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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提要】傳送門:陸鳴-主線02

 

 

【主線# 02 魔法藥】

 

 

 

 

灰燼從天空落下,宛如一場近千度的大雪。

 

張陌站在蔓延數里的衝天火光前,細密的火灰染白了他的黑髮、肩頭,直埋得他渾身冰冷。

腳下是厚厚堆積的高溫餘燼和焦黑的枯枝,他半身染著血,衣服和頭髮被燻得焦黑,其中一隻腳少了鞋,光裸著踩在滾燙的火星上,他卻沒有注意到,只是極專注地盯著被大火吞沒的黑色森林。

 

會出來的,他告訴自己。

無論這火焰有多厲害,牠都會出來的。

這裡是牠的家,牠的地盤,牠熟悉這裡的每一寸土壤,每一個藏有兔子和狐狸的雪窩樹坑――

只是燒起來罷了,無論樹木還是岩石都不曾改變位置,牠不會迷路的。

 

暗灰色的濃煙混著飛火湧向天際,被強風吹向更遠的森林。張陌沒有意識到自己向前踏了一步,橘紅的火焰在他眼底跳躍翻飛,幾乎可以燒掉他的睫毛。

他又向前踏一步。

 

身體忽然被拽著向後拖去―

眼看著那燃燒的橘紅色景象離自己越來越遠,他心底猛然一陣驚恐,想喊牠的名字――

 

張了嘴,卻什麼也沒喊出口。

聲音消失在樹木斷裂和針葉燃燒的油脂爆裂聲中。

 

他忘了,自己不曾給牠取過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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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野雁慢悠悠地掠過河水,停在岸邊的草地上,下過雨的河岸邊土壤濕軟,牠低著頭,沒一下子就叼出好幾隻肥大的蚯蚓。

不遠處的樹林中,一個黑影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動了一下。

 

『別急,等我的信號。』歸提醒的聲音在張陌腦中響起。

 

張陌腳尖一收,又重新蹲回草叢中。

從這個位置看不見歸的身影,他也沒有像狼那樣靈敏的鼻子,因此只能耐心等待牠的指示。

 

又過了一小會兒,歸靜靜的聲音傳來:『準備了。』

 

瞇起眼睛,張陌凝神看向草地另一端,長草遮掩下,狼悄然接近野雁的背後,低矮身型幾乎無法察覺。

 

『現在――

在歸信號一出的同時,張陌放低重心迅速跑出樹林,朝野雁的正面奔去。突見有人快速接近,野雁受驚下急忙鼓翅飛起,一把猛然掠過牠上空的彎刀卻逼得牠不得不狼狽轉向。

 

此時歸早已撒開步伐奔跑,牠的速度極快卻又極靜,草原狼完美的肌肉和骨骼交錯著伸展收縮,以最高效率運作帶牠衝向獵物,即使野雁雙腳離地即將升空,牠也絲毫沒有減速,反而跑得更快。

 

另一頭的張陌同樣以全速朝歸奔去,一人一狼在草地上劃開兩道即將碰撞的直線,他單手握著個小紙包,在雙方交錯前準確地甩向歸,一小撮粉末撞擊後飛散開來,奔馳的狼在粉末沾身的那一刻踏進半空中,宛如路面朝天空延伸,沒有任何停頓直直朝空中的野雁撲去。

 

突然間一陣逆風吹來,空中剩餘的粉末全往野雁身上吹去,野雁發出一聲怪叫,身軀一下失去平衡飄得更高,差點翻過去,卻意外躲過狼的撲擊。

 

看著回神後驚恐逃離的獵物,歸並未繼續追,而是低頭咬碎綁在頸間的另一個小粉包,在加重引力的效果下小跑著踏回地面。

 

『可惜了,這是最接近的一次,運氣不好。』歸的語氣聽起來不甚在意。

 

『不,我太早讓牠飛起來了,丟藥粉的時間卻太晚。』張陌撿回先前甩出的彎刀插回刀鞘,腦海中默默回想剛才圍獵的細節。

 

其實多虧了公司最近配給的心聲魔法藥,他們才有機會像這樣合作打獵。現在張陌已經很習慣在腦海中聽到歸的聲音了,反倒是另一樣飛天魔法藥,兩人練習著配合好幾次,雖然歸早在第二次使用時就順利掌握升空的平衡,張陌卻始終抓不準配合的時機。

 

「那個瞬間重力粉倒是挺實用,不過劑量要抓準就是。」當初拿到飛天藥時閃過的應用構思,抱著姑且一試的想法去咒郵組問,沒想到他們還真能做出成品。

 

 

「啊你們兩個原來在這――

聽見熟悉的聲音,張陌轉身,就見不遠處陸鳴身背郵差包一路撥開長草走近。

 

「在打獵?」陸鳴偏頭四下張望,臉帶期盼:「所以今天晚餐吃什麼?」

 

張陌本想回答,卻不禁注意到陸鳴身後跟著一名陌生的黑髮男子。

 

今天的專案運送任務人員早已分配好,他並沒有收到變動的通知。

 

接收到張陌詢問的眼神,陸鳴聳聳肩隨便介紹:「好像也是普郵的同事,昨天就跟著我送信,說是叫凱爾。」

 

那個男人似乎什麼也沒帶,一身普通的休閒衫連制服都算不上,只有一條疑似帶有信鴿標誌的綁巾胡亂結在手臂上充數。他見到張陌並沒打招呼,卻一副自來熟的模樣手插在口袋裡笑著吩咐道:「我想吃牛肉。」

 

延遲了兩秒鐘,張陌才勉強理解為對方是在回答陸鳴剛才的問題。

不過這人是今天要來家裡吃飯嗎接得這麼自然,沒聽過蹭飯還點菜的……

 

「欸、陌,你給小歸用了心聲藥了嗎?小歸有沒有甚麼不對勁啊?我已經整整一天沒見到老大了該不會中毒了吧」陸鳴盯著四肢矯健穿越長草而來的大狼,似乎有點擔心起自己不見蹤影的信使。

 

「嗯?用了啊,沒甚麼問題。」被打斷思緒的張陌回話有些心不在焉。

 

「那小歸,你有見到――?」不料,陸鳴原以為會走到自己面前的大狼卻繼續向前,讓剛要詢問的他一下子沒了聲。

 

只見歸很自然地走向那個名叫凱爾的男人,凱爾似乎毫不意外,在狼走近身邊的同時也隨著轉身,一人一狼就這麼比肩沿來路走去,背影還隱約傳出凱爾閒聊的聲音,不過並沒有聽到歸回話。

 

陸鳴望向張陌:「呃……你確定小歸沒有哪裡不對勁?……

 

張陌不太肯定的猜測:「也許藥效有點弱半成品?好像只有我聽得見

不過他倒是滿肯定剛才凱爾轉身前對自己露出的惡質笑容絕對曾經在哪見過。

 

答非所問……

 

陸鳴無語的看著張陌同樣往森林走去的背影,開始覺得這傢伙肯定跟小歸一起吃錯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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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冉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當信差居然會遇到這種事。

 

攔路搶劫,搶的還是冷凍魚丸。

 

冷凍魚丸啊!有這麼餓的嗎……,如果真這麼餓大不了我出錢買給你,拜託你把客戶的貨品還給我吧!

 

可惜她當下來不及說出這些話,那群劫匪就跑了。

 

即便她在第一時間冷靜下來,一路追蹤對方到這,可自己畢竟手無寸鐵,歹徒卻人數眾多並且攜械,就這麼直闖肯定是行不通的,她還沒這麼魯莽。

 

早知道信差也是高危行業的話,她工作時就帶槍了……

 

一邊懊惱地想著,她側頭看向身旁和她同病相憐的淡金髮色少年,有點同情的望著對方快哭出來的表情,只能輕輕拍拍他的後背。

 

「大冠鷲啊幼鷹大冠鷲……我要去哪裡找隻一模一樣的還給尤里安先生……」牧可跪坐在草地上,失神的喃喃自語。

這個確實比較傷腦筋,畢竟這品種可不是英國當地買的到的。

 

他的信使雷蒙正窩在他的腿邊輕舔他手背,牧可會心地露出微笑,反手將牠抱到臂彎裡。

 

忽然一隻老虎的大腦袋探過來蹭了蹭牧可的臂側,不過因為體型太大,即使動作很輕柔,體型嬌小的牧可還是歪了一下差點跌進草叢。

 

蹲在老虎另一側的泰特此時正用一塊不知從哪拖來的舊麻布綑綁身邊大型貨物,以遮掩其邊緣顯眼的白色防撞泡棉紙,免得眾人躲藏的這個草叢曝光。他手上一邊忙碌著一邊說:「RIO說,有他在,不管什麼鳥牠都找得回來,不用擔心!」

