙眼中有著不解與擔憂,試著打量眼前明顯心神不寧的人。「怎麼了?」

愣愣望著那雙溢出關懷的杏眼,拓跋赤奴反常地安靜許久,最後只是搖頭。

「.......沒事。」

他沒看錯,雖然只有那短短數秒,但他還是看清楚了那張臉。

--那張他曾朝夕相對、彼此能交託性命的,曾經最最信任的臉。

…...派朗......是你對吧.......

 

撤退的黑衣人們回到了山崖頂,其中看似領頭者扯下掩面黑布,憤怒瞪著騎在馬背上的人。

『咱們差點就能殺到五皇子的身邊了,為什麼要提前撤退!?』

粗嘎不流暢的鮮卑語中滿滿惱意,坐在馬背上的人掀起兜帽,那張適合陽光笑意的臉龐上陰鷲著,深沉難以捉摸。

『派朗.呼延!難不成你要背叛大皇子麼、』

『閉嘴。』

未竟的話語讓一隻手掌強硬扼在喉間,派朗.呼延的眼神緩緩掃了過來,漆黑眼珠底竟隱隱有著嗜殺的血光。

『不過就是為了個卷軸,你們這般大張旗鼓,是打得過那麼多走鏢的麼?』

使力一推讓對方蹌踉著後退,他不屑地拍了拍雙手,像是沾到甚麼髒東西似的。

『派暗殺的混進去就得了。比起那個.......』

冷冷勾起唇角,回想起那張見到自己時滿是震驚的臉龐,眼中殺氣更是濃郁。

『裡頭有個人,更吸引我的注意。』

好久不見了.......拓跋赤奴。




自搭好營帳後,拓跋赤奴就一直維持著盤腿坐於火盆旁的姿勢,魂不守舍似地凝視跳躍的火光。
當墨韻外出探望受了傷的弟兄後回到自己的帳篷,推開布簾時看到的便是這般場景。

「蠢狼。」

被呼喚的人像是這時才注意到帳裡多了個人,驚得幾乎要跳了起來,急急忙忙把一樣東西藏到了行囊中。「.......女人。」

她自然沒有錯過那個剛剛還在對方手裡把玩、此刻卻已被收回行囊的東西--一把裹在陳舊皮鞘裡的短刀,只是解下毛皮大氅,一樣坐到火盆邊,為著溫暖嘆息。

「.......那人是誰?」

替她褪著手套的大掌停了下來,拓跋赤奴撇過頭,很難得地擺出逃避姿態。

「赤奴、」

「不問。」

下一刻,墨韻發現自己被緊緊擁住,緊得生疼。

「.......不問......」

埋在肩上的頭顱發出脆弱迷惘的嗓音,她無法忽視、更推拒不了。

「.......好,不問......」安撫順了順波浪似的黑髮,將滿心疑惑與擔憂都暫且放下。

--為著沒來由的心疼。

 

『赤奴,好兄弟,既然咱們結拜為手足,兄弟自然要給點見面禮了!給!』

『派朗,你不是說這對短刀是你爹留給你的?這俺不能收、』

『嘖、你給老子收下就是!』

裹著披風居高臨下俯瞰著聯合鏢隊的駐營地,派朗.呼延把玩著手裡銀亮的短刀,最後收入了破舊皮套裡。

這是爹臨死前留給他的,原本有一對,但他當年將其中一把送給了最好的兄弟。

最好的、兄弟。

嗤了聲,他拉緊披風。『你等著,拓跋赤奴。』

…...我一定會殺了你,為了荻花......




如同出發前總鏢頭所說,那一晚的伏擊只是個開端。

解決了眼前最後一個敵人,墨韻粗重地喘著氣,抬手揩去濺上臉龐的鮮血。

「媽的,三天兩頭就一批人,夜裡還有人混入刺殺的,這叫人要不要休息啊?」

難得爆了粗口地抱怨著,估算了算行走的天數,深深嘆息。

尚有十天左右的路程才到伽納啊......不知道叡兒和阿爹作伴,有沒有乖乖的吶......

