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
──妖夜。黑手黨paro
Tag 雅彥、隱村眾NPC、瓶覗、滇祀、東陵秀瑪、鴉霸、滇珣
一、緊報
無法觸及的虛像懸浮於陰霾的夜色,再次眨眼將之收盡又釋放後,你宣告放棄的放下擺弄多時的隱眼鑷子,微微偏頭,不太能理解為何右手能辦的到的事物左手卻不太成功,不過即便對著虛像的自己投出疑問,回應你的還是異色的雙眸,右為黑,左為灰。
*
說實話你也開始淡忘自身曾有的外貌,專屬三線家血脈的淺灰,自「那夜」的噴濺、潑灑、洗滌、涓流至乾涸後,就掩蓋了你身上的一切。從入夜的槍聲至黎明的靜寂,澆灌於體表的血液黏膩且難受,被清晨的日光奪去溫度後就嵌入皮表,變質為深淺不一的濁褐色,像極死者的屍斑,也像你還未哀弔就被蓋棺的悲傷。
於是當烏咪婆婆緊握你的小手,詢問是否接受「村長」的提議,將一切淺灰染黑時,你沒有疑慮的答應了,只因你視線中的灰不再是灰,而是艷紅至黑褐的漸層。曾用紙筆詢問為你配置隱形眼鏡的蒼白醫師,為何你再也看不見灰色,以及你的聲音該如何從那夜的最後一聲槍響喚回。
來自斯拉夫民族的純白有一絲雪味,也有如冰湖純淨的溫柔,輕柔到有些微寒、飄渺至些許的遙遠,但就是因為這有著陌生又親密的關係,你至少在離開隱村前找回了微笑的方式。可是你還是無法說話,從那夜後,你便失去語言,也不曾哭泣,唯一殘存的,只剩笑容而已。
許多向你伸出的雙掌因此擔憂,從兒時就牽起的烏咪婆婆、擁抱仍沾滿鮮血的你的村長爺爺、不曾言語但願意借出雙肩的鬥枸哥哥、以及使你不知所措,替你落淚的知惠姊姊。略感茫然地躲避這諸多的關心,還暫居於隱村勢力範圍的時光裡,你經常躲到和葉那擁擠的機械間,建於主機與管線間的堡壘有著虛擬的高牆,使你能透過簡單的1與0闡述那無解的悲傷。不太記得曾於哪一行的文字間向和葉提出回報與感謝的疑問,以及面對知惠姐姐的無措,惹來對方迴盪於電子網絡之間的笑聲。
置於電路之上的軟墊十分暖和也非常柔軟,所以你能理解荷葉口中所說,有關電腦也是活著的意涵,但軟墊除了傳遞流於電子的體溫外,也吸收了孩子在之上爬行的聲響,所以當和葉從核心主機區悄悄動置你身後時,你確實嚇了好大一跳。
那天下午,全亞洲的網速被小女孩的笑聲入侵了兩次,雖總數只有不到兩秒的誤差,但事後你才明白,那一瞬的干擾間接影響到南歐地區毒品的價碼。不過那都還在你曾未設想的未來,至於當下,比你淘氣許多的雙眼在銀鈴般的笑聲後仍滴溜溜的轉動,遮於大一號睡衣後的嘴角傳來細小的危機,「想知道為什麼知惠姐姐與我們不一樣嗎?」對方偏頭撩起你新的髮尾,木梳在墨黑之間來回,方接上的髮梢隱隱作痛,勾出天真無邪趣又殘虐無道的弧度,伊甸的毒蛇沒有罪,牠只不過告訴了夏娃「蘋果是甜美」的事實。而資訊與知識也是無形的,所謂畫數也不過是光與影再次建構的電流,但透過爆炸式的傳遞與釋放,所謂知與不知,見與不見成了勝與敗的關鍵,同時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也出現新的定義。
幼兒園、同學、國小、補習……出現在螢幕上的名詞令人疑惑且嚮往,從小三線家的事業在所有淡灰的雙眼中皆非秘密,只是深知和略懂的差別。老家的地下室你之所以被兄長們規定不許進入,是因為有客戶的軍火,而被姊姊們拉著問安的長輩,則能從或鬆或緊的握手知曉對方為黑、或屬白。
