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李》

 

她從未想過生活的痕跡能夠如此輕易就被抹去。

 

只花了一下午她就把未來幾年住宿大概會用到的東西打包裝箱並寄出，過程沒有花太多時間，也因此環顧空蕩的像是沒有人使用過的房間時她難得有些惆悵。

生活的痕跡能被輕易抹去，那人和人之間的關係又是如何呢？

有記憶以來她就常搬家。

 

因為家人工作的關係，有時候她得在二姐家住上兩三年，偶爾又得到三姐家待五六個月。

她以為自己能適應這種類似候鳥遷徙的生活，儘管每次的移動並沒有什麼規律可言。

 

只是以往她總會在舊房間裡留下一些屬於自己的東西，像是宣示主權一般讓別人知道這並不是空房，是某人專屬的。她會在書桌上留下寫有她名字的書，在衣櫃裡留下上個季節的衣服，抑或是掛在門上那塊寫著自己名字的小門牌。

 

但這次她把這些全收了起來，只因為在往後的生活裡她很有可能不會再回來。高中是住宿制，大學不出意外會到國外去念電影學院，再回來也不過是短住幾天，沒辦法像以前一樣待到足夠她留下生活痕跡的時間。

於是幾個不大不小的紙箱恰好把她的所有裝起來，寄向遙遠的彼方。

 

 

準備去學校的那天外頭豔陽高照，耳邊迴盪著刺耳的蟬鳴。站在窗邊望著一樓中庭露天泳池裡的小孩嬉戲，她深吸口氣。

 

好不容易等到這裡的夏天來了，但她卻要離開了。

 

多虧前幾日的整理如今隨身行李也只剩下一個小包包，裡頭放著手帕、充電器等較為輕便的雜物。環顧房間想看有沒有什麼遺漏，視線所及一片空蕩，她抿了抿唇走出房間。

 

客廳沒有人，轉頭看了眼時間她猜想姐姐應該是去上班了。從櫃子裡找出紙筆後簡單地寫下道別的字句，轉身正要拿去貼在顯眼的地方時卻和人撞了滿懷。手裡的紙條被抽走，她聽見姐姐在笑。

 

「小澪這麼快就要走啦，要不要姐姐送你？」

 

「你怎麼在這裡？」她盯著人皺眉，絲毫沒有料到本應該在公司的人此刻會出現在家裡。

 

「當然是為了送我們小澪去學校呀。」說話的同時還邊晃了晃手裡的車鑰匙像是要證明自己所言不假，藤井雫一臉委屈的看著她，「難道小澪不希望姐姐載你去嗎？」

 

她毫不猶豫地搖頭拒絕了藤井雫的提議，「沒關係的，我自己可以。」

 

「啊……小澪長大了呢……不需要姐姐了……」藤井雫泫然欲泣地望著她，甚至抬手抹去根本不存在於眼角的淚水，「真希望小澪能夠多依賴姐姐一點……」

 

「……不是這樣的，」她頓了頓，「……車站很遠，學校也很遠，這兩個地方和公司是反方向，不管你送我去哪裡都不方便。」

 

「但現在的天氣對小澪來說更不方便吧？」

 

順著藤井雫的視線望去，不久前還在外頭的豔陽消失無蹤，此刻外頭正下著傾盆大雨。

 

她回頭，對上人狡黠的笑容後默默地低頭嘆了口氣。她知道窗外的雨並不是午後雷陣雨，也明白一切都是對方佈好的局，要不要一腳踏入的選擇權握在她手裡。

生活的痕跡可以輕易被抹去，但人們之間的羈絆並不是會被時間或距離沖淡的東西。

她常對家人說沒關係，只是因為怕自己給他們帶來麻煩。但她卻忘了不論她說什麼，家人們總是身體力行用行動證明一切都不麻煩，即便他們常因為工作忙碌不堪卻依舊對生活有所堅持。像是每天早晨出班前一定會放在桌上的早餐，出完外景後還是會準時出現在補習班門口的車，還有此時此刻排開工作拿著車鑰匙站在她面前說要送她去學校的人。

窗外的雨停了，她打斷正說著「要是小澪真的想自己去也沒關係」的藤井雫。

 

「那麼，麻煩姐姐送我去學校吧。」

 

她甘願入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