好好緩過氣息,她開始按照這些日子養成的習慣,到處尋找著理應離她不遠的人。

「......人呢......?」明明方才還在的。

 

『派朗!』

在打鬥進入了尾聲,拓跋赤奴順著黑衣人們撤退的方向駕馬追了過去,果不其然見到了那裹在兜帽下的人影。

自從第一回見著對方後,每每鏢隊遇到伏擊,他便會下意識地尋找周遭的制高點,然後確認了佇立於遠處俯望他們生死相搏的,正是那個曾經的兄弟。

抬起手制止了聽見呼喚欲上前拔刀的黑衣人,派朗.呼延拉下兜帽,面對氣喘吁吁追來的人。

『派朗,你一直派這些人來襲擊做啥呢?你要幹啥?』

咬緊牙根,拓跋赤奴望著對方數年間添白不少的兩鬢,不解吼嚷。『若是要找俺報仇、』

『你還記得你做過的事啊?我還以為你忘了。』

乾脆打斷了話語,派朗.呼延握緊韁繩,費勁克制住自己想衝上前一刀殺了對方的衝動。『荻花.......你不只玷汙了荻花,竟然還害死她!她可是我要娶的女人!拓跋赤奴,你這算什麼兄弟!?』

深灰瞳仁一縮,那樁他這輩子唯一後悔的往事浮上心頭,拓跋赤奴無法看向派朗.呼延充滿憤恨與譏笑的臉,深深陷入自責。

 

--那時他們同為馬賊的首領,派朗還是成天樂呵呵的小夥子。有天他們劫了一個要前往回紇的車隊,照以往慣例,男丁屠盡、女眷任由弟兄享用。但派朗卻看中了車隊上富賈人家的深閨小姐:荻花。

雖說是強擄來的女人,派朗卻對荻花愛護有加,甚至聽從了荻花的勸說,主動來找他說要退出馬隊。

他自是捨不得這個結拜兄弟的,他也不懂對個不過是洩慾工具的女人有什麼好迷戀。年少輕狂時總是會做出錯誤抉擇,而馬賊對於女人向來視為與弟兄共享的物品,他憑著一股子衝動,強上了女子,並刻意地讓派朗見到這一幕。

…….這樣一來,派朗肯定會清醒過來,中原人不是有句話說「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麼?他肯定會理解過來,並且留下來不走的。

但他料錯了。養在深閨自小浸潤女則的荻花無法接受這樣的玷辱,當場咬舌自盡,而派朗在看見女子氣絕於眼前時也崩潰了,抱住失去溫度的身軀發狂衝了出去。

荻花嘴角溢出的血、派朗心碎的哭吼,成為他心頭最為沉重的負罪枷鎖。

 

『派朗,這咱倆的恩怨,那些鏢師是無辜的、』

勉強擠出勸說的話語,但對面的人只是冷嗤一聲,昂昂下顎示意他看向背後。『解決伽納的五皇子不過只是受人所託而附帶的,我的目標是你的女人。』

女人?難道--

猛地轉過頭來,只見一名披著絳色大氅的女子跨騎於駿馬背上,漸漸靠近。

「女人!」別過來、

阻止的話語還未出口,拓拔赤奴便見黑衣兜帽的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彎弓搭箭,朝前來尋找他的墨韻射去。

僅是短短一彈指的時間,他根本無從反應,只能眼睜睜望著箭矢擦過臉頰,連伸手攔阻都做不到、

〝啪!〞及時舉起手裡長棍打落飛箭,墨韻回以顏色地掏出竹哨湊近唇邊,尖銳響亮的哨聲霎時傳出遠方。

『你就想盡辦法保護她吧,我要讓你也嚐嚐失去重要之人的痛苦。』

遠方傳回同樣的哨聲,馬蹄震動地面。派朗.呼延也不是分不清局勢而戀戰的人,只是冷冷拋下一句話,便在黑衣人的掩護下策馬離去

 