 

牠大概是誤會了什麼,不過――

 

RIO…」半躺在地上,牧可伸手摸摸在自己上方低下頭的RIO,「謝謝你喔,我知道有你在。」

 

雷蒙不甘示弱的爬上牧可胸口占據他的視線,精神抖擻地晃動尾巴似乎在說自己絕對有難同當,讓他一下子笑了出來。

 

「先生,怎麼了有人?」霍冉發覺窩在自己肩頸上始終在睡覺的黑足雪貂忽地撐起一雙小爪、抬頭嗅了嗅空中。

 

聞言,泰特動作一停立即趴在貨物上,牧可也趕緊翻身爬到草叢邊。

 

位置最靠前的霍冉放慢呼吸,透過樹葉縫隙往外瞄,只見一個修長的身影靈巧安靜地穿過幾棵白樺樹朝他們靠近,不時落下的細碎陽光在其黑髮上閃爍,臉上的墨鏡似乎做過特殊處理,並沒有明顯的反光。看清來人後,霍冉對身後兩人搖搖手表示無礙:「是劉燕先生。」

 

這位密文組的成員,算是他們目前最大的依仗了。

 

現在回想起來,幾位組長當初發派這件專案任務給他們這些來自不同組的組員時,應該已經料想過這個狀況。畢竟這個特殊的地址:威斯汀爾路216號―被列入遞送黑名單的地點,前前後後已經遭不明劫匪奪走貨物三次。為此,凱琳大姐還不得不親自登門致歉。

 

而這一次,寄件者特別委託信鴿事務所務必專案運送,保護所有貨品安全抵達該地址,據說是極為重要的貨物。可偏偏各項貨品性質迥異,不得不使用到普郵、大郵、冷貨、活物、密文五個組各自的專業,於是產生了這次的臨時隊伍。

 

見劉燕跳進他們躲藏的草叢這頭,泰特忍不住問道:「情況怎麼樣?」

 

樹蔭濃密,劉燕摘下墨鏡,露出一雙棕金色的眼睛。

「那個廢棄廠房裡一共十三個人,不確定附近還有沒有同伴,我一次最多只能牽制四個,遠遠不夠。」以對方的人數和身手,現在要想奪回貨物,正面硬搶是不可能的。他沒有問大夥能不能打鬥,剛才的搶劫已經說明了很多,泰特的貨物還是因為太過笨重,加上RIO的出現嚇到對方才沒被搶走的。

 

他晚到了一步,沒見到劫匪,倒是非常訝異地從霍冉手裡接到一張她臨時畫好的對方藏身的廠房簡略平面圖,在這麼短時間內就調查出準確訊息,確實不是一般人辦得到的,讓他不由得多看了她兩眼。

 

多虧那張平面圖,他幾乎沒花多少時間就潛進廠房內探查一圈,只是沒想到那群劫匪還有這麼多同伴,他想奪回貨物都找不到機會。

 

「只能等張陌跟陸鳴會合了,他們知道地點了嗎?」霍冉內心暗嘆口氣,在大家還沒到達事先約好的集合地點就先被搶走貨物,實在太出乎意料。

 

「我讓滄傳信了。」劉燕朝天空看了一眼,一隻遊隼正在森林上方盤旋。他拿出一支約食指長的銀色特殊扁哨,放唇邊吹幾次,但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滄發出一聲短促的叫聲,並改變了飛行方式。

收到信號,他才正想開口,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線響起。

 

「不是說你們被搶了嗎,怎麼現在看起來比較像是你們正要搶別人,躲在這幹嘛?」

陸鳴從不遠處走來,詢問的聲音就像躲貓貓結束時做鬼的喊投降一樣毫無顧忌。

 

除了跟在陸鳴身旁的凱爾和後面的張陌小歸,以及面無表情看不出情緒的劉燕,其餘三人外加三隻信使都黑了半張臉。

 

――知道人家在躲就不要問這麼大聲啊!

 

陸鳴一臉莫名地覺得自己被幾雙透過樹葉縫隙唰唰瞪來的眼睛盯得快穿孔。

 

後頭的張陌有些無言的看著低矮樹叢上方冒出一大半亮棕金色的虎毛和耳朵。

…RIO你半顆頭都露出來了。」

 

聽到這,幾個人才恍然般看向RIORIO略為不滿的發出喉音,低了低身軀發覺自己實在太高大威武,草叢遮不住,於是後退了幾步躲到一棵樹後面。

 

看到樹幹兩側完全遮擋不住炸出來的老虎毛,這下連泰特都忍不住兩手摀嘴噗嗤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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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鐘後,終於齊全的眾人大致了解狀況,由劉燕分配任務。對於劉燕這個住隔壁寢室的鄰居,張陌和陸鳴都頗熟稔,於是聽完說明後,陸鳴隨口問道:

「話說回來,冷凍魚丸算哪門子的重要貨物?」聽起來像是抱怨,不過這種攸關安危的狀況,的確會讓人忍不住質疑起工作內容的合理性。

 

回答他的卻是身邊的凱爾。他搔搔後耳,露出某種「沒見識至少也多看點電視」的鄙夷表情對陸鳴說:「有時候重要的東西就是藏在不起眼的地方,也許某顆魚丸裡面藏了微縮晶片之類,電影不都這樣演,那個數字男什麼的。」

 

什麼數字男啊……?況且微縮晶片也未免太老套。陸鳴慢吞吞地腹誹。

 

同為冷貨組的張陌提起自己那個放在腿邊的金屬冷凍貨箱,毫不遲疑的轉頭問歸:『裡面也是魚丸?』

 

大狼湊近箱子嗅了嗅:『不是,應該是生鮮類。』歸很稱職的提供線索,不過張陌腦海裡浮起的畫面卻是螃蟹章魚之類的海生物。

 

通常情況下,信差們都不會知道自己運送的貨物內容物是什麼。不過霍冉的那個倒是挺明顯―冷凍魚丸的專用紙箱上開了個圓孔,為了展示裡頭透明真空包裝的魚丸有多麼新鮮白嫩。

 

在樹後對正在生悶氣的RIO道歉的泰特,聽到微縮軟片的推測,探出頭好奇道:「這樣的話,他們不就得把那些魚丸每顆剖開來檢查?」

 

結果這句話讓牧可肩膀一抖臉色都青了。

剖、剖開來……大冠鷲幼鷹……

 

一旁單手撐著頰側的霍冉手滑了一下,苦笑著及時打斷這恐怖的想像:「應該用X光機掃瞄一下就行了,又不是忍者一個個剖開也太沒效率。」

 

她的推論得到劉燕及時的點頭認可。

 

 

突然一聲鷹類的長鳴從樹梢上響起,讓劉燕臉色瞬間變了。

 

歸幾乎同時倏然起身,朝樹林中發出警示的低吼,見牠這個反應,張陌幾乎想也沒想就抽出腰側的彎刀。陸鳴一時沒反應過來,卻被凱爾一下扯到身後,才驚訝地發現他的喉嚨深處似乎發出某種低沉聲響。

 

信使們幾乎是不約而同的開始騷動起來。

 

僅僅片刻,他們就明白自己被最不該碰上的人包圍了。

 

前方樹林中不知何時現出數人,各個手持刀棍,帶著沉默而危險的氣勢壓向眾人。

 

密文組長雷奧當初說明任務時的一句警語這時突然浮現在張陌腦海中――

 

――不要大意了,三次劫貨中,對方都有動武。」

 

盯住眼前越來越多的敵人,劉燕沒有動,身後卻暗暗打著手勢讓大夥分散撤出去,再各自按原計畫行動。可隔了數秒鐘,他發覺身後依舊沒有半個人動作,才突然意識到自己打的手勢是密文組的暗號,其他組別的成員沒經過訓練根本看不懂。

 

張陌早注意到劉燕背後的手勢,卻只能無奈的在心裡苦笑。突然間,一陣刺鼻的味道讓他轉移了注意力。或者應該說,是歸先聞到那不尋常的氣味,並在腦海中提醒了他。

 

四周開始漫出一陣黃色的煙霧,由淡轉濃,漸漸充斥整個森林,夾帶可怕的臭味擴散開來。林中的鳥和動物開始被熏得四竄而逃,信使們也紛紛發出哀鳴,不是接連打噴嚏,就是用前爪抹著鼻子,眼淚都快被熏出來。雪貂先生更是飛快鑽到霍冉的衣服裡不肯出來。

 

說是催淚瓦斯,又不太像,難不成是毒氣?

