斕玕符

 

　　有瑞鳥名曰青鸞，羽色備五采而多青，善鳴八音，能達天聽，見則天下安寧。

 

　　曾有鄉野巫女，見青鸞落於山中，降靈於身，得通鳥禽之言，知百草藥性。村人建祠供奉青鸞離去前遺下的一枚尾羽，後取憑信之意，以符作姓。

 

　　青鸞庇護符氏，符氏守護青鸞，以青碧斕玕為信。

 

　　符氏逐漸壯大，被巫女教授青鸞祕術的族人竟自成一股江湖勢力，以御鳥及醫術聞名，門徒只收同姓者，修出金丹才可習青鸞祕術，因信物而稱「斕玕符」。巫蠱祕術傳承則由巫女掌控，只傳巫女親生血脈，巫女終身不可嫁娶以示對青鸞的忠貞。

 

　　斕玕符與其下庇護的族人虔誠供奉著青鸞，他們奉上半數秋收祈求來年如油春雨豐沛，他們呈上大半野物祈請家家戶戶子嗣繁茂興盛，他們行事為人恪守青鸞傳授的鳳鳥五德。[註1]

 

　　祭儀在每年青鸞降臨之時由巫女主持，符氏子民伴著笛聲高歌讚頌，在手腕腳踝繫上銀鈴舞蹈，圍繞篝火歌舞狂歡飲酒作樂，最後由巫女親手焚燒奉獻最強壯的蠱蟲。祭臺上青羽熠熠閃爍之時，乃儀典大圓滿，青鸞應許庇蔭之意，信眾的歡喜、悲苦俱將一一應驗。

 

　　星移斗轉日月更迭，安放青鸞羽的洞窟漸漸地不僅限於聆聽符氏所求，也能見外地人前來許願，因著供奉得到青睞者即得償所願，小小的祀祠竟隱隱可見香火鼎盛之勢。

 

　　先發覺不對勁的是巫女的小女兒，她比上面幾個姊姊都更有天賦，對青鸞降臨的洞窟也更有親近之意，並不懼盤據其中的強大靈力。不知何時起，過去隱約可聞青鸞清唳的洞窟不再傳出聲響，曾經令人懾服的強大靈氣逸散，幼小的女孩本欲於例行供奉之時宣之於眾，卻在將要脫口之時失去了舌頭。

 

　　她的母親扳開她的嘴看了看，卻不見絲毫擔心，反倒喜的眉花眼笑，向眾人宣告幼女得青鸞授以天命，需禁言修行以待召應之日，斕玕符與信眾為此尋來更多金器靈物獻祭，以表敬意與恩謝。

 

　　祀祠之中供奉的青羽在一次次的進獻後益發光采耀人，斕玕符門人發現在奉獻之後於修行更加輕快，信徒亦察覺祭品珍稀寶貴者愈易得到應驗。

 

　　耕地水田日漸縮減，村民對獵弓與漁網也不再勤奮養護，比起將汗水灑進地裡，人們更加重視對神祇供奉虔誠與否。

 

　　唯巫女的小女兒日日驚懼惶恐，她的母親給她篦髮時總是對鏡笑得詭異，喉嚨深處發出異於平日婉轉嗓音的咕嚕聲，偶爾還哼著令人不安的調子。

 

　　桐樹門前蔭，攬枕待鸞鳳，

　　淺嚐櫻桃破，玉指似削蔥，

　　新雨綴芙蓉，遣君待妾歸。

　　祭臺已滿盈，慾壑難填平，

　　枝頭昏鴉笑，瓦罐百蠱哭，

　　天機不可言，曲終琅玕碎。

 

　　祭壇邊角無人注意的旮旯，逐漸累積汙穢，幽暗生魍魎。凡胎肉眼只見花團錦簇，不見其下蝕骨劇毒。

 

　　富饒的供養之下，已生育幾度的巫女看上去竟比以往更加容光煥發，她的帷帳不再讓人探訪，只說是神鳥已有了必須虔心培養的花。

 

　　女人赤足踩在壇上伴著神樂踏著祈舞，及地的檀色青絲編著細小的髮辮簪上銀花與流蘇，紅潤的面頰貼著額黃花鈿，耳垂及凝脂般的頸上綴著青琅玕，層層疊疊的荷青色裙尾在她靈動的舞步下像嬌豔的牡丹盛開，繫著銀鈴與金紗的玉臂即為其中擺動的花蕊。

 

　　穿著繁複繡樣的重重衣裙，配戴華美銀飾珠玉的女孩端坐翠綠灑金紗羅覆蓋的小轎之中，殷紅色的雙眸似有火光躍動，映著母親美麗的身段。

 

　　恍惚間她見到身披青綠羽衣的天人一行赤足踏著祥雲降臨，兩名身形高壯看似兵將的天人抬起她所在的小轎，祭台之下眾人跪伏，她有些驚慌卻也僅記母親千般囑咐即便地坼天崩亦不可妄動，僅餘光偷偷覷著母親的方向。

 

　　青鸞巫女低垂著頭，看不清面容，但她莫名覺得母親應是歡喜的。看似為首，身材頎長的男人單膝跪地，自繡著金色鱗紋的袖中掏出一雙綴滿青羽與金珠的錦鞋，抬起女人的赤足擦了擦之後溫柔地為其穿上。

 

　　一矮小的身影在壇前展開寫著不名文字的深綠卷軸，先是唱誦了一段類似斕玕符御鳥辭的曲調，接著宣告青鸞巫女即將成為神鳥新娘，最終將卷軸投入篝火，火舌轉赤為青，沖天捲起如青鳳。

 

　　信眾不勝歡喜，天人在他們的讚歌之中攜巫女離去，天人神秘的曲調在他們離去後尚在祭台繚繞，三日不絕。

 

　　斕玕符向信眾隱瞞大祭之後青羽的異相，那日鳳焰捲天，祠裡供奉的青羽倏忽起火焚沒，萬幸眾人沉溺歡喜之中。門主乃巫女手足，他隱約有感覆滅將至，悄悄傳令命斕玕符不得再進行供奉，且再不能以斕玕符之名傳承，更不准散布異相之事，其後便自焚而去。

 

　　斕玕符自此隱沒於世，再無人可尋得。信眾與村人尚為此事不安，本為一方樂土的山村突發時疫，水脈枯竭，沃土荒廢，黑黝黝的洞窟只迴盪反覆村民的哀求與慟哭，不再有祈求被回應。

 

　　最終，祠堂傾頹，血脈流離，青鸞的美德再無人傳唱。

 

　　只遺傳說，曾有山村偶得青鸞點化，然山野愚民粗鄙短視，只見面前碩果唾手可得，終是背棄諾下守護之五文，背信忘義，失德棄禮，處世無仁。

 

　　傾覆滅亡可悲可嘆，然自食惡果，卻不足惜。

 

 

 

 

 

 

[註1]《山海經》有鳥焉，其狀如雞，五采而文，名曰鳳皇，首文曰德，翼文曰義，背文曰禮，膺文曰仁，腹文曰信。是鳥也，飲食自然，自歌自舞，見則天下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