「你有沒怎樣?!」

墨韻急匆匆趕至他的身邊,不由分說抓過手便開始檢查,直到確認對方身上沒有傷才放下心。「沒受傷便好......那傢伙是誰啊?」

「......走。」

抽回了手,拓跋赤奴只是調轉馬頭,逼得她不得不跟著轉過身,迎上聽見哨聲而趕來支援的夥伴。

「怎麼了墨姐?」「沒事吧?」

搖搖頭簡單地將弟兄們擔憂打發掉,她策馬跟在拓跋赤奴身後,不發一語地望著那僵硬中滲著痛楚的背影。




荻花倒在他面前,細緻柔雅的臉龐毫無血色,唇角緩緩淌落鮮豔紅痕,早已沒了氣息。

『荻花!!不!!!!!!!!!!』

派朗跪在荻花的屍首旁,崩潰吶喊中滿載絕望,像是他的世界已來到末日。

顫巍巍抱起了女子,派朗的眼神慢慢落到他的身上,帶著笑、帶著復仇、帶著憎恨。

『我會殺了她,拓跋赤奴,我要你也嚐嚐失去重要之人的痛苦!』

不知何時,派朗.呼延手中已沒了女子的屍首,而是一把上了箭扣滿弦的弓,瞄準了他背後的某人、

〝嗖!〞

利器插入肉裡的鈍響如此清楚,他回過頭,看著那支箭正端端正正地,沒入墨韻的心口--

 

『不!!!!!!!』

猛然坐起身,眼前是漆黑一片,拓跋赤奴喘了幾口氣才發現自己只是做了一個夢。

「......蠢狼?」

不遠處的毯子裡傳來墨韻迷迷糊糊的呼喚聲,他抹了抹額際冷汗,適應了黑暗的雙眼望向自毯子裡探出頭、困惑看過來的女子。「沒事,睡。」

墨韻像是完全不相信他說的話,窸窸窣窣細碎的聲音摩擦著,溫暖柔軟的身軀帶著毯子挨著他坐下。「你最近不太對勁、」

那股子溫暖太真實了,真實地讓方才夢境裡的陰冷全數沖散。拓跋赤奴一把將對方緊緊摟住,閉起眼將臉埋入帶著體溫與脈動的頸窩。

她還活著,還在他懷裡......

「嘶......」

微弱的痛哼讓他回過神來,拓跋赤奴這才想起懷裡的人今天在又一次黑衣人襲擊鏢隊的戰鬥中讓箭傷了肩膀,連忙放輕力道。

--夢裡那支羽箭劃過他的面前,扎進她的心臟。

「沒事,笨蛋。」女子沒有抗拒過分親暱的距離,只是用頭撞了下他。「既然是隻蠢狼,有啥話要藏著掖著?」
打了個呵欠,懷裡的人動了動,偏高的體溫與睏倦語調讓他知道女子正發著低燒精神乏累,只是不語地擁著人,直到平穩呼吸傳來。

將臉頰貼著柔軟髮絲蹭了蹭,他下定決心。

 

受了傷後尤其畏寒,有個比自身高許多的體溫可以靠著,她自然也不會客氣地舒舒服服睡一覺--跟那些打也打不完的黑衣人三天兩頭打殺,不累也難。

何況讓她倚靠著的人,可是那個即使令她心煩意亂、依舊能信任交付背後的蠢狼。

…...因此當她從過於熟睡的狀態清醒時,她徹徹底底地被嚇到了。

「--咱們在哪!?鏢隊呢!!??」

身旁的景色已不是她暫居了近一個半月的帳篷.結著霜雪的山壁與細細針葉的參天巨木不斷後退,她發現自己被牢牢裹在毯子裡,讓人抱坐於馬背上奔馳。

「拓跋赤奴!放咱回去!咱這回可是出來走鏢的,咱要回弟兄們身邊、」

「不行,危險。」

不容掙扎地手收得更緊了些,緊得甚至讓她覺得疼,可任憑她使盡任何辦法,卻怎樣都掙脫不開。

「放、開!!」可惡!這隻蠢狼到底吃錯什麼藥!?竟然就這樣把她從鏢隊裡挾持出來,究竟是發生什麼事了?「鏢隊呢?弟兄們呢?!」難不成昨晚她睡正熟時,鏢隊竟然被襲擊覆滅了麼?