 

張陌繃緊神經,以袖掩鼻,卻無論如何辨別不出他從不曾聞過的氣味。

 

――是硫磺!」給出答案的是身後不遠處的霍冉。

 

身為一半台灣血統的霍冉對這種火山地貌產生的特殊氣味是再熟悉不過,幾乎在聞到的瞬間就認出來。

 

「快走,盡量不要吸入,會中毒。」劉燕微微側頭提示了一聲。

 

實際上,這些緩慢飄散的黃霧給他的感覺並不是危險,而是某種違和―這樣的煙霧濃度並不足以對人體產生立即性影響。既然如此,對方燃燒硫磺用意究竟是……

 

斜瞥了一眼一旁噴著鼻息的歸和RIO,打噴嚏到幾乎站不穩的雷蒙,以及涕淚縱橫用上臂摀著口鼻的凱爾,他忽然發現自己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警覺的那一瞬間他旋即回身,卻已經遲了。

 

一條鐵鍊毫無預警地從陸鳴身後甩出,猛然纏住他的頸子就往樹林拖行!

 

狀態不佳的凱爾反應遲了半秒,驚怒地撲身急握,指尖卻只來得及擦過他的靴底,在落地的那一剎那,正好見到劉燕奔過自己身側的腳步。

 

他們的目的是信使。

劉燕微抿著唇,試圖把腦中這個剛得出的結論,連同加劇的心跳一起押回身體深處,腳下卻一刻不敢停。

 

想要從五感靈敏的動物們身邊偷襲,同時降低人員和時間的損失,最好的方法就是首先癱瘓信使們的感官和警覺性,這麼明顯的事自己卻這麼晚才察覺。

 

他以極快的速度緊追上前方那個被拖行在地、扯住頸上鐵鍊掙動的身影,雙腿在樹根和石塊間騰挪跳躍,靈活得像隻野鹿。一把小刀從袖口落入掌心,一個大步直躍越過陸鳴,自鐵鍊上方落下,以極準的角度及力道將小刀穿過鍊環狠狠紮在地面上,一扯一頓,鐵鍊登時被強硬繃在原地。

 

少了上方拉扯的力道,陸鳴手腳一軟,隨即癱倒在地驟咳起來。

 

對方反應卻也很快,在鐵鍊被扯住不過兩三秒,劉燕就聽見鐵器揮動的風鳴聲自後腦響起,右後方,他幾乎反射性的側身閃過攻擊,手拄著刀柄一翻身,雙腳便騰空纏住那支揮空的鐵管,並藉旋轉的力道將對方連人帶棍掀翻出去。

 

躺在地上的陸鳴此時腦子糊成一團,壓根沒搞清楚發生甚麼事,只是本能般胡亂扒拉著纏在頸上的鏈條,試圖讓自己呼吸更順暢。因此,當他在朦朧視野中看到一把亮晃晃的刀朝自己落下時,純粹覺得很困惑。

 

他想起有一回見到張陌處理鱒魚的那個場景,然後很意外自己居然會夢到這麼無關緊要的事。

 

他眨了眨眼,那把刀似乎歪了這麼一瞬,接著又繼續往自己的身上落下―

 

自己竟然是魚啊……真衰

 

 

 

 

 

 

牧可正拼了命的往前奔跑。

 

懷裡的低溫保存箱沉甸甸的,冰冷的金屬外殼貼著皮膚,卻遠沒有身後緊追的腳步聲讓他更感到背脊發寒。前方已經可以看到那個老舊殘敗的廢棄廠房,爬滿鐵鏽的半片外牆沒有沾染半點綠意,杵在那塊有些光禿的硬土地上顯得格外扎眼。

 

他的腳下絆了一下,踉蹌著卻依然繼續奔跑,深淺的步伐伴隨著喘息聲,雷蒙緊跟在他身後幾步遠,始終沒有落後。

 

不知道其他人的情況如何,可他不敢多想,現在的他必須專心完成自己的任務。

 

陸鳴被拖進森林裡的那一幕自腦海閃過―

他收緊懷抱,冷凍箱的稜角磕得手臂發麻也不在意。

 

不會有問題的,要信任他們。

 

加快步伐,瘦削的雙腿似乎漸漸被勇氣灌滿力量,聽著身後緊綴的腳步聲不斷接近,他只是甩了甩從髮絲低落眼睫的汗,接著毫不猶豫地奔進漆黑如穴的鋼鐵建築。

 

撲面而來的陰冷空氣讓牧可忍不住打寒顫,少了陽光的廠房內溫度低了很多,空氣中帶著濕冷鏽味,以及一股有些久遠的橡膠和化工原料臭氣。

 

他按照記憶中霍冉繪製的那張簡易平面圖,穿過西面那扇膠幕隔開的側廠房入口,直奔高聳的貨櫃區。穿梭在陳舊貨櫃間狹長的走道中,牧可知道身後已經有兩個敵人越漸逼近,他輕聲催促著雷蒙,一再提醒他不要試圖停下來阻擋對方。又過了一個轉角,他猛然煞住腳步―一堵鐵灰色的挑高水泥牆立在眼前,直伸到近12米高的屋頂,即使是二樓那圈如體育館看台的鐵製迴廊都高得遙不可及。

 

 

腳步在水泥地面摩擦的聲響令牧可感到脖頸發涼,他想縮起肩膀,又忍住了。

 

閉了閉眼,他幾乎已經在等著身後的敵人說「交出貨物,饒你不死」這類威脅,可對方似乎不打算溝通,只是沉默緩慢地逼近自己。於是他深吸口氣,壓下所有不安情緒,主動轉過身,直看進對方毫無情緒的雙眸。

 

那雙眼睛在看到他轉身後,卻藏不住訝異明顯震動一下。

 

因為牧可緊抱在胸前的手臂此時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貨物轉移了,是陷阱――!」那人頓了兩秒,旋即轉身警告身後的同伴。

 

和他四目相接的卻是一雙鋒利沉靜、在微光中發亮的琥珀色狼眸。

 

層疊無數的貨櫃箱之間,草原狼佇立的優雅身形簡直如虛幻般令人難以置信。

牠的腳下倒著原先跟在自己身後的同伴,毫無動靜。

 

於是這人緊握手中的鐵管,眼神在狹窄的走道、高聳的貨櫃和堵在正前方的大狼之間來回掃視,最後他想起什麼似的,回頭瞥向那個被他追進走道盡頭的瘦小少年。只是他還沒看清,一個從右側貨櫃頂端倒轉下翻的人影瞬間遮蔽他的視線,同時後頸被襲,他便直直摔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時間切得很準,牧可。」落地的張陌露出釋重般的微笑。

 

探頭看著歸腳下那個一動不動的劫匪,牧可有些心驚的問:「他死掉了嗎?」畢竟剛才他可是眼睜睜看到大狼咬住那人的咽喉。

 

「放心,只是讓他睡一下而已,小歸下手很有分寸的。」張陌走向歸,輕輕揉了揉大狼耳側鬆軟的頸毛。

 

緊繃的神經好不容易稍稍鬆懈,牧可雙腿一虛軟軟地坐倒在地上,臉頰還留著急奔後的兩抹駝紅,好像在他頭頂澆水就會冒起蒸氣似的。他抬頭在張陌身邊尋找了一會兒,又問道:「貨物呢?」

 

張陌走到他身邊,從腰後摸出一個銀色小扁罐遞給他,另一手指指貨櫃頂:「我留在上面了。」

 

在進入轉角的那一刻用飛天藥把冷凍箱往上送到張陌手中,連牧可自己都沒想到會這麼順利。

 

牧可旋開扭蓋,捧著不銹鋼罐問:「酒?」

張陌搖頭:「只是水。」

 

大約是真的有點虛脫,聽到返答,牧可也不再拘禮,仰頭咕嘟咕嘟就喝了。

 

 

這計畫很冒險,沒有經過配合誰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不過他們沒有選擇,對方是職業打手,他們這一群郵差再怎麼專業也只是個郵差,能湊合著整出應對辦法已經不容易,這還多虧之前就先擬出對策,否則一遭襲擊根本措手不及。

 

「喏,」張陌丟了兩個小粉包給牧可,「貨就麻煩你了,暫時待在上面應該不容易被發現。」說著,他輕輕攏起額髮,以掌根按了按眉心。

 

還不到收工的時候啊……

手掌下,那雙黑色瞳子幽幽的,醞著三分執拗三分怒意,以及一些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焦躁。

 

那些個混帳渣子,刀子鐵鍊什麼都使上了,大概也不怕執法單位了。

總有些人,為了錢,什麼喪心病狂的事都做得出來。

 

他陰沉地笑了笑。

 

但也有些人,為了重要的人和事,什麼喪心病狂的事都敢面對。

 

 

就讓他們知道,郵差也是不好惹的吧。

 

 

 

 

 

 

 

 

 

 

果然是夢,陸鳴心想。

 

當刀子落到身上時,自己卻沒有任何感覺。

就算自己的神經傳遞有點遲鈍,也不至於到現在都沒知覺吧?

