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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的堅持》

關鍵字:死亡、眼淚、親吻。

 

 

  晚春與溽夏交界的過程是梅雨前的濕悶——層雲蔽日卻無風燠熱,讓氣溫自溫煦變得難耐起來,殘陽讓雲幕曝著慘紫的色調;幾許髮絲沾黏在額上,鷸僅僅是微微揩拭掉將淌入眼角的那幾滴汗,又勤勤懇懇地低著頭掃滿地花瓣。這片四季氣溫變化偌大的土地,花草樹木亦有各自爭豔的時節,春末許多奼紫嫣紅紛紛墜地,鷸以為這也是生命的離去,是死亡。

 

  掃落的花瓣並不會被扔入充滿其他穢物的垃圾桶,而是會被鷸倒灑回夏生植物甫萌芽的土壤旁壓實,將之作為新生的養分,似乎長久經歷的送別讓他以為「永生」的形式應該是一種循環,將要陷入思考時——

 

  「鷸哥哥!我來了!」

  自轉角探出一個活潑積極的身影,原先是踩踏於地但注意到了鷸的舉動之後雙足離地漂浮了起來,鷸看見史子隅後也才注意到天色將晚——自專注裡抽離出來,然後是飢餓、悶熱還有汗涔涔的感受,鷸還在想要打招呼,但說出第一句話之前,自己的肚子已先轆轆的響起。

 

  「啊哈哈哈……花店最近生意不好啊?鷸哥哥只要開始照顧起花只要沒有客人就總會這樣。」

  史子隅從鷸微妙的表情變化裡覺察他似乎感覺有些害羞,所以也只是乾笑幾聲的替對方打圓場,鷸的注意力很快被對方的話語給轉移,抬起頭來思考了一下之後默默地回答:「嗯……好像從兩點開始就沒有人進來了。」如此這樣思考,鷸察覺自己已經待在外頭整理環境四個多小時了。

 

  「先進來吧……」

  鷸拖著疲倦的身軀,在門口把招牌自「營業中」翻自「已打烊」後緩緩踏回室內空間,史子隅也知曉他有些身心俱疲,比起環抱,湊近對方之後是替對方執起手裡的掃具,要幫忙對方完成收尾的動作,也就是將那些花瓣灑在土上,再育他者,史子隅以為這是件易如反掌的事情,但在鷸帶氣音的一些指正之後他才知道關於花草的細節是如此的多,比如花瓣不能蓋住新芽,比如在輕壓時也要注意有沒有破壞土壤的結構等等。

 

  史子隅看了看自己的成果,心裡不免有些感嘆,本該負責收剠生命的自己卻在照顧著花草。

 

  「我先去盥洗一下——那個,謝謝,你做的很好。」

 

  「嗯……那我先去準備晚餐——」

  本來還想捉弄一下鷸的,但心裡萌起的其他念想卻讓史子隅沉思了起來。

 

 

  完成盥洗後,鷸穿著輕便,把浴巾掛在頸上,鼻子嗅聞到史子隅準備的是符合季節的烤黑鯛,他輕抿了一下嘴唇,思考在沒有遇見對方之前自己搞不好只能去超商購買微波食品解決一餐了,或許應該找些機會報答一下對方?

 

  「鷸哥哥!真是剛好,已經快要可以吃飯了喔。」

  聽見浴室門被打開後,史子隅自廚房探出頭來如是提醒對方已經可以去飯桌就坐了。

 

  「嗯……」

  鷸在椅子上坐定之後,史子隅仍然飄在空中鋪排著,一下拿碗筷、一下拿杯子,再者連啤酒都已經替鷸酌好了,他在把主菜的烤魚放在餐桌上之後,才終於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不過也沒有著急著動筷子,兩隻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鷸。

 

  「我要開動了……!」

  覺察到對方的心思之後鷸雙手合掌然後低頭默念了一聲,似乎是被對方影響的習慣,他執起筷子揀了一塊魚肉納入口中,白肉豐富的旨味和魚皮油脂的香氣在口中迸開,不需咀嚼而僅僅只用舌頭便能碾碎的軟嫩魚肉也讓鷸十分驚豔,將第一口魚肉吞吞下肚之後,他又嚥了一口冰啤酒,沁人心脾的感受和開胃的微苦讓他又想接著下一口,整日的疲勞被感動的美味一掃而空——鷸此刻單純得因為食物的美味而眼角泛著淚。

 