強行擄了她的人再也不說任何話,任憑她如何怒罵掙扎也不為所動,只是駕著馬繼續往不知名的方向奔馳。

 

墨韻猜測拓跋赤奴是在避著什麼,當他停下馬稍作休息時總是警惕地戒備周遭,深怕有人追來似的;他們離開還不到一天的時間,但他除了讓馬兒能夠恢復些體力而做的短暫停頓外,幾乎是將馬的速度村至極限,能離開多遠便是多遠。

…...這跟蠢狼這些日子的心神不寧有關麼?她思來想去,也只能有這個解釋了。

第四回停下了馬,他們在山坳處尋了個洞,勉強讓兩人一馬可以躲進去休憩,避避晚間越發冰冷的風。

沿路蒐集攜帶的樹枝此時在火裡輕柔劈啪,火光折在山壁間,讓兩人的臉龐明晦不定。

掙扎一整個白天的結果很明顯,墨韻也懶得再另外做逃跑的打算。況且......

嚼著讓火烤軟的肉條與乾糧,不時打量望著火堆發呆的拓跋赤奴。說實話,這樣反常的樣子,讓她感到擔憂不已。
--這傢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沒了那個傻傻蠢蠢的笑,憂鬱得如同面對一大壺加了數十勺黃蓮的湯藥?不對、這跟之前的憂鬱又不太一樣,像是有啥讓他恐懼似的......

「我,做錯,在以前。」

低沉嗓音突然話開了這過於尷尬的寂靜,墨韻詫異抬起頭,對上猶疑著的深灰雙眼。「蠢狼?」

深深吸一口氣,兩人互望許久,最後主動開口的人還是退縮回去。「......沒什麼......」

「蠢狼、」

還想要追問些什麼,可是那人背過身閉起眼,擺明不打算再說些什麼。

按照她的性子定會揪著人的領子逼問的,可那帶著痛楚與自責的雙眼太過深刻,她什麼也問不出口,只能撥了撥樹枝讓火光更亮些,難以入眠。




天稍亮拓跋赤奴便把墨韻叫醒,稍作梳洗準備後便預備再度上路--

『可真讓我好找啊,赤奴。』

熟悉的聲音讓戒備神經全面繃緊,他馬上掏出短劍,將墨韻推到身後護住。『......派朗。』

『沒想到你竟然把這女人帶離鏢隊,還真出乎我意料。』派朗.呼延手裡也把玩著一柄短劍,被掩在背後的墨韻看得清楚,那短劍跟拓跋赤奴手中的竟然完全一樣。

『你比我想得還要看重這女人,』冷笑一聲,霎時出現了數十名黑衣人,將兩人團團包圍。『讓她死在你面前,再合適不過了。』
『派朗、跟她無關、』

他還想嘗試著跟對方對話,銀芒挾帶冷風已撲面,他只能舉起短劍擋下,另一手將距離推開。『要殺就殺俺!』

回應他的只是讓殺意染紅的雙眼,與更加凌厲的攻勢。

 

獨自一人面對十來個對手對墨韻來說不是件陌生的事,但她更多的心神卻放在同樣被圍攻、狀況更為凶險的拓跋赤奴身上。

跟這隻蠢狼相處的日子久了,即使她沒有刻意去學習鮮卑話,也開始多少聽得懂一些單詞;而對方領頭的人殺紅眼的氣勢與拓跋赤奴明顯閃躲比攻擊多的舉止,更是印證了她的揣測。

--這人跟蠢狼認識,而現在是仇人關係。

稍稍一分神,只見原本應該正在與拓跋赤奴對峙的人出現在眼前,一刀劃破了她的衣袖,霎時鮮血濺出。

蹌踉著掩住傷後退幾步,眼見那人舉高了短劍,眼神裡透出夙願以償的狂喜。『要恨,就去恨赤奴吧。』夾著憎忿的短劍停頓一彈指時間,迅捷刺下、

 

「韻!!!!」

她尚未舉起長棍擋禦,只見一個人影橫亙入她與那人之間,正要替她擋下致命的攻擊--

【娘子!】

在剎那間她像是回到了四年前那場走鏢,她也是受了傷,在遇到敵襲時無法反應,而黎修遠用身體替她擋去了所有的攻擊......

--不要!!!!!!!

 

『嗚、』

派朗.呼延的手停在半空,以一種詭異的姿態。

--而他的短劍被拓跋赤奴單手牢牢地握住刃,那雙深灰色的眸子滿載堅定決心,任由掌心淌下鮮血。

『媽的!要是俺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當啥馬賊首領啊!?』

爆開的怒吼讓所有人的動作都為之一頓,他用力甩開了短劍,狠啐一口。

『你找俺報仇俺沒話說,可發洩在俺的女人身上,俺絕不允許!!』

一拳將差點砍上墨韻的黑衣人揍得老遠,原本像是顧慮著什麼不敢放開手腳的人此時滿面怒氣,也沒用上什麼兵刃刀槍,憑著赤手空拳,沒幾下把所有黑衣人全數撂倒。

 

…….現在是發生啥事?

