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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女踏著輕巧的腳步在花園的草皮上奔跑嬉戲，跑著跑著，她猛然低下頭，發現自己險些踩到一盆精心照料的薰衣草。狄娜嫣然一笑，傾身湊過去，卻沒有聞到自己熟悉的花香。陽光穿過她半透明的身體，沒有留下影子。

　　

　　「啊、對了，」她眨眨眼，為自己的糊塗感到難為情。「我好久以前就已經死了嘛。」

　

＊＊＊

　

　　幾年前，狄娜出了場嚴重的意外，可是真正發現自己死了，卻是又是好久以後的事。

　　

　　那段時間裡，狄娜什麼都感覺不到，她只是不斷前進，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去哪裡、不知道自己屬於哪裡。最後，她發現自己不斷繞回同一個地點，無論怎麼走都離不開，所以她終於停下腳步，因為這個地方，就是她的家。

　　

　　環顧四周，花園裡維持著她生前的樣子，而那盆當初怎麼也種不活的薰衣草，在弟弟神奇的手下綻放了美麗的花朵。狄娜在這個從小生長的地方想起了很多事情，包括她的名字，包括她的爸媽，還有她最疼愛的弟弟。

　　

　　她也想起那場車禍。那時候，杜狄的眼睛睜得好大，不斷大喊著要自己後退，可是當下，她只覺得杜狄嚇壞了，她必須告訴弟弟，姐姐在這裡，一切都會沒事的，等過了馬路，他們就可以手牽手一起回家－－

　　

　　沒想到之後，她彷彿像電影演的一樣隱形了，沒有人看得見她，也沒有人能聽見她說話。她開始整天在杜狄身邊晃來晃去，可是無論怎麼嘶吼低啞，她的聲音永遠也無法傳進弟弟耳裡。狄娜只能站在一旁，看著杜狄責備自己，在稚嫩的左臉上留下一道又一道可怕的傷痕，看著他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熟練、越來越自然，卻也越來越不像原本的他。

　　

　　＊＊＊

 

　　現在，狄娜倚著靠進入口的圍牆，老遠就聽見緩緩接近的腳步聲。來者是一名青年，無論髮色或瞳色都和狄娜極其相像。她的弟弟長得好高了，看上去好從容、好有自信，可是杜狄經過自己面前的時候，她從來沒有看漏對方眼底的空虛。

　　狄娜摀住嘴，忍住不哭出聲來，知道自己的死為杜狄造成了什麼。她彷彿看見杜狄心裡的洞，永遠空在那裏，沒辦法填補，而那個洞就是自己親手挖出來的。

 

　　「對不起，杜狄...」她哭著想擁抱弟弟，兩隻手卻穿透過去。狄娜好想親口告訴他，她過得很好，所以不要再自責，不要再悲傷了。「對不起、對不起......」

 

　　「姐，我今年二十歲了。」他傾身向前，面對著那盆薰衣草，那副模樣，彷彿他知道姊姊就在身邊。狄娜抬起頭，發現弟弟也紅了眼眶。「我們說好等我們都成年了，就不會再保留任何秘密。」

　　

　　她愣愣地看著杜狄伸出左手，一陣柔和的綠光立刻像長春藤的枝枒一樣布滿整座花園，狄娜已經失去嗅覺，也失去觸覺，她卻彷彿聞到大地青草的清新，感受到源源不絕的生命力。

　　

　　「這是魔法，」杜狄笑得很淡，「姐，你說對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魔法。」從前，他總是笑姐姐太天真，相信什麼花語，什麼魔法，卻在姊姊死後，竭盡所能完成姐姐的夢想。

　　

　　狄娜用手臂把眼角的眼淚抹掉，專注地聽杜狄說話。她的弟弟似乎撕了一封信件，去了一個專修魔法的學院，最令她欣慰的是，他在那裡交到好多朋友。說話不饒人的、飲食奇異的、體貼溫柔的、天真單純的、還有很多很多，杜狄提到他們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就像小時候一樣豐富，狄娜忍不住笑了出來。

　　

　　那些杜狄經歷的故事裡，有個人佔了很大分量，杜狄提到他的時候，語氣和眼神總是特別溫柔。她發現弟弟心裡的空虛其實正漸漸被填滿。狄娜突然很好奇對方是個怎麼樣的人，讓杜狄這樣珍惜，卻又遲遲不敢做出行動。

　　

　　「我該走了。」她看著對方緩緩起身，再一次覺得杜狄真的長得好高，相形之下，比起姊姊，停止生長的狄娜或許更像是個妹妹。

　　

　　她的弟弟深深地看了花園最後幾眼，嘴裡似乎說了些什麼，然後撇過頭，轉身離去。狄娜愣在原地，好一會才聽出杜狄說的話。

 

　　

　　－－我好想妳。

　　「我也很想念你喲，杜狄。」狄娜望著弟弟漸漸遠去的背影，終於說出口。她知道杜狄長大了，不再是那個一天到晚對姐姐撒嬌，纏著姐姐問東問西的弟弟，不再是那個承受不了姐姐逝世，變得像具行屍走肉的弟弟。她的弟弟交到一群會關心他的朋友，一群會真正在乎他的朋友，她的弟弟已經不是一個人了，不再需要她了。

 

　　狄娜忽然覺得有些寂寞，但也終於放下一顆懸著的心，這麼多年來，她第一次感覺到前行的方向。

 

　　「我也該走了。」少女輕聲喃喃，身形在陽光下變得越來越淡。她閉上雙眼，腦海中浮現好多幕景象，不斷回想起遙遠而短暫的童年。弟弟的笑聲迴盪在她心底，迴盪在每一段相處的時光裡，而現在，那個孩子居然已經成年了。

 

　　「生日快樂，杜狄。」

 

　　我們來世再做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