一定是太餓了,居然夢到自己是砧板上的魚

 

不過肩膀突然被一個拉扯,接著「啪」的一聲,什麼東西拍了他臉頰一下。

他一個激靈頓時清醒過來。

 

不對,這痛感不是錯覺……

等等、剛才甩到臉上的是...

 

頓了兩秒,他猛得想起什麼。

――――郵差包的背帶!!

 

他一下子翻坐起來,正好目睹原本斜背在腰跨的郵差包被割斷背袋扯走那一幕。

 

開什麼玩笑?

把別人當待宰的羊一樣拖出去就算了,居然還搶我包!

那可是吃飯的傢伙,何況裡面還有這次的重要貨品。

 

陸鳴雖然平時散漫慣了,算不上是多麼熱血敬業的郵差,對自己的工作還是有幾分認真的,就這樣莫名其妙被搶走自己負責的公物,說什麼他也不能接受。

 

他沒有劉燕那樣敏捷的身手,就是十個他綑起來也不頂用,不過再怎麼不濟,他也不會像個路邊被搶的女人一樣扔出高跟鞋大喊「搶劫啊――!」

 

所以他掙扎著翻起身,靴子在地面上蹭滑兩下,不及踩穩就向前衝過去扯對方的衣服,然後毫不意外地被對方前進的慣性一帶,直接撞上去滾成一團。側倒的視野中,他下意識伸手拽住包,也不管多狼狽拖著膝蓋就要逃,卻沒想到那劫匪就算被撞得七葷八素,一邊爬起身一邊甩著腦袋,一手還是緊抓著背包一角,手勁還不是一般的大。

 

「不要糾纏,給他――!」忽然劉燕對他大喊一聲。

這音量一點都不像平時的他會發出來的。陸鳴一下子愣住,轉頭望過去。

 

只見劉燕正試圖擺脫三名打手的圍攻,動作看起來並不紊亂,實際上分心已經讓他吃了好幾記硬棍,那雙向來平靜無波的棕金瞳孔似乎比平時深了些。

 

陸鳴還沒理解他話中的意思,就忽然覺得手臂一涼,他訝異地回頭,一股溫熱的液體正好濺上他的左頰和眼睛,讓他下意識閉了眼,然後發現自己的手臂不受大腦控制地鬆開背包,無力的垂下來。

 

低頭一看,只見一道長口子從自己左鎖骨橫掃,直劃到左上臂,傷口不淺,血止不住地往外冒。

 

一陣遲來的銳痛襲上時,陸鳴坐倒在地,才看見對方一手拎著包,另一手的刀上沾了紅艷艷的鮮血,不耐的冰冷目光居高臨下看著他。

 

見那個眼神陸鳴不禁心裡有點火大。

被搶的是我的包,被刀子劃的也是我,你他媽的不爽個什麼勁?!該不爽的人是我才對吧!!

 

不過他還沒機會表達他的怒火,那人帶著刀朝他又踏了一步。

 

一個黑影忽然從側邊撲到那劫匪身上,張口就狠咬對方手臂。

那劫匪慘叫一聲,刀子登時脫手。

 

老大?

 

不、不對,是凱爾。

 

可凱爾並非隻身一人,從樹林中竄出另外兩名打手,一個持鐵棍一個持鋼條,幾乎是趁著凱爾撲在那人身上的機會朝他背後襲去!凱爾似乎與他們纏鬥不只一陣,一身衣服被扯得淒慘,黑色長髮凌亂地垂落眼前,可他那雙深棕色眼睛卻依然充滿攻擊性,炯炯地,像燒融的銅。

 

他背對後頭落下的鐵棍,沒閃沒躲,只是咬著那人手臂不鬆口,硬是一扭身,那直襲而來的鐵棍正好敲在那倒楣傢伙的肩膀上。接著他出手沖鐵棍一扯一帶,趁對方重心不穩一棍子砸向他下頷,那人當下就昏了。不過這下子兩個人從他正面壓下來,他再也躲不過第三名打手的攻擊,額側立刻被橫掃而來的鐵條砸中。

 

那名打手一記得逞並沒有罷手,而是再度舉棍,打算一舉放倒這個難纏的男人。

 

原本支持不住跪坐在地的陸鳴,見凱爾的眼神在被砸中那瞬間一下子渙散了,忽然莫名心慌起來。他焦急地撐著單手胡亂在地上摸索著,一時脫口而出大喊:「老大―――!!!」

 

那聲音成功讓凱爾從迷離的視線中警醒一下,鐵條掃過他的髮梢,險險地閃過了。他順勢往後一倒,用力踢開身上兩個大型障礙物,又側過腦袋避開另一次重擊,鐵條兇狠的力道擦過他耳際擊在地上,泥土連帶著草屑飛濺上來。

 

這時陸鳴終於在地上摸到冰涼的金屬,腦子一空什麼也沒想,抄起來就往那攻擊者的後腦拍去,直拍了兩三下那劫匪才終於趴下。他不知是被自己驚到還是被這混亂的場面驚到,愣在原地不住的喘氣,直到凱爾捏住他的手腕大罵:「你這白癡快鬆手!」

 

大概因為緊張,陸鳴手掌緊緊握著武器幾乎僵硬,不過滑膩的觸感讓東西一下掉落在草地上,他才知道自己剛才情急之下居然握著刀子的刀刃,拿刀柄去敲對方……

 

方回過神,陸鳴腦子陣陣暈眩,看著自己血淋淋的手掌一陣後怕:「好險……沒拿到刀柄,我還以為是棍子

 

凱爾沒聽他說什麼,只是急急扯下自己手臂上的綁巾按住陸鳴的血流不止的手臂,嘴裡一邊罵罵咧咧:「沒事拼什麼命!平時也沒見你工作這麼賣力,一個破包給他就好了你搶個毛啊――!真當自己007附身啊!有你這麼遜的特務嗎?連刀子都能拿反你以前怎麼過活的――?!」

 

陸鳴被他唸得不行,耳朵直往後撤,心裡還在疑惑自己剛才怎麼會鬼使神差叫這傢伙老大?不過話說回來,這小子打架真野蠻居然用嘴咬,也不曉得有沒有狂犬病,以後還是少惹他為妙……

 

這時另一頭劉燕正好放倒最後一個敵人,遠遠確認了陸鳴腦袋還留在脖子上鬆了口氣,順腳勾起地上三支鐵棍甩進樹林子裡,這才走向陸鳴和凱爾。

 

一個奇怪的龐然大物忽然從樹林中鑽出來,正好從劉燕面前跑過去。

 

「咦?」那東西發出一聲疑惑,不過腳步卻沒停,只是歪了兩步似乎想扭頭看看自己經過什麼,但很快就啪搭啪搭地穿進另一邊樹林。

 

樹林裡光線不佳,陸鳴一時沒看清那是什麼,但劉燕卻認出那個聲音。

「泰特?」

陸鳴很懷疑:「那個有六隻腳……

讓他想到巨型鍬形蟲跟犀牛的混合體。

凱爾毫不猶豫說道:「是泰特和RIO。」語氣相當肯定。

「你怎麼知道?」

「聞出來的。」一臉悠哉。

陸鳴還是不太信服。就算一個人騎在老虎身上,也不會是那種形狀。

凱爾轉頭問劉燕:「泰特送的貨物是什麼?」

劉燕這時從隨身腰包拿出紗布繃帶,一邊替陸鳴做緊急包紮一邊回答。

「應該是大型藝術品。」

「喔――那就沒錯了。」

「森林裡沒聲音了,陌陌他們沒事吧?」陸鳴探頭望向原來的那個方向。

――別亂動……沒意外的話,他們應該會照原計畫到工廠那裏去,我們得盡快去接應……

「欸?如果照計畫,那泰特怎麼會在這―――!!!好痛!!你、你在縫線嗎?!」陸鳴驚恐的瞪著肩上穿出的線,痛得直冒汗。

所以我說,沒意外的話。嗯,傷口太大不縫很快就會再流血。」劉燕頭也沒抬的回話,下手倒是一點也不含糊。

――你好歹給我個提醒啊!

