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敲響門前,將頭髮整齊地梳理好的女巫確認了竹籃內的東西沒有缺少任何一樣——幾捲羊皮紙、用稻草捆起的乾燥花草以及前陣子友人連著蘋果派一起給她的筆記。
全都好好的躺在用來蓋住竹籃白色布料底下,歐多西亞自顧自滿意地點頭。
隨著敲門聲而來的是友人的身影。在從外表看不出一絲人類樣貌的巫師開口前,歐多西亞抽出那本冊頁泛黃的筆記,來自一位與眼前巫師有相同名字的女巫。也許這個動作提醒了對方她來的用意——自上次到今天近乎須臾的時日,活了那麼長久歲月的巫師不會忘了當時她的請求,況且前幾日她也稍了封信讓摩莉甘送來。
雖說也稱不上甚麼過於嚴肅的話題,僅僅是她一時興起。
歲月太過長久,她總是不停地在研究,在各種藥草與礦物間找尋最適當的搭配。
月亮洗禮成為一副骨骸的巫師偶有邀請友人在住處午茶的習慣,因此這並非她初次踏入這處,空氣中仿若飄著花草被滾燙熱水中沖出的氣息,又或許,對方真的泡了壺茶也說不定。時序尚未入夏,清朗午後很適合啜飲茶水伴隨時間緩慢前移。
這時歐多西亞才發覺沒看到平日會待在阿爾札克身旁的女孩,一頭烏黑參了白的短髮,金黃眼眸綴在那看來總是若有所思的臉蛋上。
「拉格朗日呢?」
「出去玩了。」骨頭巫師的語氣聽來稀鬆平常。歐多西亞壓住了不知道第幾次想詢問「你的聲音到底是從哪發出來的?」的想法後,跟著對方步過一階檻,走到了看來是廚房的地方。
那就是個經常被使用的廚房,十分明顯地,磨好的小麥香與調料味飄在各處,幾粒鮮豔的果實靜靜地躺在桌上一角,跟她那只掛著鍋子與廚具當裝飾的房間截然不同,石造的窯裡彷若燒著柴薪。
這才是個廚房該有的樣子。
「歐多西亞想學做什麼甜點?」
「蘋果派如何?」去人類村莊購買必需品時,常看到微開的窗在窗櫺上擺放著剛烤好的派,用調料煮過的金黃果實烘烤後散發甜膩的香味。
「上次那種的?」
「那種太漂亮了,捨不得吃。」當然她最後還是配著茶水將蘋果卷吃完。像玫瑰般盛開的甜點理所當然引人食慾,但她想先學會最基本的樣式再來煩惱新花樣也不成問題。歲月長久,終有一天能在不燒壞任何東西的情況下獨自完成某道食物。「你介意我把步驟記錄下來嗎?」
骨頭巫師搖搖頭,接著順手一揮,原先掛在牆上或靜躺著的用具整齊地排列在桌上,歐多西亞也抽出紙捲跟筆將看到的一項項寫下。削尖的羽根書寫時在皮製成的表面上刻下清晰的聲響,濃黑墨水形成一行行稍嫌密麻的字跡。
從籃裡取出兩顆鮮紅的蘋果,歐多西亞有些訝異對方是握著刀,按部就班的從削皮到切片都用雙手完成。有甚麼特別原因?
