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小於菟
咚咚咚。
灕水山中一戶孤立的小屋傳出鞀鼓聲,隨之是銀鈴與幼兒啼泣聲傳出。[註1]
屋裡橫躺在地的金色大虎有些頭疼,莫約半歲大點的孩子坐在他腹上啼哭不止,身材頎長的修者蹲在一旁哄著,拿個與一身冷冰冰的氣質相當不符的小鞀鼓晃著,又取了數個大銀鈴擺在濃密的毛皮上意圖吸引孩子目光。
晁瓔,小名阿菟,而今正是還不與人講道理的年紀,即便身體無恙偶爾也要鬧上這麼幾場,這樣小的孩子似乎總要被父母親族全心關注方能得一點安穩。
金虎妖殷明琰其實不太能理解師父屢次收養人類小孩的行為,那麼脆弱難養,相對妖族的長生又陪伴不了多久,好不容易拉拔大了,轉眼又成一捧黃土。
大金虎張開大嘴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莫名引得孩子咧嘴笑開,一雙山梗紫的大眼睛還汪著淚就伸著肉乎乎的小手朝著虎鬚抓去。
「師父,你說這次阿菟能活過而立嗎?」語落,他晃過去逗孩子的尾巴就被師父狠狠一掐。
「你說呢?」
晁玉曦平日冰雕一般的臉似笑非笑地望著徒兒,直盯得大老虎金棕相間的皮毛炸開,腹上幾顆雕花銀鈴全滾到地上。
往常看到師父這笑臉總是要遭罪的。
「呀!」大金虎突然躍起化形,惹得小小的晁瓔喊了聲,大手一撈,讓他穩當當地坐在臂彎中。
「我們阿菟一定會康健安泰、無病無災,將來長成這山中最俊的大老虎,阿菟你說是不是啊——」
一身雪白的晁玉曦靜靜地看著徒弟抱著孩子逃一般飛奔出去,孩子咯咯直笑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恍惚想起當年妻子對家庭的嚮往似乎正是如此,兩個人擁有一戶被孩子歡笑聲填滿的小屋,外頭院子種點瓜果草花,也不用打理得太精細,行走江湖歸家總是短暫。
到底多久了呢?她好像離開了很久,又好像從沒離開。
晁玉曦已經收養過很多次孩子了,幾乎都是人類。血親富裕的話就認作乾親或師徒,玄真劍派玉曦道君的名頭還是頗受歡迎,生身家庭沒辦法優渥地養育才抱養。
抱養的孩子每次都取名晁瓔,修成金丹便入玄真劍派,不幸走上邪魔外道則親自殺之以絕後患。
這次抱回的晁瓔外表隨著成長與晁玉曦愈發相似,雖說襁褓之中便可見端倪,逐漸長開更是處處都隨了養父。晁玉曦幾次上鎮子走動還被問何時結了道侶生了孩子,孩子雪白的肌膚與頭髮著實不似常人,更像妖精所生。
殷明琰也怪道孩子血緣父母親族具無一絲半毫妖異傳承,也不知怎麼生成如此異相。當年其府上老夫人尋的牛鼻老道倒是算準了,給批了個不好養育的貴命,讓他們不費力氣就領走孩子。
說來也有幾分道理,千年大妖護著的孩子,命數能不貴重嗎。
金虎妖護著孩子坐在溪邊大石上,撿了葉片捲起,薄唇吹出悠揚樂音伴著淙淙流水。
小晁瓔抱著鑲有琥珀蜜蠟珠和紫翡珠的花布老虎,隨著樂聲搖頭晃腦沒一會兒就睏了,轉過小臉向殷明琰軟聲喚著。
「阿菟睏了?」小孩鼓著小臉點點頭,「來,師兄抱抱。」
「你啊,一定要好好長大,胸無點墨也不要緊。」殷明琰抱起小師弟顛了顛,「就算你庸庸碌碌如塵世間一草芥也沒關係。」
小孩尋了個舒服姿勢靠著他胸前,紅潤小嘴嘟著就閉了眼。
在被勉強收入門下的時候,他就知道師父這卜算尋子的怪異行為,大抵窺探天道總得付出代價,即使卜算已經盡量避免精確且限於「晁瓔」身上,抱養回來的晁瓔還是每每折在弱冠之後。
偶爾也覺得師父這麼做對這些孩子不太公平,但妖族壽命綿長總要找些事打發時光,收養的孩子又都是血親不能好好照顧的。
只盼哪日師父能夠打開心結吧。
「頂破了天都有師兄跟師父給你兜著,你若能安安穩穩走過這一世,足矣。」
他拍了拍酣睡的小晁瓔,復又往師父的小屋緩緩走去。
[註1]即現今手搖鼓、撥浪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