睦陸是一位簽約作家,主打的故事類型是靈異色情向小說。
因為自宅前幾天遭遇事故,現在正在整修中,所以目前寄宿在責任編輯何風茋家。
已知的小線索:
。何風茋已經當了睦陸老師的責編6年
。兩人之間似乎還有更早就開始且老師想不起來的關聯
現在時間是中午,睦陸老師正在伏案趕稿。
跟編輯住在一起就是有這個壞處,之前還可以躲起來耍賴,現在連鎖住房門對方都有鑰匙,哭啊。
不過看在對方包吃包用還提供美味三餐加點心的份上,還是稍微認真工作一下吧。
這次的稿件是為了配合編輯部『R18百無禁色成人特刊』企劃而寫的。
照理說應該是睦陸老師的專長,但是他現在毫無懸念地卡、稿、了。
老師已經在書桌前枯坐了2個小時,筆電裡的文檔卻連一個標點符號都沒有增加,因為他肚子餓了,很餓。
平常這時候早該準備好午餐踹門叫他出來吃飯的編輯何風茋,今天不知道在幹嘛,連早餐都沒有準備,他只好自己從冰箱裡摸出啤酒配起司頂一餐。
那罐啤酒還是他自己昨晚去巷口的超商買回來的。
平常不用腦的時候他一點也不介意少吃個一兩餐,但是現在是趕稿期,腦不能用簡直要命。
如果今天沒有完成3萬字進度的話,編輯那張臉可能要黑成湯圓裡的芝麻餡了吧。
不行,快餓死了!
老師毅然決然拿起手機,在吳伯毅平台點了將近500元的餐點,然後在結帳時故意點了編輯的信用卡付賬。
誰叫編輯某次用他的帳號點單之後,自己忘記刪掉卡號呢。
想起那次他打算請編輯吃飯,所以把手機扔給編輯叫他點完直接結帳,誰知道編輯竟然新增了他自己的卡付賬,嘖嘖~
不到10分鐘,手機App就傳來了『餐點已送達』的訊息。
因為之前的經驗,這次老師選擇到社區門口取餐。
一想到香噴噴的地獄級麻辣火鍋就要到手,老師愉快地拿著錢包跟鑰匙門禁卡出門取餐。
順利拿到餐點回屋裡,老師乖乖坐在餐桌上開動,順便架起手機打遊戲。
嗯?你問為何不在房間裡吃?因為如果房間裡有食物的味道跟殘渣,編輯會生氣啊。
老師邊吃邊玩最新下載的音樂遊戲,關卡打到一半接到編輯的來電,好不容易累積的935 Combo就這樣沒了。
「喂,幹嘛?」老師沒好氣地接起電話開擴音,一面又塞了一口火鍋料。
『你剛剛是不是有刷我的卡?』
「堆啊,水蕉泥噗肥來放飯,窩只好滋力救濟了。」老師咬著蟹肉棒,口齒不清地回答。
『住我的用我的吃我的啊,那你是不是該給我一點回饋?』編輯用平常的語氣說著,但老師莫名地覺得背後一涼。
「唔、窩油認真寫稿啊。」
『那是你本來就該做的事好嗎。』編輯吐槽,但聲音聽起來沒有不悅。
「唔、我......」向來口齒伶俐的老師難得無言,因為對方說的是事實。
『算了,你準時把稿交出來我就謝天謝地了。沒事了,你吃完繼續努力吧。』編輯說完,打算掛掉電話。
這時,老師在電話裡捕捉到背景有個不尋常的聲音。
那個聲音喊著編輯的名字,但卻沒有後續。
編輯部裡似乎沒有人的嗓音跟這個聲音一樣啊?
那個聲音喊了不止一次,但編輯似乎沒有聽見。
因為被喊超過三次還不回應並不是他的作風。
「好像有人在喊你欸?你有聽到嗎?」
『沒有,我在沒人的會議室裡。』編輯回答,『不跟你抬槓了,你吃完飯繼續努力吧。餐桌記得收拾,我不想看到有蟑螂螞蟻被食物引過來。』編輯說完想說的話,就掛斷了電話。
「欸!等......」算了,那個聲音聽起來沒有惡意,應該放著不管也沒關係吧。
於是老師又繼續吃飯打遊戲,接著收拾餐桌後去趕稿。
一直到晚上12點,編輯才回到家。
這期間,老師已經寫完了預訂的三萬字進度還有超前,自己叫了吳伯毅當晚餐(當然還是刷編輯的卡),現在正喝著外送來的微糖去冰珍珠波霸耶果3Q奶茶配中辣不切大雞排當消夜,並且在手機上刷起另一款遊戲。
看到一臉疲憊的編輯,老師感到有些陌生。
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編輯如此氣勢萎靡的模樣。
什麼嘛~催稿的時候明明就跩個二五八萬的,區區加班就能讓他變成這樣的嗎?