 

 

 

 

 

就在陸鳴集中全副精神在阻止自己哀哀叫,因而忘記深究泰特在什麼地方的問題時,泰特本人正背著沉重的貨品,趴在RIO背上全速前進。

 

他心裡有點犯愁,因為這個時候他應該要出現在工廠裡某個指定的位置才對。

遲到是不好的,尤其在這個重要時刻。

 

然而,這實在不是他所能控制的。大夥分散開來跑進森林時,自己身後就一直追著兩個劫匪,原本這倒也在預料中內,可偏偏那兩人總是從不同的方向包圍他,逼得他數次改變前進的路線,結果不知不覺就偏離了方向。加上身上貨物太過沉重―雖然他跑得並不吃力,但速度終究快不起來,沒多久就被身後的敵人追上。

 

實際上,當時對方幾乎要抓住他背上那貌似大幅畫作的貨物綁繩了,可就在那一刻泰特忽然發現,原本一起跑進森林的RIO不知何時已經不在身邊,他猛然停步,轉身想回頭找,卻聽見鏗一聲金屬撞擊聲外加一聲短促的哀嚎―

 

「咦?」看到草地上倒了一個劫匪,泰特有點意外。

 

另一個劫匪追上時,見到同伴躺在地上也很意外。

不過當一旁樹叢中突然竄出一隻毛色鮮亮的孟加拉虎後,他就沒有更多想法了。

 

在森林中搶劫的叫劫匪,在森林中大戰老虎的那是叫泰山。

他就算腦子再熱,也不至於弄錯自己的職業追求是什麼。

 

於是在RIO伏低身軀,後腿蓄力準備衝刺時,敵人就頭也不回地跑了。

 

『耶――?不玩啦?』牠重新站直,表情極失望的樣子。

泰特拍拍牠的大腦袋:「要先完成工作才行喔,回家再陪你玩躲貓貓。」

RIO意猶未盡地拿虎掌按按地上那名徹底不省人事的劫匪,泰特歪頭看看自己背後的貨物,鬆脫的舊麻布下露出堅實的金屬蝕刻版畫。

「都包了防撞泡棉了,還是很危險哪

 

之後,發覺自己已經不知道跑到森林中的哪裡的泰特,只好靠著RIO靈敏的嗅覺重新修正路線,全速往工廠的方向前進。

 

「剛才、是不是劉燕先生啊?」泰特趴在RIO耳邊問道。

『你是說老鷹先生嗎?是啊!』RIO似乎對劉燕的那隻遊隼特別有印象,因此總是稱他「老鷹先生」。

「這樣啊,陸鳴他們好像也沒事,真是太好了!」當時看到陸鳴被抓走還真的嚇一大跳。

雖然密文組長在做任務說明時就有警告過劫匪很危險,但在實際遇到以前,他真無法想像怎麼會有人想搶劫郵差,而且為了得到貨物甚至不惜傷人。

 

郵差看起來是個不起眼的職業,但泰特一直知道自己做的是一份很重要的工作。他們傳遞的東西千奇百怪,可能是某家公司的重要合約、某個學生的錄取通知書、一件花了許多時間完成的藝術品,甚至是過年節時的一點心意,或僅僅是一份來自彼方的思念。無論是什麼,郵差們就宛如路邊一排排不起眼的電線桿那樣,默默的將那些有形或無形的東西傳遞至城市鄉間每個角落。

 

很少有人會注意到他們,可只有他們自己明白,當郵差最棒的就是每一回目睹收件者收到郵件、簽收時的安心笑容,那份鼓舞足以讓所有的辛苦都化作甘美,然後那份甘美又轉化為責任感,沉甸甸的壓在每個郵差肩上,令人感到充實而清醒。

 

就像現在被緊緊綁在自己背上的貨物,因為體積太龐大了,幾乎是壓著自己後腦勺,甚至有漸漸往前傾倒的跡象……

 

咦?

等、等等等等―

 

顧不得掃過眼睛的樹枝細葉和勁風,泰特微微撐大眼睛:「RIO、我們現在是在下坡嗎?!」

RIO頗為自豪的答道:『對啊!我抄捷徑,就快到了喔!』

 

果不其然,不遠處的斜坡底端已經可以看到工廠背面那一排損毀大半的玻璃窗。

 

――真的快到了耶,你好厲害――可是,你停得下來嗎――?」越來越強勁的風灌進嘴裡,讓泰特大喊的聲音有些模糊。

『耶――?好像停不下來耶――RIO一邊說著,一邊混亂地用腳掌蹭著地面,可這並不像牠從前獨自四處奔跑的狀況―身上多了泰特跟貨物的重量,衝下坡的重力加速度已經超過牠能隨心控制的範圍,除非不介意滾下山,否則現在絕對不能停步……

 

 

 

 

 

 

髒舊的小辦公間內,一張不知擺了多少年的鐵製辦公桌擱在一端,廢廠房的電燈早斷了電,因此房內的一角臨時設了盞立式探照燈,把不到十坪的小空間照地亮晃晃的。

 

這是霍冉此時看到的景象,也是她正傷腦筋的地方。

 

攀在挑高的、吸音軟木板幾乎破損殆盡的天花板上,她的身體只勉強被鋼樑的陰影遮住,在這亮得讓人快瞎掉的房裡根本動彈不得。

 

底下的辦公桌後,破沙發上坐著一個男人,正在撥打手機,其面前擺著一個完封的紙箱和一只鳥籠,鳥籠中的幼鷹大概無聊得慌,乾脆把頭顱埋到頸毛中打盹。

 

真是隻沒有危機意識的鳥

 

除了那個男人,辦公室內還站了另外兩名劫匪,正是當初搶走他們貨物的人。

 

「負責普郵的那組音訊全無。」那男人掛掉電話,抬眼看著那兩人。「――我以為我們搶的只是一群郵差。」這句話說得極諷刺,讓那兩個手下緊張得臉上肌肉一緊,卻沒敢接話。

 

「先找到遺囑,手上這兩件可以暫時排除,但還是要送回去,雇主的要求是一件不漏。找兩個人看著貨,你們去截普郵的,別讓他們跑了,我去解決密文組那個,遺囑十之八九在他們其中一邊那。」

 

那兩名劫匪在接到命令後不敢耽擱,立刻到外頭招了兩個同伴進來後就匆忙離去。沙發上那男人顯然是這一群劫匪的領頭,發話極有份量,一個眼神就讓這群高頭大馬的暴力份子乖得跟小雞一樣。吩咐完下屬,男人從沙發上站起,脫下外套掛在椅背上,躲在暗處的霍冉不由得心中一凜――他的肋下繫著一副槍套。

 

見到那露在槍套外的全黑色槍把,霍冉覺得自己冷汗都下來了。

 

不會吧,今天這是遇到黑社會了?光天化日之下動刀動槍,這些人背後八成有很硬的後台。為了搶一份遺囑大動干戈,這仇可不是結得一般深,其中大抵也牽扯了巨大的利益。

 

原本她還有點後悔自己當時因沒地方躲藏而爬上天花板的這個決定,弄得她進退不得,現在她反倒慶幸了,對方有槍,如果當下被抓住肯定很難看。

 

不過就在這麼想的同時,她也明顯感受到自己手心和額角的汗變多了,她用了很大的力量才能將自己穩穩撐在鋼樑和天花板支架間,如果不能盡快換個省力的位置,她只得沒選擇地自己跳下去,當個免費的活動靶子。

 

這處境讓她沒來由聯想到某部電影的花俏特務那經典懸掛橋段,然後苦中作樂地無聲笑了,有點意外自己在這種時刻居然還有心情胡思亂想。

 

底下,那主事的男子已經離開辦公室,留下的兩個劫匪見沒長官在,便對著那籠裡的幼鷹逗弄兩聲,還敲了敲鐵籠,可那大冠鷲只抬眼那麼瞥了一下,又繼續埋起頭睡覺,甩都不甩他們。兩個男人難得的童趣被潑了把冷水,只得無趣地開始互相點菸嘮嗑。

 

趁著他們低頭,霍冉抓準時機放開一手,滑落的上半身攀住另一根鋼樑,接著腰身一使力,便像個體操選手似的輕巧挪上去,接著一翻身平躺在鋼樑上,從頭到尾都安靜得像隻貓。

 

實際上,與槍法相比,自己的體術從來也沒練好過,當了信差後以為再也不會有機會用上這些技能,可誰能想到呢,這世界就是這麼怪誕,非得讓一個郵差扮特務,為了小命,別說看家本領,就是只有三腳貓功夫也得頂上去用。好在結果沒讓自己失望。

 

小命暫時是保住了,接下來就看運氣了。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混亂的叫喊聲。

 

看起來,運氣也不算太差嘛……

 

兩名男子一聽見外頭嘈雜騷動,急忙往門口走去,可還沒摸到門邊,頭頂突地砸下一重物,兩人的腦門像被什麼制住似的直直往地面叩去―

 