簡直是不同的世界。
小小的手掌撫上「同學」與「老師」照片中的笑容時,你倏然感受到了「身份」的重量與距離,使人孤寂的害怕。在哽咽從喉頭竄出前,你轉身逃離和葉的堡壘,將面容埋進烏咪婆婆的腹間,過大的情緒使正在曬衣的她微微踉蹌,可是身為前三線家女僕長的驕矜,還未將年邁的雙掌附上你的頭頂前,她已重新站穩腳步。
你是知道的,即便沒有人告訴你父母與兄姊們最終去了哪裡,但是你很清楚,因為澆灌你一身血液的是要你快跑的二哥,把你塞入衣櫥的是最親愛的小姐姐,父母最後的呼吸阻擋一層隔板外的致命。當拖著重傷又失血過多的婆婆將你從反鎖的衣櫃帶出時,你未能看見家人們最後的容顏,慈祥的婆婆在搜尋你的過程中已為他們附上安息的布塊,即便殘破不堪,即便沾盡血液。
這就是你的世界,色彩明亮又飽和到令人嘔出混濁,而你也幾乎如此認定,直到你遇見來自東方的他。
隱村即為中立,是絕對的保護也是唯一淨土,可是它也如同樂園,能踏入的人們並不多。沒能詢問自己得以入村的理由,具你所知的推斷,村長爺爺並不需要三線家殘存的武力,論及情報與人脈你也覺得和葉與她的主機們就是全世界,刪去與擷取所有資訊,最終你將視線回望到安撫你的老者。
斜陽之下,婆婆的側面更顯蒼老,該是烏黑的髮絲鍍上金黃,觸摸那逐漸被佔領的色塊,比寵溺還細柔的年邁在你幼小的手掌裡切割對比,你明白這就是年歲,真實的握於手中,卻無法抓緊。不過這從未阻礙婆婆執起她的老沙科*,TRG-42* 早是古董之列,但你沒有看過哪一個目標在婆婆的準心之下還能移動。 咦?不對,自東方的他除外。
說起你們第一次的會面就覺得好笑。
隱村之所以稱為隱村是因為它真的有一個村子的規模,不論位於哪一個國家都是,有時深藏於山巒,偶爾出現在都市廢建區的角落,匯集於都會區的所有大樓高層,橫跨國界、突破空間,是確確實實的勢力與地盤。論你所待過的村子,曾是90年代的某個山腳村落,待不遠處公路興建後,此處就逐漸被人們遺忘,直到許多刻意與不小心之間,這小小的地名就從地圖上淡去,成為所謂隱村。
在幾個禮拜的熟悉後,你知曉此處應該沒有構成迷路的條件,但那日下午,你方從平靜裡於烏咪的腹部抬起臉,就看見一臉不知所措的對方。眨眼間感知你的疑惑,婆婆在轉身中上膛,當然村子中是嚴禁槍彈的,舉起的準心沒有子彈,但基本的防衛是災難後的本能。四目交接後你才注意對方的髮色很美,不過真正使你產生疑惑的原因並,不因他較為東方的衣著,隱村的居民來世界各地,長袍馬褂亦或西裝禮服都是平常,真正使你盯著對方不放的原因,除了當下氣氛的微妙、尷尬外,就是你無法理解為,何眼前的大哥哥要帶朱紅的面具,呆立於道路中間。
是人呀,就總會有心牆,但不要畏懼互相走近的那一步,雖不敢認定世界依舊寬闊,但相互扣緊的雙手之間,就有世界的弧度。
事後你才明瞭,這位來自東方的大哥哥一路看著你從和葉的堡壘飛奔而出,想跟追上你又覺得哪裡不妥,等真正思考完畢,卻又在這小小的村落中找不太到方向與目的地。聽著對方稍稍停頓,你在矮牆上搖著雙腳,遞給一旁的他婆婆製作的西點,沾著嘴角的糖粉接續問方時戴面具的理由。
