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院風起盜無眠》❖下篇
一夜初更響,夜鶯啼囀二更響,滅燈掩戶是三更,四更打落人心惶。
春寒料峭,天高露濃,疏星錯落,玉盤輪轉透如金,潤光清冷落如紗,尚書府今日如慣如常,只是今宵再無落子脆響,僅餘遍地流光,守府侍衛肅然警戒。
大夥兒各自照佈署定點站崗去,席君珀一身錦淵褂衫,隻身一人,長劍覆背掛腰。
珀瞳覷眼左盼右顧,爾後便是仰天悄嘆,一整日兄弟們緊張兮兮,如驚弓之鳥,草木皆兵,他一旁愣眼瞧得都無奈,兵來將擋,水來土淹便是,何須提心吊膽,大盜真要偷著也不等他們來防。
再言,今日可十五,照理春節應當歇息至今,好窩上房裡溫酒一壺,乏了便逐樓同店老闆賭個四色才是,然,他倒今個兒吹上寒風站哨。
驟然,簌簌震響淌入耳中,席君珀瞬得踏瓦走樑而過,點點無聲,紫玉鈴伴至清響劃空,盪然餘音方休,他已落上楚岳青廂房之屋簷,倒掛金鉤瞥眼細察廂房內動靜,只見寂然無聲,昏黑一片燈火舊熄,他見勢悄然順紅柱掩身落瓦。
方雙腳落地,儼然一道勁氣挾殺意而至,眨眼,便是一只暗刀直切入腳邊石磚。
眸子微斂,覷眼遙望,至前院中人影虛晃,絲帶緞面粉花奪目,夜行蒙面人漆墨,似如夜中皎潔綻開遍地紫薇花。
雙方人馬相抗相衡,刀光劍影相峙,忽聞一聲銳響劃空而過。
一抹銀絲映閃月光溫潤,流線似水柔,銀光冽如刃,似如琴弦柔韌,輕撩奏得一曲《十面》,《埋伏》一曲血濺淚,人兒身段之柔,雙束馬尾盪漾醉心弧線,拈手細絲如舞袖。
頃刻舞間,雪絲染艷,綻血如花。
「看來也沒有什麼嘛。」
一道嗓音而落,輕挑清嗓,伴至遙方更響聲聲,寅時至。
絳暮黯黯,月明星稀,冰鏡落上瓦房間,對面屋脊上佇立身姿挺然,揚髮簌飛,一襲夜行衣,襯得月色下兩鬢棕紅惹眼,懷中揣著包袱裹得儼實。
聞此,席君珀已然飛步至前,身手矯捷,一入戰局如點水,脂粉膩香,雜至一縷蘭花清雋,餘光一瞬,珀光湛湛,身旁人兒錦羅輕綢絮飛,輕紗覆面,朱唇薄隱。
兩人身姿相錯間,掃眼而對,一剪蒼翠,一凝珀光,滴淚相襯,霎那天地無聲,僅餘懾心一眼,如滴水劃心,漣漪湛起瞬落,雙雙回首一覷眼,房檐破月之姿,面前逼命劊手,躍身向前,衣袂相擦而逝,餘聲,不餘人。
擦肩而過,只因前世的五百次回眸,他說,他也信了。
他,於她,她,於他,終究,並非彼此該上心之人。
然,卻是那般,一眼留魂。
※※※
一刻間,他已落身出聲人前,落足無聲,玉玲輕盪,上挑細眸眼觀敵手。
「我聽說楚岳青那老頭請了外人來護他的寶貝。」挑釁之言既出,掩在灼眼紅髮間雙眸不禁細彎,一閃而過不免讚歎對方輕功了得:「今日若能把我手中的東西搶回去,這老頭傳家寶的事我就當做算了!」
「大俠可鼎鼎大名一笑兄?」
席君珀一出言,尾音未落,忽覺空氣震動,正眼便是一拳夾勁迎面而來,只見金一笑蒙面黑巾下似是裂嘴一笑,不改輕薄之調:「一笑兄?嘿,小哥這調兒我喜歡,還有閒暇稱兄嗄?」
趁得對方閃身躲拳,只見金一笑抬腳一撥一踢,飛簷卡榫瞬斷,彼方腳邊靛青瓦片瞬如墜石滑落,連人帶身正要落下房檐之際,席君珀仰身一翻,隻手扶上瓦脊,腳未落下便是朝上敵手方向一踢擊。
金一笑傾身一閃,躍身而起,對方鞋履擦至髮梢,趁隙間,他隻手按上藍褂頸肩,袖刀頓出,一把將人給壓制在屋瓦上,持刀之拳灌內力直襲席君珀面目。
銀光錯落,伴至嗓音臨近在耳。
「不瞞小哥說,金一笑今個兒不做賊,是來作媒噠!」
一道血痕自絳痣下滴淌而出,恰如一抹血淚,染紅了那方面容。
席君珀手中匕首抵上一旁袖刀,雙雙直嵌入瓦樑,只差得半寸便是毀容瞎眼,然,珀光正眼湛光,凝眼金一笑傾身咫尺面容,棕紅絲絲撩過他之耳祭,忽得揚眉一蹙,屈膝一起,一記膝擊落上金一笑腹部,愣讓大盜不由退得尺。
「作媒?哼。」不屑之調雜至低笑,席君珀雙手輕點,猛然翻腰身子一起,澈嗓而言有恃無恐:「一笑兄,用得暗器可不厚道。」起身瞬然,數道飛刃迅如箭羽直截紅髮之人,他抬手淡然拭去頰邊之血。
「彼此彼此。」