確認自己身下兩個大男人徹底暈過去,霍冉吁了口氣,這時才有點尷尬的爬起身,倒不是因為扭捏什麼的,畢竟一個女人用自己的體重把兩個男人砸暈,就算沒有觀眾圍觀也不免有點難為情。可她沒辦法,自己身上什麼武器也沒,周圍更沒有能取材的物件,用手刀?別逗了,一個女性的手勁要左右開弓同時放倒兩個男性容易嗎?又不是少林寺練劈柴。這裡的屋頂挑高,自己的體重就是最合適的武器了,反正效果達到就好,方法就不計較了。

 

就這點看來,霍冉向來一板一眼的工作態度實際是帶點瀟灑率性的,就像一柄筆直工整的不鏽鋼直尺卻沒有任何刻度一樣,那操作起來的速度感和節奏通常是驚人地沒規律,可它確實是一條直線。

 

現在外頭的吵雜聲更喧鬧了,而且除了人聲,更多了各種金屬塑膠等物件撞擊聲,不知道的還以為有人在開篝火大會,不過氣氛是那麼緊張了點。

 

但霍冉並沒忘記自己的任務,她首先跑到辦公桌前拿回自己和牧可的貨物,接著才跑到門邊探頭看清情況。只是才掃視沒兩眼,她卻不由得抬頭往上瞟,結果一看就傻了,實在是那景象太令人瞠目結舌。

 

只見屋頂上足有四五個男人頭下腳上的被繩索掛在半空中,全都咿呀大喊著掙扎求救,那高度只要是心理正常的人都該覺得驚恐,其中幾個大概是原先就懼高的早已經嚇得尿褲子,或是乾脆兩眼一翻昏過去。

 

再調整視線往底下看,地面上也很精彩,兩個劫匪抄著棍棒追著一隻淺棕灰色的大狼呃、或是說有時也被牠追趕得滿地亂竄,另外有三個人追著一名藍衣男子在眾多的大型機具和貨櫃之間混戰,時不時地啊、又被吊起一個―

 

一個打手發現霍冉拿著貨站在辦公室門口,扭頭便朝她襲來。見那人衝向自己,霍冉果斷的放下貨物,才往前踏一步,卻驚異地目睹遠處那名藍衣男子也朝自己的方向奔來,一步,兩步,三步,然後他跳了起來――或是說飛了起來,因為他躍起的高度足有八九米!接著突然就落下了,以某種驚人的速度完成拋物線,颼的一聲落在自己面前,穩穩踏在那名打手的肩背上,把對方踩下去―就和自己剛才做的一樣……

 

――這動靜可夠大了,劉燕是瘋了才會派給我這種任務。」張陌喘了口氣對霍冉搖搖頭笑了。

甫一近看,才發現張陌的神情並沒有看上去那麼輕鬆,他累極了,身上也掛彩不少,兜著這麼一大群窮兇惡極的匪徒可不有趣,只是他使了點手段和歸互相配合,才強撐到現在。

「很少能聽到你抱怨。」霍冉露出理解般地苦笑,重新拿起貨物。「不過,我覺得他眼光倒是不錯―那些」她指了指半空中被倒吊的人,「―做得漂亮。」

 

張陌接過鳥籠,一手撕開飛天藥的粉包,同時用牙齒叼著瞬間重力粉的小紙包,回頭看著霍冉,難得笑得有點得意:「獵人必修課,埋設陷阱。」

粉末灑開,兩人一前一後踏進半空。

「這種程度的陷阱,我們家鄉那兒的野豬都已經不上當了。」

 

在踏上貨櫃頂端時,歸的聲音在張陌腦海中響起。

「你們先出去,我去接應那孩子,有人圍住他了。」

張陌正想回牠,眼角卻瞥見其中一個被倒掛在屋頂的人正試圖用刀子割斷繩索。

「喂,別那麼做,從那個高度摔下來,斷腿都是輕傷啊!」

 

可那人卻沒有聽勸,似乎仗著身體素質良好打算攀上繩索,張陌見狀撕開藥粉就朝那人躍去。無論如何,他也不能讓自己一時的權宜之計害死一個人。

 

但就在那人掙動的時候,霍冉卻忽然認出他的臉―居然是那個領頭!

 

――等等、張陌――――!」

可惜她來不及阻止他,黑色的槍口陡現在半空中。

 

 

 

 

――――!!!!!

 

震耳的槍響在偌大建築空間中迴盪。

那人開槍的同時,張陌正好撲上去抓住對方,同時,繩索斷裂。

 

藥粉的份量不足以支撐雙人重量,於是兩個人就像糾纏跌落的飛蛾一樣順著慣性摔進二樓的鐵製迴廊上。由於高度落差不大,兩人都沒有受更多傷,那男人幾乎一落地就立刻站起來,可張陌就不行了,才爬起身,又立刻倒了下去。

 

子彈擦過他的腰側,雖然不致命,可距離太近,他幾乎半身都麻痺了,只能用還有知覺的左手試圖撐著欄杆站起。

 

喀鏘喀鏘――

一陣金屬摩擦的聲音讓張陌脖頸發涼,視線隨著那聲音移去,一柄短刀劃過鐵製地面,被那人握進手裡――是剛才那把切繩索的刀。

 

那男人一下扯住張陌的頭髮,把他從地上拖起來,張陌吃痛,卻沒順著對方,咬牙鬆了自己支撐在鐵欄杆上的手,轉而抓住對方握刀的那隻手腕朝自己的頭髮削去。

 

髮絲斬斷,對方左手一下失去掌控,右手又被扯住,卻仍沒有任何慌亂,而是乾脆利用張陌只憑單掌攀住自己的劣勢將他摜到地上。

 

腦門一下子磕在地上,張陌的意識立刻渙散起來,額側抵在冰冷的金屬地面上,輾轉幾次也撐不起來。他從來就不是擅長打鬥的人,對方的臨場反應又特別好,他一時間沒有任何反擊機會。

 

恍惚間,他似乎看見對方舉起刀柄擊向自己的太陽穴,可下一秒,眼前卻突然白了,不同於光線,那是一種不太均勻、毛茸茸的煙白色,細看還參雜少量淺褐色―霍冉的雪貂?先生那身漂亮的毛皮掃過自己的頰側一晃而過,就聽見那男人痛叫一聲,也顧不得攻擊張陌,猛地甩開手向後退去。

 

被咬了吧,先生的牙可是很利的。

 

就這麼一個空檔,吭噹一聲,男人手裡握的短刀突兀地斷了,飛出的刀尖擦著那人耳朵過去,他的身體一下頓住。

 

「放下刀,否則我會讓你少一隻耳朵。」霍冉的聲音從另一端響起。

 

站在貨櫃頂端,她手裡端著一把黑色手槍,槍口直指著那男人。

 

那男人這時才想起,剛才從繩索上掉下來時,他的槍就被張陌撞落了。

他盯住霍冉,又瞥了眼地上的張陌,手臂悄悄動了一下。

 

吭噹!!

 

又是一聲金屬斷裂的脆響,這回整把刀只剩下刀柄了,男人的耳朵開了一道口子,鮮血直流。

 

.40口徑SIG P226,現在彈夾內還有12發子彈,想試試我的射擊命中率嗎?」霍冉語氣淡定。

 

那男人見她端槍姿勢標準,手腕穩定如鋼鐵,就知道是遇上行家。發麻的手腕和刺痛的耳朵已經讓他明白自己是沒機會了。猶豫了會兒,他終究是扔下刀。

 

五分鐘後,將那領頭的男子綁在鐵欄杆上,霍冉走向靠坐在牆邊的張陌。

「能動嗎?」看他腰側的血一路染到大腿側,霍冉皺皺眉。

「輕傷而已,已經止血了。」張陌微微移開手掌,接著又想起似的笑道:「槍法真好。」

霍冉愣了一下,攤手看著掌上那把槍,聳肩淡笑道:「軍人必修課,射擊。」

聽到這答案,張陌抬頭,饒有興致地問道:「妳想當軍人嗎?」

霍冉沒回答,而是側頭對上他的眼,反問道:「你想當獵人嗎?」

 

於是兩個人對看了幾秒,同時笑了。

 

先生這時不知從哪又跑了回來,四隻黑足像穿著靴,優雅靈巧地攀上霍冉的脖子,蜷起身一下把頭埋進長尾裡。

 

張陌從地上爬起,半靠著牆,伸手輕輕撫摸牠的背毛:「剛才多謝你了,先生。」

先生只是微微浮了浮尾巴尖,沒露出頭,倒是難得沒因為被碰觸而炸毛咬人。

 