「嗯……想說能逗你笑,然後在測試是否牢固的同時就……剛好被你看到,算……理由吧?」不只帶著尷尬、還有羞恥全拋的自白,令你與婆婆幾乎笑彎了腰,本有著超齡的成熟的他也只能不好意思的直搔首,翹起了麥金色的青春,也是那日下午,你覺得自己如那些網站上的照片般,沒有任何雜質的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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眨了眨逐漸沉重的眼皮,阻止婆婆替你換下的禮服在一晚的疲憊後,讓人有束縛的不適,可是你仍舊堅持不肯更衣與入睡,小小的反抗被眾人視為你鮮少的脾氣,不知如何應對這般的你,眾人也只能默許你安靜的回房,定時請婆婆前來安撫。
你並沒有生氣,只是在等待而已,不過因為宴會之後的疲累,你實在沒有精神進行解釋,只好讓誤會持續,從歸來的十點你任性的要無辜的主播持續講了兩小時多的新聞。
不過應該快了。透過陰霾的夜色與加重的濕氣,淺灰的眼眸斯乎能看到遠處悶雷,像古書所描寫的烽火,連燒了三天三夜的長城。
……最後為大家播報明日氣象,因近日水氣的累積與今日下午開始前來的西風,所以從今夜開始全區會開始出現比較明顯的降雨……
熟悉的鈴聲倏然打斷預報員的解說,像預報又是眾所皆知的不準確般被糾正著,專屬於親人的旋律是中國某座山林的高山流水,錚錚琴聲只有在你與「父親」撥出聯繫時才會響起,接聽者是夜半依然沒有入睡的雅彥哥哥。因為貼心他人已就寢而壓低的通話中,你模糊的聽見親情的婆娑與敬仰的起伏,同樣也是一道隔板的距離,你卻覺得那種語調已是如此遙遠,沉睡於你喚不回的嗓音,遺失在那夜喧囂的蟬鳴。
曾經懷疑,當你最終知曉雅彥的家族或身分時,還能如初次見面時單純的微笑嗎?信任、相信與信仰,這些不該出現於你的世界的名詞,卻是你從小最重要的教育,不是全然的鏟除與扼殺,而是懂得如何面對與建立;起初,你所教育的只有家人與少數貼身的保鑣,但現在,除了婆婆外,曾經的家成了追殺的你的所在。你一度是厭惡再次對他人建立牽絆的,只因建立於相信之上的背叛最為疼痛,血洗三線老家的主謀並非他人,而是曾將你拋高高、丟上天的叔叔們。
險些,你該是被狠狠摔死的,可幸家人們的疼愛,當全世界的淺灰在獵殺你的時間裡,有隱村的居民接手這份關愛,也使你能再次信任相信。
雅彥哥哥與「父親」也是,得知雅彥的姓氏與身分幾乎是一場驚喜的遊戲,喔,而且對雙方都是。初遇後的所有玩樂與遊戲中,你們都刻意忽略所謂的姓氏,綽號也好代稱也罷,有時,拋去姓名你們反而比什麼都真實,但在躲玩貓貓的途中撲到樂正族長的身上,真的不是你的故意。
或許就是因為這份久違的情感,不苟言笑的樂正族長與村長的討論後,給予你尊重的空間與選擇的權利,詢問你是否願意成為在成年前,作為樂正血脈的養子,點頭的那瞬,你接近落淚。論價值,即便是三線家唯一正統繼承血脈,也只是虛有其表的合理,談實際,你這一輩子或許必須被所有淺灰通緝。所以這邀約最純粹的慈愛,沒有一絲利益的雜質,溫柔至疼痛的地步。
而現在,你還無法像雅彥哥哥一樣,正式承擔樂正的養子,亦是左右手的身分,但你景仰你如今的父親,可能距離敬愛仍舊存在一段距離,也你不清楚自己何時才能尋回自己的聲音,不過你確實有在計畫,當下次見到晚歸的父親時,是否該上前給予擁抱。
門外通話依舊繼續,雅彥哥哥逐漸密集的換氣暗喻局勢轉變,你甚至可以聽見婆婆開門關心的腳步。
……為您插播一則最新的新聞,本區南段A1高速公路正發生激烈槍戰,根據記者最新影像,應為山貓家族與地方幫派發生衝突,還請附近駕駛盡快遠離與改道,重複一次……
