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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眼。」

 

 

那是某個春季午後。 

她坐在冗長廊道中擺著的紅絨布貴婦躺椅上,晃著自己穿著鮮豔亮黃色布鞋的雙腳,試圖從上頭華美脆弱的水晶吊燈看出個端倪來。滴答滴答。她眼珠子跟著鐘擺左右搖擺。這股無聲單調的靜謐彷彿是陣陣毒氣,把她逼進沒有絲毫氧氣的角落中,無趣,無趣到了極點。

 

於是她打算來一場大冒險。

 

未知領域的大冒險。

 

 

 

 

她是因為這一場無端開啟的冒險才遇上了她。

 

那是一個和她非常不一樣的女孩。

 

正午豔陽總是不怎麼善待愛漂亮的女孩兒,熱辣辣的陽光活像是折騰白皙肌膚。寧筱南不介意曬黑,卻怕曬傷,且她一向討厭擦藥。探險到外頭花園的她為了躲避陽光,蹦跳著躲進了陰涼處,以透明玻璃建造的溫室有高聳拱形屋頂,旋轉噴頭撒出清涼露珠滋養花朵,與外頭調節自若的舒適溫度讓她緩緩闔上雙眼,輕輕倚靠在長椅旁,酣然入夢。

 

 嘿。

 她皺眉,有人推了下她的肩。以童稚聲音軟軟說道:妳也是來彈鋼琴的嗎?

 

寧筱南睜開眼,對那句詢問不予回應,兀自發著愣。這女孩真漂亮。

 

女孩似乎是因從她這得不到回答,帶著酒窩的笑容頓時收了起來,清秀眉宇間盡是困惑。

我以為妳喜歡鋼琴,所以才過來的。她以稚嫩聲音這麼說著,這時寧筱南才意會到,原來女孩的年齡跟自己差不了多少。薄紗裙襬透出落地窗映照進的暖陽,彷彿在女孩身上披了一層輕柔金紗,她整了整裙擺,坐到自己身旁,再度開口。

 

 

我叫做__,妳呢?

 

 

全世界的聲音都消失了。

 

 

──我叫做__,妳呢?

 

 

妳是誰?

妳叫做什麼?妳是誰?妳是──

 

 

__。

 

 

誰?

 

 

 

 

 

 

「……還在下雨啊。」

 

不是外頭那陣持續的雨聲將她喚醒,而是夢境急促不安的驀然收尾使她清醒。

寧筱南睜開眼,發覺自己仍在臨時找來蓋的民俗針織毛毯內蜷縮著身子,搓著手腳取暖,底下冰冷原木地板早已在她這片刻休憩染上溫度。她抬眸注視著店家上頭擺著的捆捆毛料,以及四處垂墜的七色捕夢網,香氣氤氳,使人放鬆心神。

 

「鋼琴的除濕器,不知道有沒有開著。」

 

滴答。

 

女子眨著雙溫潤珊紅色的眼,兩個短小音節從緊閉的唇間逃脫。自行替那僅標註著「ZERO」的時鐘配上聲音,即使她並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這麼做。

就像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在雨天會替鋼琴的除濕器如此掛念。

 

一個石階,兩個石階,三個石階。

她踏著悠閒步伐,在街弄間四處打轉,偶爾走進小巷中,朝空無一人卻正營業著的店家探頭探腦。這幾天她一直是這麼度過的,日復一日。

 

在這個全然陌生的城鎮上,她孤身一人,但所有人都是一樣的。

 

這裡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

明知這疑惑到最後仍無法求知結果,卻仍試圖尋找解答。不眠不休的遊樂園、徒有熱鬧燈火卻毫無人煙的夜市、沒有鴿子飛翔的噴泉公園、孤獨聳立城市中央的無刻度鐘塔,這一派和諧的畫面倒是流露出幾分不自然。就像自己的名字一樣──只有名字。

將垂在臉側的蒼綠髮絲撥到耳後,女子指尖在身邊木櫃櫥窗中擺著的那顆雪花玻璃球上畫著圓圈,神色若有所思,反覆呢喃記憶中唯獨清晰的部分:「寧筱南。寧,筱南。」

 

「小南。」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覺得有人正喚著她的名,卻總是下意識回首。

 

 

當然。

那裏並沒有任何人在。

 

 

ZERO這個地方,只有寧筱南。

卻沒有。那一個很重要,卻想不起來的名字。

 

像陷入了團團茫然迷霧之中,彷彿是聖經中敘述的迷途羔羊,摸不著,也找不著回到天父慈悲懷抱的路。

這是寧筱南自從來到這世界後,第一次的迷惘。

 

第一次體驗因記憶空泛所帶來的恐慌。

 

那是誰?那裏是什麼地方?那是記憶嗎?如果是自己的、又是為了什麼忘卻了?不知道現在自己的表情,是什麼樣子呢。推開門,寧筱南踢掉腳上被雨水浸濕的紅色帆布鞋,不顧形象扯掉襪子,赤裸著白皙雙腳在淅瀝雨中晃悠。「呀啊──這種感覺真討厭。」

坐在有著昏黃燈光的古董店門口,現在自己所擁有的,也不過就是這少的可憐的片段。

 

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現在的她,終歸是由「過去」所累積成的她。

寧筱南偏過頭思索著前日和這裡人們相處時的模樣,是喜歡著世界、凡事樂觀以對、又愛調侃青少年的大齡女子?是能被形容成是個活潑可愛有趣的人?

 

還是現在下意識告訴自己必須強顏歡笑,否則無法面對一切的人?

 

 

 

怎麼好像,什麼都不對。

 

 

 

所以就別想了吧?

 

 

 

 

 

 

 

「就像從前一樣,來一場未知領域的大冒險吧──」

 

 

 

 

 

 

 

於是寧筱南拎起鞋,赤腳踏上濕滑紅磚道路,沐浴雨中。

 

就像那遙遠,模糊的,從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