――陌子,你沒事吧?』歸聲音擔憂地在張陌腦海裡問道。

『沒事。你那邊還好嗎,牧可呢?』張陌微微提振精神問道。

『那孩子已經順利出去了,帶著貨。我這就去找你。』

『別費事,直接出去吧,我們這裡解決了,我和霍冉很快出去。』

『我去找你。』歸難得地堅持。

這傢伙第一次這麼盧。

好吧,我讓霍冉先出去,牧可一個人在外面讓人擔心,這幫劫匪人數真是太誇張了

等到霍冉押著那領頭男子離開,張陌便靠在鐵欄杆邊等待,有些昏昏欲睡。

『陸鳴應該沒事吧

『有劉燕跟老大在,不需要太擔心。』歸沉穩的音調很有說服力。

想到老大居然由狗身變人身,張陌不禁輕笑起來:『要不是你認出來,我可不敢相信。老大變成人倒是挺人模人樣啊、算是人模狗樣吧,有些習慣大概沒這麼容易改過來。』

『我就沒法想像你變成人的模樣,你會想試試嗎小歸?』

歸沒有回話,腦海中一片寂靜。

――小歸?』

 

突然一聲轟然巨響從側廠房傳來!伴隨著聲響的是整棟建物劇烈的震盪,張陌站在迴廊上一個不穩差點栽下去。

他面色劇變,攀住欄杆往爆炸的方向看去,那一頭隱約可見橘紅色的火光從半透明膠幕透出,濃煙受壓力推擠正從底部一波波冒出。

 

那個顏色

不,開什麼玩笑――

 

震盪餘波還沒散去,張陌已經甩開雙腿朝側廠房直衝。

 

一掀開簾幕,濃煙和熱浪猛地襲上身,他呼吸一滯,本能地舉起手臂擋住眼睛。廠房內火光沖天,四周充滿塑膠燃燒的臭味和金屬傾倒彎折的恐怖吱嘎聲。

 

張陌簡直渾身神經都繃緊了,這種恐慌感已經很多年不曾出現,他扯著嗓子大喊:「小歸―――!!!」

 

焦急的等待著,五秒的時間宛如永恆。

 

沒有回音。

 

不可能吧……這種事――

 

過了這麼多年,難道他得再重新經歷一次?

那個掩埋在火灰中、重複了無數年的噩夢,燃燒的樹木和動物死屍的焦臭,橘紅色的光焰……

即使在夢中,他也一次都沒見到牠回歸的身影。

 

手臂上的舊傷疤似乎重新疼痛起來。

 

「小歸――――――――!!!!」

 

 

在火焰包圍的深處,一雙琥珀色的狼眸睜開了。

 

牠側躺在地上,似乎受爆炸威力的影響,隔了一會兒才遲緩地甩了甩腦袋,從地上爬起來。四周是猛烈燃燒的火焰,高溫如此接近牠的毛皮令牠極為不適,強烈的臭味也嗆得牠皺起鼻子。

 

接著牠又聽見那個焦急喊著自己名字的聲音,只是這次不是在腦海裡,而是自旁邊一堆燃燒的機具和化學原料箱堆積成的火焰牆的另一頭傳來。

 

『別怕,陌子。』歸輕聲說。

 

聽見這聲音,張陌眼眶都紅了。

別怕,陌子。

就像某一晚自己從噩夢中驚醒,睡在身旁的歸靜靜在自己腦海中安撫的那句話。

 

――小歸?!!你在哪裡!』

 

『冷靜點,你身上的藥粉還有剩吧,上面有一扇高窗。』歸就像個兄長,牠知道張陌為什麼慌亂,也知道直接引導他解決問題比安撫他更能讓他迅速平靜。

 

果然,張陌安靜了下來,幾秒後重新開口時聲音已接近往日的鎮定。

『嗯,藥粉還有。』簡短的回答。

 

這次歸不再回話,只是維持站姿,抬頭專注看著上空。

 

過了一會兒,牠見到一個黑色的人影在火焰中跳躍起來,高度直逼近十公尺高的玻璃窗,那身影扔出一個棍狀物,砸開所剩無幾的玻璃碎片,可人卻沒攀住窗沿,反倒加速地直直落下,驚得大狼顧不得地上的火焰和碎片殘骸直奔那個落地的身影。

 

張陌即將落到地面時,左手握的一條繩索猛地一緊,正好及時止住他的墜勢,否則以那個不平衡的姿勢跌落肯定摔斷骨頭。

 

『你也太亂來了』歸不太認同地喃喃。

「我可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張陌重新站好,用右手重重扯了扯繩索,繩的另一端以Y字型綁在一支鋼條中央,鋼條則橫著卡在窄窗的水泥外牆上。

很好,很穩固。

歸聞到他身上的血味:『你的傷口裂了。』

「沒事,我們很快就可以出去了。」說著他在歸的面前蹲下身。

『藥粉?』歸問道。

「沒了。」

『我記得你說還有剩。』

「對,剩最後一包,然後我用掉了。攀在我的肩上,撐不住就用咬的,我左手麻了抱不動你。」張陌態度堅定地看著狼。

『你有想過萬一你的裝置失敗了怎麼辦?』

「不需要。」

他知道歸想說什麼,但就算再重來多少次,他還是會選擇浪費掉那次逃生機會陪著牠跳進火圈。

狼沉默了一會兒,沒有再追究,果斷道:『好。』

實際上,狼並不是那種會習慣為行動假設後果的生物,可歸和人類相處久了,思維邏輯似乎也變得比一般的狼類複雜得多。

 

歸攀上張陌的肩,張陌以腳踝纏住繩底,右手為主力攀住繩索,左手臂輔助,盡可能緊扣住懷裡的狼,一人一狼緩慢向上爬升。

腳底下,火焰燃燒的溫度越來越高,張陌攀爬繩索的速度卻非常緩慢,他能感覺到自己腰側的傷口又開始流血,右手臂幾乎快無法使力,可他很清楚,自己一旦鬆手,就不可能再爬上來了。

忽然右掌滑了一下,他急忙重新緊抓,可懷裡的歸卻開始下滑,牠蹭著後腿努力想重新攀上去,張陌也收緊手臂試圖扣住牠,卻依舊止不住下滑的趨勢。

 

張陌低下頭,對歸低聲道:「――咬住我的手臂。」

 

接著他頓鬆左手,以單手支撐所有重量。歸一下子就向下滑落,反應迅速地咬住張陌下垂的手臂,尖利的狼牙嵌進皮膚隨著體重下沉,立刻在手臂上畫開幾道血線,張陌卻一聲未吭。

 

抬頭看了看那遙遠的高窗,他知道現在要爬出去是不太可能了。

 

可意外的是,就在這時,整棟建築物忽然磅框一聲巨響,整個後牆和玻璃居然轟然倒塌破碎!隨著建築物劇烈晃動,大量的水猛地灌進廠房,力道大得連大型貨櫃和鋼鐵機具都被推著向前移動。

 

只短短沒幾分鐘,廠房內的大火幾乎被滅個乾淨,看得攀在半空中的張陌腦子幾乎懵了。

 

這什麼狀況?

 

隨著洶湧的水流衝出玻璃窗和生鏽的鐵捲門後漸趨平緩,一隻溼答答的孟加拉虎和一名少年坐在一片打著轉的木板上被漂過來,一人一虎環視周遭一片汪洋,臉上都寫著「好像闖禍了」的表情。

 

看到不遠處張陌和歸從一條繩上跳進淺水裡,泰特和RIO耷拉著腦袋,耳朵低垂著,從表情到姿勢甚至連滴水的頭髮都好像在說「抱歉」,直到張陌踩著水三個箭步衝到面前一把抱住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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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卻水塔?」牧可一邊替歸包紮腳掌上的玻璃割傷,一邊聽霍冉解釋。

霍冉指著廠房後傾倒變形的鋼架:「泰特他們衝下山時撞上那個水塔的金屬架,可那東西大概原本就造得不實,加上年久生鏽,就整座倒了下來,說起來也真是運氣很好。」

 

此時,他們這群信鴿的夥伴們坐在徹底成了廢墟的廠房外休息整頓和處理外傷。火災終究是引來了當地消防隊,經調查後,說明起火點是停留在廠房內的老舊化學原料,因不明原因起化學反應而爆炸。

 

而唯一的目擊證人歸則向張陌原案重現,簡略概括就是:「某個笨蛋把刀扔錯地方。」

 

凱爾見到張陌處理傷口時咧咧嘴道:「怎麼連你都這麼慘兮兮,我以為陸鳴已經夠笨了。」

 

張陌聳聳肩回道:「這陣子我跟小歸不能打獵了,看你這麼活蹦亂跳的,買食材的錢就讓陸鳴從你的信使津貼裡扣吧。」

 

凱爾自然是不願意了:「開什麼玩笑,那是我的零食費!」捍衛自身權利同時還不忘推人下海,「要扣也是從他那份薪水扣。」說著就順手捅了下一旁陸鳴的腰。

 

本來還在東張西望的陸鳴被戳得嚇一跳,顯然對周圍的對話只接收一半,轉過頭來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信使津貼?隨便啦,我比較想問的是我的信使到底到哪裡去了!整天不見蹤影不知道在打什麼混,我在這受苦受難……」

 

凱爾突然覺得很頭痛,感覺就像他興致勃勃跟別人講了一個笑話,到最後那人不僅完全沒搞清楚笑點,還一臉認真地問然後呢?