「那個、需要我幫你按摩搥背消除疲勞嗎?」老師腦子一熱,就這樣說出口了,「就是、那個、『回饋』什麼的......」
編輯聽了,掏出手機看了一眼,「你又刷了我的卡。」
「對啦!所以你到底要不要啊?不要就是你自己放棄『回饋』的。」
「既然是『回饋』,那為何不要。」編輯一面擺放鞋子、外套、公事包,一面拆了領帶,「我先去洗個澡。」
「快去啦!讓我等到睡著就不理你了。」老師隨便地揮揮手,又埋頭回去繼續刷遊戲。
12分鐘後,編輯套著浴袍擦著頭髮出現在客廳。
「欸、好快。原來你這麼迫不及待啊?」老師笑著放下手機,朝編輯靠過去,「頭髮都還沒乾。要吹嗎?」
編輯斜睨了老師一眼,「這也是『回饋』的一部分嗎?」
「加碼送啦!不吹乾是要感冒ㄏㄧㄡˇ!」老師跳下沙發去拿吹風機,熟門熟路地找到插座,開始幫編輯吹頭髮。
「嗯哼。」編輯瞇起眼,順從地靠在沙發上任由老師擺佈。
老師一手舉著吹風機,一手輕輕插入編輯的頭髮裡。
茶樹精油的微香從還濕潤著的髮絲之間散發出來,隨著吹風機吹出的熱風擴散到鼻尖。老師默默地把編輯的頭髮梳順,指腹輕輕地在頭皮上按摩了起來。
適中的力道搭配吹風機規律的嗡嗡聲,讓編輯舒服得昏昏欲睡。
「喂,趴下。」老師不知何時已經放下吹風機,並且完成一套頭皮按摩,拍拍編輯的肩膀要他換個姿勢繼續。
老師一臉好笑地看著編輯以近乎慵懶的姿態緩慢挪動身體,在長沙發上調整到舒服的姿勢。
原來這個平常精明嚴肅又硬派的傢伙也有這樣的一面啊。
「你有慣用的按摩精油嗎?」老師戳戳編輯的腰,「沒有的話我就隔著衣服按了。」
「唔、沒有、好。」編輯用含糊的鼻音回答,看起來是連說話都懶。
於是老師就站在沙發旁,側身彎下腰開始行動了。
同樣都是坐在桌子前面工作的人,很知道對方身上痠痛的點會是哪裡。
老師從頸根開始,手指沿著緊繃的肌肉逐漸往下揉捏,特別關照了兩側頸窩和肩舺骨,接著便沿著脊柱一路往下,用兩手的大拇指將緊繃的筋肉按開。
因為是站在沙發旁橫著身體動作,老師覺得自己的腰部肌肉隨著時間逐漸僵硬,再這樣下去,等下就換他自己需要按摩了。
於是老師決定換個姿勢繼續。
他看了看沙發又看了看編輯,決定跨過編輯的身體,跪立在沙發上。
至少這樣他就不用被迫歪一邊做肌力訓練了。
編輯大概是真的很累,除了在被按到肩膀和後腰最僵硬的地方時,稍微哼了兩聲,還有偶爾含糊的『剛剛那裡、會痛,還要』之外的指示,基本上沒什麼動靜。
懸著上半身真的很累。
當老師差點一屁股坐到編輯大腿上的時候,他覺得應該要結束了。
反正從上到下都按過一遍了,應該夠了吧。
「喂、結束了。」老師再次跨過編輯,從沙發上爬下去,覺得膝蓋壓得有點麻。
然而編輯毫無反應。
不管老師拍他身體甚至戳他臉頰,都沒能弄醒他。
啊不是說平常有在健身有在鍛鍊,怎麼加個班就累成這樣?