整個情況跳得太快,墨韻發現自己完全跟不上局勢變化,只能愣在當場。

同樣愣住的還有被奪去武器、一眾手下全數倒地不起的派朗.呼延,原本冰凝著殺氣的臉龐此時呆愣毫無表情,慢慢坐倒於雪地。

『......我都忘了,你什麼兵刃都會一點,但是最強的卻是赤手空拳......』

喃喃自語一會,自嘲的苦笑聲響起,越來越大,到最後像是在哭泣一般,讓人聽在耳裡只覺得心如刀絞。『其實啊,雖然說著要為荻花報仇,可我還真的很難一直恨著你吶,赤奴。』

派朗.呼延半抬起眼望著抿緊唇再度自責垂下目光的拓跋赤奴,又是苦澀一笑。『咱們可是一起長大的好兄弟,我的便是你的,你何嘗不也是同樣對我。』

『可是啊,荻花對我來說,就跟這女人對你的意義一般吶。』

『派朗、好兄弟,』滿懷歉疚地低語,拓跋赤奴緩緩跪在對方面前,把自己隨身帶著的短劍遞給人。『荻花的事是俺的錯,你要殺俺俺也不會逃。可這女人、』

『我知道。』接過了短劍,凝視著這把自己送出去多年後又回到手裡的刀刃,派朗.呼延淡淡笑了起來。『讓你死太便宜你了,好兄弟,你得要牢牢記著這罪孽一輩子才行。』

--突如其來的血花飛濺,讓拓跋赤奴徹底呆住。

而那柄銀刃最後沒入的,是派朗.呼延的胸口。

『我該、去找荻花了......』喀出血讓話語顯得模糊,他的臉龐卻很平靜。『......別忘了我啊,好兄弟......』

『派朗!!!!!!』




看著眼前方燒盡的灰黑許久,拓跋赤奴這才用力擦去臉上濕潤,以土把最後的餘燼小心掩埋後,回頭望向一直無語看著這一切的墨韻。

「女人、」

「咱不想問,也沒興趣知道。」

放下抱胸的雙臂,墨韻走上前,突然伸出手朝拓跋赤奴頭上用力招呼一掌。

「噢!」痛得摀住被打的地方,他還沒因此露出嗔怒的神情,卻隨即讓對方緊緊抱住。「女人妳、」

「閉嘴!」

這麼近的距離下,拓跋赤奴這才發現懷裡的人正細細顫抖著、渾身發涼,霎時擔憂的情緒蓋過一切,不由得也回以緊擁。「女人......」

「咱只說一遍。」

抬起頭,淺褐色杏眼瞪著他,大有不聽從便動手海扁的架式。可拓跋赤奴從那雙眼睛的深處,看見了不安與亟需保證的急切。

「--不准、絕對不准再像剛才那樣在咱前面擋刀,要是你敢死在咱面前,咱絕對不饒你!」

在碰觸到對方的體溫時,墨韻便克制不住害怕失去而抱緊人的衝動。

雖然她厭惡看到任何一個夥伴死在面前,但在方才那一刻幾乎讓心跳停止的驚恐,卻遠遠超過了對於夥伴的擔憂與害怕。

--她已經失去過丈夫,再也不要失去這個人了,再也不要!

 

「聽見沒有!?」

對於懷裡人一番怒氣沖沖的警告愣了很久,拓跋赤奴看著那張艷麗的臉龐許久,最後慢慢彎起微笑,把人抱得更緊些。「喔。」

這樣急切地要他保證、不敢鬆手似的擁抱,他是不是可以解讀成這女人終於讓他追到了?

欸、不過.......

「那個、」

略略拉開些距離,他望著對方疑惑挑起的眉眼,搔搔頭。

「不在面前死,可以?」

 

「......」

下一秒,一只粉拳惡狠狠揍上下顎,把他揍飛出去。

「--拓跋赤奴你這隻蠢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