「啊啊――算了不跟你玩了!有你這麼遲鈍的嗎真是……」他騷亂一頭黑長髮,拇指朝自己一比,「你要的信使在這裡啦。」

 

一陣長達數秒的沉默,連旁邊的張陌跟歸都朝這邊看過來,跟凱爾一起等待陸鳴的反應。

 

……這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果然,畢竟由狗變人這種事很難叫人一秒相信的吧。

 

不過沒等凱爾開口解釋,陸鳴馬上又接了下去,語氣異常嚴肅:「我勸你還是回去當狗好了,你咬人的樣子真的很難看。」

 

結果凱爾不、應該說老大果然炸毛了,捏住陸鳴的臉就教訓――也不想想剛才是誰救你屁股的不知道感激涕零還好意思嫌人難看!老子一排白牙沒蛀半顆哪一點有礙觀瞻你給我說清楚――

 

見陸鳴跟老大開始恢復老樣子吵個沒完,張陌和歸很有默契地轉回頭繼續剛才的腦內閒聊。

「等傷好的差不多,我們再去獵野雁?」

『算了,那小東西沒多少肉,光是餵那兩個都不夠,還是去抓羊吧。』

「欸?雖然很高興你對我這麼有信心……但我們還是慢慢來吧。」張陌苦笑。

 

此時牧可重新拿來一捲繃帶,正要開始幫張陌處理手臂上的咬傷,卻發現捲起的袖子下除了新傷口外,還有幾道非常相似的舊疤痕,只是年代久了痕跡並不明顯。

 

「咦?」牧可有些訝異。

張陌順著他的視線方向,溫聲說道:「很久以前被狼咬的。」他的表情不像在回憶一個意外,更像是回憶一個老朋友,「因為這個傷,我現在才能在這裡。」

 

牧可看著那幾道交錯的痕跡,隔了很久才喃喃說道:「這手臂大概被祝福了」當他意識到自己不小心說出口什麼,一下紅了臉,低下腦袋開始忙著包紮。

 

張陌頓了一會兒才想明白,側頭輕輕笑了。

是啊,從前救了他一命,這次救了小歸,也真的挺玄的,雖然他從來不是宿命論者。

 

就在他微微出神時,半趴在身旁的歸忽然提議:『下回咒郵組遠地傳送,你要不要跟一趟回老家看看?』

張陌有點意外的抬起眉毛。「你想跟我一起回去?不怕被宰了做毛皮。」

『他們想抓我可沒這麼容易。』歸的聲音很輕鬆。

「你不怕我怕,他們的獵槍可是隨時都上油的。再說沒事回去幹嘛呢?」想到家裡那些兄弟叔伯長輩們一個比一個慓悍老練,張陌就忍不住頭疼。

『你就當陪我去打獵吧,那裡的黃羊比什麼都好。』

到時再說吧,原來你也有犯癮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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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斯汀爾路216號。

 

經歷大半天的戰鬥磨難,大夥們筋疲力竭,好不容易終於帶著六樣貨物平安抵達這棟座落於森林深處,屬於收件人尤里安先生私人領地的豪華別墅門前,七個人外加五隻信使踏上門廊,按響了門鈴。

 

出乎意料的是,幾乎門鈴才剛響,那扇白色大門便倏然被拉開,可開門的不是僕人也不是管家,更不是什麼財大氣粗的大老爺,而是一個小男孩。

「爺爺的信到了嗎!!」

似乎等待已久的孩子扒著大門邊緣奮力推開,一見到信鴿的制服眼睛都亮了,雪白的面頰染著紅暈,期待的看著眾人手中的各類郵件。

 

站在最前頭的陸鳴還來不及從先前的激烈打鬥與眼前這張驚喜的小臉蛋的落差中醒神,那扇靠著孩子的沉重大門便被另一雙大手撐住推開,一名身穿半長白袍的男人走出來。

 

男子對信鴿的眾人點頭示意,首先簽收了陸鳴手中的普郵包裹,道了聲謝,傾身交給身後直探頭的小男孩。

「看,除了信以外,爺爺還給你書呢,回房裡慢慢讀吧。」

包裹一抱到懷裡,小男孩開心得扭頭就想鑽進屋裡,可一看到牧可手裡的大冠鷲幼鷹他又停住腳步,鑽出門趴上鳥籠就挪不開目光了,興奮直喊:「我的信使!」

 

於是男子又簽收了活物組的送貨單,將鳥籠交給一名女僕提進去,小男孩緊跟在後一刻沒移開眼,裹著厚實的外套讓他的背影像個大企鵝般渾圓搖晃,連男人提醒他要和信差道謝都沒注意到。

 

不過,回身面對眾人的白袍男子,臉上神情卻不再有先前聲音中的那種溫柔,冷峻的面孔帶著幾分疲倦,他抬手輕推滑落鼻樑的眼鏡,語氣歉然說道:「感謝各位,我是尤里安的監護人,森林那頭的舊廠房的事我大致知道了,很抱歉讓你們遭遇這麼多危險。勞倫斯大概是不得不冒險用這種方法,畢竟他誰都無法信任」他唇角略帶嘲諷,似乎覺得可笑。

 

霍冉略有顧慮的提道:「雖然我們不該過問,但那群劫匪似乎在找一份遺囑,送貨途中我們幾件貨物都有經過他們手,無法確定是不是被動過

 

「不用擔心,」那男子輕輕搖頭,「那些東西他們要拿就拿去吧,老頭子視若珍寶的東西,對我們而言一點都不重要,他樹立的敵人,就讓他自己償還吧……。」

「況且……真要說的話,我們已經確實收到遺囑了。」他的目光看向張陌背著的那個低溫保存金屬箱。

 

白袍男子接過張陌遞來的箱子,垂下眼低聲道:「這大概是他這輩子唯一一個對的決定……」說著他打開金屬上蓋,以及箱中另一層白色防撞防滲的圓筒狀容器,裡面還有一個充滿液體的密封透明玻璃罐,一個鮮紅的器官浸泡在其中。確認了一眼,他立即重新蓋上保溫箱。

 

「沒有他爺爺的心臟,尤里安活不過這個月,勞倫斯中風後知道自己活不久,就已經把遺囑交代我了,我雖然是他的律師,但同時也是尤里安的監護人,原先我應該親自護送的,但尤里安最近的狀況並不穩定,我無法離開他身邊。」

 

眾人靜默了一會,接著男子又簽收了其餘所有貨物。

 

張陌收回貨物單時,忽然道:「你一直都知道有人要搶奪遺囑,所以安排了各種各樣的貨品擾亂視聽,為了讓心臟平安抵達。」

 

那男子沉默了一會,才道:「……我知道一句感謝不足以彌補你們的付出,我想我欠你們一個交代,但勞倫斯的遺囑確實不只一件。對方並不知道尤里安的狀況,也不清楚我們所在意的其實只有器官能平安抵達。如果他們知道了,大抵也會順手破壞掉,因為尤里安是集團的唯一繼承人。」

 

張陌搖搖手:「我並沒有責怪的意思,送貨途中的風險是我們工作的一部分,只是單純想確認而已。其實,我可以理解你的用心良苦。」接著他語氣一轉,淡笑著問:「那孩子想成為信差?」

 

說到這,那男子唇角露出溫暖的微笑:「是。等手術恢復後,我們就會離開這棟宅子。」他抬頭看向二樓的窗戶,「尤里安從小就跟父母分開,勞倫斯是個集團總裁,並沒有很多時間來探望自己孫子,因此尤里安從小最期盼的就是開門迎接信鴿的信差信使們,能收到爺爺的隻字片語就是他最大的快樂,而他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個信差。」

 

最後他誠摯地彎身,敬了個九十度的鞠躬禮。

「真的非常的感謝,信鴿的諸位,你們冒著自己的生命安全,為那個孩子送來一個可以期待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