僅見金一笑身行閃動,躲得攻至要害之擊,卻不免得刃面劃肌而過,出言難掩些嘖聲:「爾當然,替兄弟作媒!」語甫落,一掌便欲劈向對方胸膛。
席君珀入眼掌風逼命而來,腳梢未退得半分,抬手迎掌,對掌回旋,挾以柔式,轉圜對手之雄勁,順走勢兩人同時離掌半寸,指尖相觸欲離之際,忽得雙方屈指一前,便又得提掌對。
僵持不得分毫,又似默契般雙退,瞬隔三步之遙對望。
憑兩人間對掌默契,席君珀不由付之一笑:「這還未瞧得哪位媒人這般悍。」雖只頃間之事,他愣是懂得跟前人髮灼飄逸,也非欲與他爭得死活,反多了點頑劣試探之意。
「小哥想來貳拾則有,成家立業可了得。」
「諒無,兄臺何須如此酸言?」
他笑,他更笑。
「酸言?哼,小哥諒是京城人家,何懂得下人之苦?」
「此話差矣,牟尼本王裔,尚懂得人間疾苦安樂。」忽得擊拳而出,兩拳相抵,珀瞳上挑一睨眼,便是裂嘴一笑:「這猜得,一笑兄可為得謝小哥而來。」內力相衝,引得兩人胳膊略生刺麻。
「小初,心繫佳人而不得,做兄弟可作壁上觀不成?」
「然,這一瞧,謝小哥似乎不望一笑兄來麼。」
兩人爭鋒相逼,傾身一對眼,額心相抵,夜涼如水,竟是兩人略淌薄汗。
「他便是人好,心也軟得一地泥,尚書人家可貴氣,小初欲抱得美人歸可甭說。」
「如謝小哥可順利娶得楚千金,一笑兄可把香爐物歸原主?」
「嘿,肥油不揩枉為盜。」
此話一落,兩人便是奮拳灌力而出,衝勁直擊雙方,爾後雙雙順勢連連躍退一丈遠。
金一笑目光直落遙方藍褂人之處,手腕推轉,似是有些難以承受方才相抵之拳法,眼瞧席君珀一臉笑容掛面,他也未嘗不覺大盜之言有何不妥,也非喪盡天良,便是洗耳恭聽。
「再言楚老頭子和尚書那廝怎可輕言允小初那事?」
「念得四書五經不得一介鏢師話中話,莫言朝堂面聖,定苦蒼生黎民。」
與黑衣大盜就這麼你一言我一語,兩人一派悠然好似品茗閒聊般,半晌,澈嗓而出:「這同一笑兄擔保,可好?」說來調子也沒幾分誠懇之意,聽得金一笑瞬然挑眉。
「小哥莫說笑?素昧平生,我可須信小哥一言?」
紅髮飄逸拂面,金一笑覷眼俯瞰底下府院動靜,鏗鏘錯響陣陣,儼然也非他來瞎攪和,府院上下可忙歡騰,目光回轉跟前人,四目相接,一覷一睨,他這會兒還真是細眼打量上那位小鏢師。
不著那身藍褂子,他還真以為那人同他做同行,要來搶飯碗的。
忽得是那澈音侃侃而談著調子,珀瞳震懾與他一笑:「我用錦淵鏢師席君珀,無名客棧君玉白,這倆做保可好?」說不上懇切,卻也說著說著讓人信了。
言下之意便是出了漏子,儘管來這兩地尋他。
「尚莫言這讓一笑兄敗興,空手而歸。」席君珀垂眸略掃府院內動靜,娓娓一問:「咱倆打個協議如何?」與此他正眼直凝上眼前風流大盜。
「買賣不虧人的。」
※※※
離那之後也一旬天有餘。
窗櫺外突然翻進一道黑影,一襲夜行衣,兩鬢火紅灼如沙華,金一笑輕倚上窗旁,瞧上入眼間青絲如瀑,綰簪繫鈴,淌上風中醉響徹霄,他凝上那人身段良久,那人似乎提杯啜了口,直至輕置杯於案叩聲響起,那人獨有澈嗓也出。
「您來這可有何貴事?」
不免一笑,那人連他此刻到來是敵是友尚不知,還有得那等興致背身於他,金一笑輕挑一語:「不過替友人送禮餅而來,致謝。」手中餅盒不時隻手轉動著。
「公子需言謝之人非敝人也。」
金一笑撥了撥髮,提步輕轉廂房內,瞟眼覷眼間已然掠盡所有,餘光一撇,背身那人眼尾下一點絳紅,頰上是道已癒合的口子,褐疤裂長而淡消,似如上好鋒刃配上俐落刀法而成,視線迴轉,他一旋身,提上凳椅一落坐,漆紅餅盒送入人眼前。
「不知公子可解得那人處事之理?香爐還,濟貧滿,有情人終成眷屬。」
攔上對方未罄觴盞,仰首一飲便盡,金一笑頷首一抬眸,愣然對上彼方那如琥珀澈得瞳子,失了那夜精湛,多得是透如水的笑意,僅見他聞得那人娓娓一句。
「人事三杯酒,流年一局棋。」
語甫落,彼人提手酒壺,金一笑與此將杯盞一舉,瓊漿水響醉人,遙隔雕櫺外山巒蒼翠,點點春桃花開,還道青山不厭三杯酒,長日惟消一局棋,人生若如棋,落子終無悔。
「不過偶然陰錯陽差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