悶雷乍響,但隱沒於漆黑懷抱的你並未受到驚嚇,只是喃喃覆誦你好不容易抓住的關鍵詞「山貓……窩?」好似在哪裡見過,那霸道又任性的亮粉色,玩鬧似的色彩在黑道間格格不入,曾被老一輩的長者恥笑是女孩手中的扮家家酒,但說出那些諷刺與調侃者沒過多久就再也無法說話,被攻下的地盤與勢力散布淺粉的噴漆,確實像極的小女孩撒野過後的命案現場。
不過你在思考與回憶的並非那段出現於報紙的過往,而是最近,你確實在某個匿名為慈善籌會的宴會上,見過這傲氣的色彩。
為了隱藏你的身分,出席一切場合的你都必須變裝,深黑的隱眼是必須,但看著滿箱滿房的、從隱村寄來的「關心」,你實在不知該如何面對一套比一套華美的洋裝,就算央求郵差別再快替寄件為「深紫座敷」的一切包裹,屬於你的衣櫃還是如病毒入侵般的擴張。但在某方面確實也必須感謝這些過於歌德式或夢幻版的洋裝與禮服,許多人應此接受樂正家多了一個可愛小女孩的訊息,完全不用你任何一句的開口,只要乖巧的作於宴席之上,你就成了最安靜也最保護的焦點,矛盾的,也是眾人最疏忽的存在。
而就那麼一次,在那匿名為慈善籌會上,有人爭去了你的光環。
山貓家的長女活潑好動,因不願放下掛於腰間的小小短刀而在宴會門口與保鑣理論,是的,就是理論著。伶牙俐齒、古靈精怪、一騎當千、乘風破浪……一夕間你盡把雅彥教你的中文成語用罄,卻仍然無法好好形容對方的傲氣與驕矜。
不過比起令眾人都印象深刻的活潑女孩,你從純黑頭紗望出去的視線,反而停駐於跟你同樣沉默的,緊拉姊姊衣角的男孩,對方異瞳色的雙眸與你藏匿淺灰的瞳孔,就這般互相凝視整夜的喧囂。
原來從那時便埋下了預感嗎?打著慈善的口號,口同上所討論的居然是近期毒品波動的價格與軍火的更新,正努力回想當時你所有所知的名詞,試圖合理你早已預想的前應後果。很多家族總好奇三線加為何總在一切開始前便有所感知,但留有這條血脈的你明白,這不是所謂第六感,而是在觀看與歸納周遭的推測,觀察推測與解釋一直是你與兄姊們的遊戲之一。即便你現在尚未能好好理解的訊息,但還是能依稀在知與未知間理解事件的前因,與現在的,後果。
所以即便夜半你仍未就寢,堅持不換下今晚禮服,並執意開著與你不相關,卻同時也相關的新聞頻道,靜看滑動於指尖,捉不著也無法挽回的世界。
如此的小小心思,並沒有因為倏然的開門打斷,「小塤,睡了嗎?剛剛接到父親的通知,我們要先前往下一個據點……」
張著不同顏色的雙眼,無機質的純黑吞噬雅彥哥哥的驚訝,而專屬於你的淺灰則是露出了苦惱的神情,不因半夜仍須移動的不耐,而是平靜、平凡、卻有些事不關己的傳達隱形眼鏡摘不下來的事實。
給予走近的「家人」一個微涼的擁抱後,你便如祭壇上的羔羊,高舉幼嫩的頸部,毫無反抗的仰望對方,無聲的動作除了方便雅彥幫你取出眼中的鏡片外,你知曉這舉動中還隱射的其餘更多的意義,包括一個家族的滅亡與對另一個勢力的臣服,以及在遙不可及又近在咫尺的婚約與結禮。
確實,起初的邀請都是出於善意,但你們仍舊生活於現實。
所以說不上介意或舒適與否,輕揉終於放鬆的右眼,並拾起至於腳邊的隨身小包,背起所謂的過去也握緊雅彥伸出的未來,你無意地將睡意遺留於沙發,闔上還沾有一絲餘溫的房門前,那片方時交錯夜景、火花與自身倒影的玻璃窗留正流下一行雨點,那是遲來的豪雨的特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