「阿爾說親手做的會比較好吃。」處理第二顆蘋果的巫師這麼答。她看著汁液順著刀身滑下幾滴,流到骨頭縫裡好清洗嗎?歐多西亞看著對方熟練的將果實全切成同樣的大小,自己則在羊皮紙上加了個最好親手做的附註——至少她的廚藝沒糟到連刀都拿不住。
阿爾札克所處理的果實只有蘋果,她則在人類村莊裡買過裏頭也放有梨子和無花果的蘋果派,並且在交付錢幣時聽人類婦女討論過在派裡放還能放甚麼材料下去:香料、莓果、杏仁......但為了安全起見,她只將眼前所見寫下來。
「妳以前試著做過蘋果派嗎?」生了火——她見對方捏碎了某種礦物,碎裂的石塊中燃起了火,是正常的顏色——巫師取過一只鍋子,將蘋果片連同細白糖粉倒入後詢問。停下了筆,
歐多西亞想起過去某日,她的確是有嘗試過料理這道感覺不是很困難的甜點。
喝下藥水易容後的模樣就如隨處可見的人類女性,占據街道一角話家常的婦人很樂意同她分享食譜,於是回到住處後便試著將按照聽來的步驟,想著最後也能有一道飄著香氣的甜派放在桌上。
只可惜她還是高估了自己的廚藝。
「我最後想直接吃掉蘋果也是不錯的選擇。」某個環節出了問題,歐多西亞得到了成不了派皮的麵糊跟煮得過熟的果片。那不是她第一次下廚失敗,但自尊心上還是受到挫折。
專注在餡料的巫師應該是聽出她的言外之意,只是攪拌著鍋裡逐漸轉褐的果肉,並出聲提醒:「煮到這種程度就可以停火。」
鍋裡煮出色澤的蘋果看上去有些透明,酸混著甜的氣息讓她想就這麼直接舀起一匙糖煮蘋果放入嘴裡,用不著放進派餅裡就足以令人食指大動,但女巫收斂了些自己不容易隱藏的表情,並在紙上寫下步驟,順道標註方才阿爾札克所提醒的該有的程度。
在她思考著是不是該試著畫下煮熟蘋果的樣子,阿爾札克已經拉過了麵粉袋。
比起蘋果一顆兩顆這樣明顯的單位,麵粉似乎只能用個容器裝來大致確定份量,或許這就是為甚麼當初她的派皮——其實是團過濕的麵糊——成不了型的原因。
明明調製藥水時就能順利地進行,同樣的模式移到廚房裡卻起不上半點作用。
歐多西亞想起金髮巫師揚著有禮弧度的嘴角,以及那一桌豐盛的晚餐。那時她半是疑惑半是抱怨地猜測著自己糟糕廚藝的原因,木桌對面的男性僅是簡單的持著保留態度,接著便幫她開始打包那她這輩子都不太可能親手做得出來的菜餚。
假若這個蘋果派回去也能獨自完成的話,當成個謝禮如何?
思緒被聽來沒有情緒的聲音喚回,歐多西亞才發現拿著麵粉袋的巫師朝她伸出了手。
「親自感受重量比寫在紙上容易記憶,」春季時阿爾札克的服飾也是和煦的色彩。「不過先去洗個手,妳不會希望派皮裡揉進墨水的。」
「聽起來別有一番風味的樣子。」但還是放下了筆並把雙手洗乾淨,確定容易沾上墨水的掌緣也沒有一點污漬時才走回去接住麵粉。
麵粉倒在手上的感覺跟調藥時不大相同。藥草是幾株,或是幾片葉,種實是看大小來決定顆數,汁液只要放在固定容量的器皿內就能確定份量——這樣的方法讓歐多西亞在這段歲月中調出了數量眾多有效用的藥劑。
她決定歸宅後去測試看看這樣一把麵粉能放進多大的容器內。
「份量正確,乾料再怎麼拌也只會是乾料。」巫師說道,將固態牛油切成數塊再與麵粉拌在一起,而後又打了顆蛋進去,直到將桌上的材料揉成均勻又渾圓的麵糰。「找個深一點的盤子把麵糰攤平,放餡料進去,上面再蓋層派皮拿去烤就完成了。」
聽起來很簡單,與那時幾位婦人的說詞無意,但當時她手上呈現的可是場鬧劇。
歐多西亞看著阿爾札克將餡料平舖在派皮上頭,用多出來的麵糰桿成長條,編成交錯的紋路做成頂層,送進烤窯前在上頭刷了蛋液跟一小把糖粉。
而再見到蘋果派時上頭已經烙了層甜美褐色,頂層的糖融化成了如晶亮琥珀般的形狀,果香混著小麥在烘過後越發地濃郁,要不是主人表示先讓派放涼會兒再吃,她想自己絕對會直接切下一塊開始享用。
「希望回去後我也能順利的做出同樣的派來。」
「試著用調藥劑時手法去做看看,總會成功的。」清理著手指骨縫隙裡的麵糰,阿爾札克詢問整理筆記的女巫:「真訝異妳會說想學做甜點。」
畢竟一直以來她都是詢問對方關於藥劑或礦物的意見。
那糟糕的手藝眾所皆知,只要食物吃得下去就能被稱做好吃的歐多西亞,居然會對研究外的事情有了興趣?
女巫想了會兒,道出了前陣子關於兩根動物骨頭的交易及那頓豐盛的晚餐。
「我想好好謝謝亞伯。」雖說一個蘋果派能致的謝意不多,更遑論她的手藝能及對方多少?
「上次的蛋糕還不錯,那麼蘋果派也能順利的。」歐多西亞將那聽不出情緒的男性聲音解釋成帶了些友人的祝福與打氣。「花點時間在上頭,或多或少改善些手藝。」
「我會嘗試的。」
歲月過於長久,總有時間的。
當一塊切面完整漂亮的蘋果派遞到她面前時,歐多西亞起了個念頭。
有個研究外的事物能填補日常,也是不錯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