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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派翠克發現的時候,他心愛的女兒已經躺在床上,不省人事了。

 

  經過檢查後,愛達只有輕微的腦震盪——噢,感謝上帝!派翠克一點也承受不起失去另一個家人的離去。現在看著她額頭上留下的瘀青,他連碰都沒有勇氣,深怕這嬌小又脆弱的身子禁不起一點外力。

 

  更別提他們在愛達身上找到的各處瘀血、傷痕。這個女孩究竟做了些什麼?

 

  派翠克覺得自己是失敗的父親,他不能阻止摯愛的死亡,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任由她的血液流乾、邁向不可回頭的那。派翠克也無法理解女兒的心,母親的死亡太過沈重,也許帶給了愛達⋯⋯他無法想像的傷痛。

 

  她不再像以前那樣單純天真,一眼可以看清那個小小的純真世界。有時候愛達會像過去的她,但是有時候⋯⋯有時候會變得尖銳,誰也不相信,但是她又有堅強而冷靜的時候,就像忽然間長大成人。

 

  ⋯⋯但愛達永遠是派翠克的小女兒。他動手柔柔她變得粗糙的手掌,輕撫過手腕以上的各種痕跡,他看到了,也記住了,愛達殘破的身體。

 

  她沒有長大,也許只是用其他方式讓人以為她長大了。

 

  派翠克不能再讓任何人傷害愛達的身心,哪怕是她自己。

 

  「噢,天啊!她沒事嗎?怎麼會忽然昏倒?」希莉雅的驚呼聲從門口傳來,她在班的陪同下走進病房裡,嚇得差點沒把手裡的花弄掉。

 

  「在家裡撞到頭。她有點輕微腦震盪,但是目前還沒事。」派翠克抹了把臉,試著露出微笑,但是失敗了,只露出難堪又不知所措的神情。「謝謝你們的花,本來她是想送你們的。」

 

  「沒關係,等愛達準備好隨時都可以送。」班把紅玫瑰花束放在床頭上,來到派翠克的身旁,同樣看著那個熟睡的女孩。「她睡多久了?」

 

  只見派翠克深呼吸,將雙手靠在唇上,皺眉的樣子看來痛苦不堪。「一個小時、兩個小時⋯⋯我不知道,我、我太晚下班,發現的時候她已經昏倒了,然後⋯⋯」

 

  「嘿嘿,這不是你的錯!」希莉雅趕緊拍拍他的肩膀,蹲在這位年長者的身旁,溫柔地握住她的手,好像藉此可以把溫暖與安心傳達過去。「這不任何人的錯⋯⋯我是說,愛達是個可憐的女孩,她有很多想法我們都不知道!也許因為這樣所以才會造成這種意外⋯⋯噢,不是說你不明白她、我只是⋯⋯」

 

  「希莉雅的意思是,不管是誰都沒有錯,重要的是愛達沒事就好。」班插話。

 

  「謝了,我真的不會說話。」

 

  「看看書吧,姐妹。」

 

  「哼。」

 

  派翠克看著他們,忍不住笑出聲。這對年輕活寶總是能讓他露出笑容。班和希莉雅就像是手足,雖然來自不同國家也不同人種,但是站在一起卻毫無違和感。「如果愛達有哥哥姊姊的話,說不定就會像你們。」

 

  「黎安・巫送給你們,免費!」

 

  「我也很樂意,只是妳以後就別想吃到美味的台灣小菜了。」

 

  「嘿!」

 

  「哈哈哈⋯⋯」派翠克被逗樂了,他捂著臉笑,聽著他們對話總是讓人覺得有趣。但是笑著笑著,又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女兒究竟有多久沒有這樣笑過了,派翠克遮著臉,止住笑聲與梗咽,試圖深呼吸。「⋯⋯我是失敗的爸爸,我說要陪她⋯⋯卻一直用工作拖延,放著愛達自己一個人在家⋯⋯」

 

  他都忘了失去摯愛的不止自己一人。

 

