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察覺到不同處的是嗅覺。

 

南瓜獨有的甜香瀰漫在空氣之中，喚醒了她的肚子同時也喚醒了她。

睜開眼一看，尚未睡醒的朦朧視線裡，除了對方那熟悉卻始終無法理解的笑容外，她更在意的是一旁那擺滿一整桌的料理。

其次是味覺。

 

入秋近冬逐漸轉冷的現在，每日每日都是由同行的他替嗜睡到經常錯過用餐時間的自己預留餐點，雖然只是將店家送至房門外的客房服務取回房內，但她從未錯過溫暖的食物。

 

鹹甜可口的南瓜佃煮鬆軟得入口即化，清爽簡單的南瓜拌豆腐滑順到輕易吞下肚，南瓜煨牛肉湯熱呼呼的喝下去使她的精神好上許多，但仍有些迷迷糊糊想睡的模樣。

 

自結伴旅行以來，畏寒的她不知不覺已經養出了窩在對方溫暖懷抱裡的習慣。

賴在對方懷中邊汲取男子的體溫，邊替自個兒編髮幾乎成了近期的每日光景，而男子則是會趁機看起當日書報瞭解新資訊，有時興致來了也會接手替她編髮，一切是如此自然隨興。

而後才是視覺。

 

投宿當天她正化成一尾小蛇盤在同行者懷裡而沒能注意到，一是她睏了，二則是為了節省一人份的住宿費，至少這陣子男子外出時都是放任睏倦的她在屋內呼呼大睡，偶爾才會在她清醒時裝作從外頭領她回來，所以旅店外頭的裝潢她並沒看過幾回。

 

他們此次投宿的旅店內部上上下下綴滿了許多南瓜、黑貓與糖果等奇妙物品，偶爾才會在不起眼的邊角處放上一兩個嚇人鬼怪的畫像做裝飾。

 

面對她的困惑，男子慣例擔起解說的身分，「那是洋人的節日，西方普遍認為那是鬼魂回歸人類世界的日子，除了裝飾環境來確保自身安全外，也有裝扮成各種鬼怪上街遊行四處索要糖果食物。」男子替她攏了攏蓬鬆柔軟的毛氅大衣，確保冷風不會從脖頸縫隙處灌進去，一邊替她擋掉大部分的寒風領著她一塊上街走走。

 

「似乎是旅店老闆的喜好，也有討好異邦旅客與喜愛外國文化的客人緣故才做這樣的決策。」

人類的奇思妙想，有時可比怪異來得更加怪誕無常。

她眨了眨翠綠的雙眸思索著，總覺得這些聽起來很像－－

「……百鬼夜行？」

她猶記得他曾教導過的話。

夜晚是屬於怪異的世界，那是屬於怪異們的遊行，誤入其中的人類大多都成了怪異的餐點，僅有少部分的人是被起了興致的妖異當做玩物戲耍，抑或是佯裝成怪異直至天明才得以倖存。

 

但這就使得她感到有些困惑。

若說人類是為了保命而偽裝成怪異，但又特意在怪異出沒的夜晚舉辦屬於怪異的遊行，究竟是想成為怪異，還是想取而代之搶奪夜晚的世界？

她將問題拋給了他，在她眼裡男子總是能替她解答她的疑惑，接著又是一個大大的呵欠。

男子先是頓了下，而後溫和地笑瞇了雙眼，她的反應想法有時會超出他的預想，這點才是讓他看不膩的原因。

 

「也許兩者皆是吧。」人類那般粗糙的偽裝真正能騙過的多是一些單純小妖，或像她這樣涉世不深對人類了解太少好哄的類型，其餘的是知道但懶得多加理會罷了，與其融入其中隨波逐流，置身事外才更方便觀望做判斷。

 

只不過，「－－每逢祭典、遊行等盛會時，總會有一兩件有人失蹤的傳聞發生。」他看著吵雜的四周說道。

許是來到主要的活動區域，人口密度隨之上升許多，可仍有不少容易遭疏漏的隱蔽角落，而他提到失蹤時才轉望向她，伸手避開她的髮髻輕輕揉揉她的髮頂。

 

她想了一下，像是明白了什麼，消失了片刻後便返回，下意識地舔了舔那張紅豔豔的唇，與鮮紅的舌和頰畔染上同樣艷麗的紅作對比，只比方才多了點妖異感。

 

「好好享受，我晚些時候就回來。」平時為了節省被發現的麻煩，所以沒必要就盡可能避免靠吃人解決事情，但今晚不同。

人類想取妖異而代之還嫌太早，既然做了這樣的行為，就要有承擔其風險的心理準備。

 

他曉得她會食人，同時也知道吃人是她最快恢復身體最佳狀況的方式，既然她無法違抗本能天性的影響，那就用其他方式來緩解填補，畢竟自私妄為可是怪異的本質。

 

「早點回來。」她望著他，想了想後點點頭，這才鬆手放開他，目送男子離開。

她會乖乖等他的，就和往常一樣。

只是或許，她可以替對方保留些食物做分享？

 

瑩亮的翠綠視線望向逐漸靠近的遊行隊列，人人手中或提或抱著個小提籃，她看了看四周並未找到能作為替代的東西，最後乾脆拉起了大衣下襬加入其中。

雖然承裝不了多少，好歹也能帶點小零嘴甜食回去給男子，不過偶爾偶爾，她會突然消失在某個人煙稀少或較為陰暗的巷弄轉角處，好一陣子才出現。

 

反正今夜，路上並不缺乏遊行隊伍，她隨時都能混入在內，然而即便臉上身上被血汙弄得髒兮兮的，她懷中大衣所包覆著的一小團隆起卻始終維持得乾乾淨淨，未被沾染任何髒污。

 

而等到男子來接她時，又是帶著她所看不懂的熟悉笑容朝她伸出手，讓她再次化為小蛇模樣盤踞在他的頸側取暖，再來才是收拾掉落在地，看上去有些眼熟的包袱。

「大衣裡的東西我能看看嗎？」不管何事他從不勉強她，他希望能讓她自由發展，所以在獲得許可後才俐落地將包成一團幾乎看不出原樣的大衣給解了開來，露出裡頭種類眾多口味不限的各式食品來，那份量夠一人吃飽足以。

 

「給。」她記得的，食物得乾乾淨淨地吃才衛生，她都有好好記得男子說過的話。

男子笑了笑，因為角度部分她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感覺周遭氛圍比平常還要和緩許多，只見男子先替她抹去了頭頸所沾染上的髒污血漬，隔著衣物輕拍了拍她細軟的蛇身，然後才從包袱中隨意挑了個小東西吃下部分，剩餘則遞至她嘴邊。

 

「吃看看，挺好吃的。」

溫柔的嗓音，溫暖的體溫，迷迷濛濛間她聽話的張口吞下剩餘的部分與他分食著，直至睡著。

 

昏睡前，她隱約覺得，這樣有人陪著的吃法好像真的比之前還要好吃上許多？

她也不是很肯定，打算等醒來後再來問問男子，如果她還記得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