  本來還笑瞇瞇、充滿成就感看著對方反應的史子隅在注意到鷸似乎沒有要停下的態勢才急忙的伸出雙手喊著自己都還沒吃到,然後在看見鷸又有些羞赧地低下頭來抱歉之後又笑了幾聲,然後才雙手合掌的喊:「我要開動了!」

 

  飯後,鷸本來想要主動幫忙收拾但他似乎有些喝太多了,差點摔破碗盤,還讓史子隅把他給架到了床上去休息,鷸在床上反覆思考了許多事情,永生的形式,自己今天稍微有些失態,該怎麼表達自己的感謝等等,本該早眠的他卻因為無端的思緒而只是嗅聞著藍睡蓮的香氣,聽史子隅處理家務的聲音,聽窗外唐突開始的夜雨打在窗戶上的聲音。

 

  然後是史子隅的盥洗、刷牙聲,鷸本來躺在床的中央,而後他往側邊翻躺,騰出一處位置讓史子隅躺了上來。

 

  「對不起,今天有點太累了,吃飯的時候,有點吃太多了。」

  史子隅有些意外今天先開口的人是對方,鷸說這些話的時候頭並沒有轉過去,似乎今日他對自己確實有些不太滿意,至少在照顧史子隅的心情這塊的方面他是如此認為的。

 

  「我啊,好羨慕那些花呢。」

  史子隅自然也察覺了對方的心思,於是把本來才在心中的煩惱和想法脫口而出讓對方來承接,他們倆個聽著雨聲,交換心聲。

 

  「它們一出生就能得到鷸哥哥你這麼無微不至的照顧……」 

  雨聲喚起了史子隅心中最不好的回憶,然後他工作時也遇過了太多不該在如此年幼時就死去的靈魂,某些大人惡臭的嘴臉、父親的樣子,母親的哭喊,他的死相,史子隅的表情逐漸扭曲了起來,史子隅兩隻手交纏,壓在自己的咽喉上,但嘴角卻掛著笑靨。

 

  「我……」

  鷸轉過身來面對了史子隅,然後伸出自己的手試圖解開史子隅的死結,嘴裡是呢喃的語氣,鷸的體溫、談吐的氣息和他的體味讓史子隅從雨聲捎來的過往和惡意裡拉了回來,然後是藍睡蓮的味道——記憶變成了追尋那些花束時的疑惑,看見鷸時的好奇,然後是讓他沉迷的神聖與美麗——除了那個本該被車禍收剠的孩子外,他也成為了被如此聖潔靈魂拯救的存在。

 

  「我經歷了很多……讓我失去了很多感受。」

  法老的死亡、其他人的死亡,無數的引渡,鷸或說麻木或說適應,他以前總是認為永生的代價就是失去愛與悲傷,直到他開始思考自己到底能給自己帶來什麼意義——一開始,他以為自己蒐集花瓣埋回土裡也只是認為如此的生命循環會帶來好處,直至與史子隅相遇。

 

  「不過與你相遇開始,不免讓我開始思考,我對甚麼還很在乎。」

  從初次見面開始,史子隅時有時無的展現自己病態的一面,雖然總是用笑容來概括,但靈魂的深處卻是嘆息的,似乎他並沒有辦法逃出悲傷,因為他從來沒有感受過愛;自鷸意外承擔這份過於龐大的悲傷開始,他就開始想要怎麼讓對方感覺到美好,正如同他所照料的每朵花朵一樣,但他那時還不曉得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想。

 

  「原來,花枯萎了我也會很難過,所以才想要讓它們用別種方式活著……不過我也明白這些是徒勞的——這只是我面對悲傷的方式……會讓我好一點……只是,我還不知道要怎麼,減緩,看見你露出這種表情的時候,我的難過,跟你的難過……」

  鷸難得的露出了悲傷的神色,悲傷是愛的代價,也是愛的形式,史子隅感覺到對方因為自己的悲傷而悲傷,霎時有一股暖流化解掉他心中許許多多的黑暗,然後害怕失去的悲傷再次襲來,這是一種,佔有慾……他忍不住朝鷸吻了過去,這一刻會在史子隅的心中化作永恆,隨這吻而知曉自己對於史子隅懷抱著的是何種感情的鷸也是,他們倆個相視了一下,然後史子隅才害臊的緩緩地吐出:「這樣子,會讓我很好多喔,鷸哥哥。」

 

  美好的回憶是愛的遺產,死亡也無法分離的二人會花上永久來修復悲傷和創造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