看著趴在沙發上、閉著眼睛、呼吸平穩的編輯,老師決定放任他繼續睡下去。
畢竟這個人難得露出這樣放鬆的一面,像隻熟睡的小狗似的,比起催稿的時候可愛多了。
老師回到自己借宿的客房,從衣櫃拉出一條毯子給編輯蓋上,調暗客廳的燈之後,自己輕手輕腳地窩回客房繼續刷遊戲。
隔天,睡到快中午才醒來的老師毫不意外地發現沙發已經空了。
餐桌上有蓋著保溫罩的餐點跟紙條,交代他食物冷了要加熱、不准只吃起司配啤酒當一餐,還有今天進度至少要有4萬字。
這個字數一天寫不完啦!老師心裡的小人暴怒翻桌再把桌子撿回來擺好。
還好昨天有多寫一些可以拿來湊數。
算了,想翻桌是一回事,填飽肚子比較實在。
老師把紙條隨意揉成團彈出去,從冰箱摸了一罐啤酒回到桌邊坐下,打開保溫罩。
罩子裡放著樸素的蛋餅和一杯奶茶。
老師拿起一旁的筷子挑開其中一片蛋餅。
嘖、居然沒放起司。
但奶茶倒是很香,是伯爵紅加鮮奶吧。
老師想了一下,把啤酒拿回冰箱,但是拿出了起司片夾到蛋餅裡,把蛋餅放入微波爐讓起司融化。
嗯~加了起司就是香!
老師心滿意足地吃喝完畢,回到房間裡架起手機和平板、打開電腦上的手機模擬器開始刷遊戲。
七夕快到了,每個遊戲都在出情人節活動副本,好忙啊。
晚上近七點,當老師打算再叫一次外送當晚餐的前一刻,編輯回到家了。
編輯看著沙發上的老師挑眉,老師馬上舉起手和手機:「我今天沒有刷你的卡。」
「我是沒收到刷卡通知。」編輯勾了一下嘴角,「你叫外送了?」
「正要,你要一起嗎?」
「你要吃外送,還是吃我煮的?」編輯看起來心情不錯,雖然表情上沒有太大的變化。
「你煮的。」老師秒答,馬上收起手機。
「嗯。我先去換個衣服,你想吃什麼等下告訴我。」編輯說完,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想好要吃什麼了嗎?」換了一身居家服的編輯走到廚房洗手、繫圍裙。
「蛋炒飯~要蝦仁還有花枝,不准放三色豆!」
「嗯?」編輯拿出紅蘿蔔,回頭看了老師一眼。
「......毛豆可以,不要青豆仁。」
「看來有人把我家冰箱翻得挺徹底。」編輯平淡地說著,從冷凍庫拿出一包毛豆仁。
老師一溜煙跑出廚房。
不久又站回牆邊看著編輯忙。
編輯的動作很俐落,沒兩三下就把預先煮好的飯以及各種配料與蛋拌炒完畢,起鍋裝盤。
「好專業的甩鍋!」老師比讚。
編輯看了老師一眼,老師連忙表示:「我是在取材!會炒飯的角色最近正當紅。」
「去拿碗,坐好。」編輯嘴角微勾,把飯端去餐桌。
兩人在餐桌上坐定,拿著湯匙和碗分食眼前這一大盤什錦蛋炒飯。
蛋與米的香氣伴著蝦仁與花枝的鮮味,以及紅蘿蔔丁、黃玉米、綠毛豆的鮮豔顏色,讓老師胃口大開連吃了兩碗。
「話說,你今天回來得真早。」老師在兩口炒飯之間搭話。
「嗯,準時結束工作。離開之前有點小事耽擱了一下,不然還可以更早回來。」編輯細嚼慢嚥,把東西吞下去才回應。
「你黑眼圈有點明顯欸,是不是最近太操勞了?」老師又舀起一勺炒飯,用湯匙尖端指了指編輯的眼睛下面。
「沒什麼,只是需要校的稿子全部集中在這幾天來了。」編輯淡淡瞟了老師一眼,繼續吃。
「我今天有寫完四萬字進度啦!這次一定會準時交稿的。」老師覺得後背一毛。
編輯似乎是用鼻子輕輕笑了一聲,「我相信你可以的。今天遊戲活動刷得如何,我記得最近是七夕活動檔期?」
「很可以,我現在排名很前面喔。」老師一提到遊戲就來勁,說得是那個眉飛色舞、天花亂墜,編輯就聽著,時不時點點頭、嗯哼個兩聲。
飯後,老師靠在牆邊看編輯洗碗、刷水槽,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昨天我在電話裡聽到有人在喊你,但是那個聲音我沒聽過。編輯部最近有進新人嗎?」
「嗯,幾天前是有來了一個新人,男的,好像是某間國立大學中文系畢業的。」編輯一邊擦拭流理臺一邊回答。
老師想了想,他聽到的確實是個男聲沒錯。
但......事情真的有這麼單純嗎?