  「噢,不要這樣說,你很棒的!不是和愛達約好要跟她一起去逛街嗎?女孩最愛逛街了,相信我,到時候你就會知道錢有多重要!愛達會了解的。」希莉雅拍拍派翠克,笑。「如果你不放心,愛達可以跟我們在櫃檯等你下班?我會像姊姊一樣照顧她的!」

 

  班點點頭。「對,也許這樣可以讓她心情好點。」

 

  「是啊。上次真的嚇到我了⋯⋯」

 

  「希莉雅!」

 

  「幹麻?」

 

  希莉雅的回問讓他發出無奈的呻吟。「小時候我爸還說國外沒有長舌婦呢。」

 

  「怎麼了?上次發生什麼事?」派翠克抬頭詢問。

 

  這次在多話的女性開口前,班搶先伸手讓她住嘴。「⋯⋯這,不是大事,真的。記得上次愛達到博物館找你嗎?她很早就到了,所以我開始和她聊天,然後希莉雅也加入⋯⋯這是問題的開始,對不起。」一向不敢直視別人眼睛的他更是開始雙眼漂移,好像在大腦中搜尋適當的用詞似的。「一開始都很好,愛達是很可愛的女孩子,也很聰明。」

 

  「我想她也很⋯⋯細膩,就像她最喜歡的花一樣。所以⋯⋯當希莉雅說起那個,嗯,你知道,那件事,愛達露出了一些我們沒想到的反應⋯⋯這沒什麼,真的。後來我們和好了,她也沒有那麼激動了⋯⋯就像你來的時候看到的那樣,乖巧可愛的女孩。」

 

  希莉雅內疚的把玩自己的手指,不敢看病床上的人。「哇噢,我想是我說錯話讓她難過,抱歉。但是我只是想幫忙,以後我會注意的!愛達的朋友有給她取什麼綽號嗎?如果我們像朋友一樣親近一點,應該會好點吧?」

 

  「她的確要求我們不要叫她的名字,但聽起來不像是要我們叫綽號。」班挑起眉。

 

  「我只知道⋯⋯自從愛麗絲發生事故後,愛達幾乎不和她的朋友有任何往來⋯⋯只有一個例外,有次我聽見⋯⋯她在房間裡和人交談,口氣像男孩,可是聲音⋯⋯」就像女孩,像愛達。派翠克把最後的話吞回肚子裡,這個想法未免讓自己太過不安。「我沒有開門,愛達的朋友難得來家裡,我不想破壞他們的樂趣。那個孩子叫做朗,不知道姓什麼,前幾天愛達在學校頭疼,也叫過他,還有另一個叫坎蒂絲的孩子,你們認識嗎?」

 

  他們倆互看一眼,然後才搖頭。「不認識。會不會是學校的朋友?」

 

  「是的話我到學校的時候應該會看到。我想是校外的朋友,也可能是送愛達那些昂貴的園藝器具的人。你們知道天然的黑玫瑰花一定要用特定的土壤栽種嗎?我讀了她的栽培筆記才知道的,要用土耳其的某的地區的土,必須進口。」

 

  「哇啊,富家子弟。」

 

  「或者別的。還有其他讓你在意的嗎?」

 

  「⋯⋯有。」他動手卷起愛達的袖子,裡頭經過處理的瘀青、傷痕頓時暴露在燈光下,派翠克只能別過頭不看。「我不知道這是⋯⋯誰,或者她自己造成的,但是我擔心我的女兒。」

 

 

**

 

 

  醒來。

 

  有人在黑暗中呼喚。

 

  醒來,現在就醒來。

 

  它不肯停下,用咬字清晰的口吻命令。

 

  坎蒂絲,快醒來。

 

  她倒在房間的中央,癱軟的身體看來脆弱又孤獨。

 

  朗,快醒來。

 

  他臥躺在側邊,臉埋在雙臂之間,像條蟲似的把自己的體積縮到最小。

 

  愛達,醒醒,現在醒醒。

 

  她倚靠著牆,垂著頭什麼也沒聽見。

 

  醒來,現在就醒醒。

 

  坎蒂絲,快醒來。

 

  朗,快醒來。

 

  愛達,快醒來。

 

  醒來,快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