好吧,或許是自己聽錯了也說不定。
畢竟編輯昨天都說他是在『沒有人的會議室裡』,而且『被喊超過三聲還不回應』真的不是編輯的作風,或許真的是自己聽錯了吧。
「怎麼?」察覺到老師的異常沈默,編輯看了他一眼。
「不、沒什麼。」
編輯又看了老師一眼,回頭繼續做手上的事。
兩人就這樣保持沈默直到編輯整理完廚房。
關燈走出廚房之後,老師突然叫住編輯:「欸、那個,你今天需不需要我『回饋』一下?」
編輯挑眉,老師表示:「晚餐是你做的、碗是你洗的,好歹讓我幫你做點什麼?」
「改天吧,我待會還有一點工作要收尾。」
說是這麼說,但真正的原因是:太舒服了,以至於他今天早上睡晚了,讓後續包括做早點、通勤等事情的餘裕都減少了。
昨晚睦陸那雙手釋放了累積在他身上的所有疲憊,效果堪比一趟溫泉之旅。
如果天天都這樣,幹勁遲早會消耗殆盡吧。
與其一點一滴沈淪,不如現在就拒絕。
「好吧,你的損失。」老師誇張地聳肩,看了編輯一眼,確認他是真的不想要之後,說了聲晚安之後就回客房去了。
月亮落下,太陽升起,又是新的一天開始。
整夜沒睡的老師伸懶腰打呵欠,走出房門裝水喝。
昨晚編輯的炒飯表演讓他靈感爆發文思泉湧,從半夜到日出寫了將近5萬字,直接完稿。
現在是早上六點,編輯還沒醒,當然就沒有人準備早餐。
老師從小櫥櫃裡翻出可可粉,插電熱壺燒水,給自己泡了一杯熱可可。
微雨的清晨氣溫有點涼,老師裹著小毯子窩在沙發上啜熱可可發呆,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已經大亮。
「唔、幾點了......?」老師在茶几上摸索著手機,一面揉著被眼鏡鏡框壓痛的眼側跟鼻樑。
這時,室內電話響了。
「這年頭誰還打市內電話啊......」老師嘟囔著,放任鈴聲響了五、六遍才接起來,「喂?」
『您好,這裡是OO編輯部。請問是何風茋先生嗎?』
「不是。找他有什麼事嗎?」
『請問您是......?』
「他的臨時室友。」
『是這樣的,何先生今天早上跟美編約要看打樣,但是到現在都還沒來,打手機也沒人接,方便請您也幫忙聯絡他看看嗎?』
「好。」
『感謝您!有聯絡到何先生的話請跟我聯絡,我是美術部的助理黃玉閔,手機09XX-XXX-XXX,或是分機OOOO,說找『黃玉米』就可以了。』
「09XX-XXX-XXX,黃玉米?」
『對的。麻煩您了,謝謝,掰掰。』對方確認過後就迅速掛斷,聽背景的交談聲,大概不外乎是設計改檔地獄或送印前的修羅場吧。
老師扒了一下睡翹的頭毛,拿起喝完的馬克杯去廚房洗。
杯子內緣乾掉的可可痕跡有點頑強,老師用菜瓜布擼了好一陣子才刷乾淨。
擼完杯子,老師撥打編輯的手機。
嘟——嘟——嘟——
三聲電子音過後,手機被接通了。
「喂,你在哪?怎沒去編輯部上班?美編在等你看打樣......」老師劈頭說了一串,才察覺不對勁,「編輯?編輯大大?何風茋?」
沒有人聲。
過了十下心跳的時間,電話裡才傳出一些模糊的、像是和話筒隔了一段距離的聲音。
老師暫停呼吸仔細聽了幾秒,勉強辨認出似乎是男性的呻吟聲,以及好幾道不同的嘻笑聲:男性、女性、老人、幼童,以及更多模糊而難以分辨的、在耳朵裡嗡嗡作響的聲音。
老師感到頭皮一陣發麻,肺部因為憋氣而隱隱作痛。
不行,不能慌。
如果這是找到編輯的唯一線索,那就不能放掉。
老媽有講過,這種時候可以唸一些有力量的字句,保護自己也震懾對方。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流暢的心經從老師口中誦出,隨著字句推移,老師的聲音越來越穩定、自信,甚至帶上了某種氣勢。
把何風茋還來!
或許是心經起效果,又或許是老師的氣勢太強大,電話那頭嗡嗡作響的雜音消失了。
那些嘻笑聲過了一會才跟著消失,隱約還夾雜著『哎呀好兇』、『這股我買了』、『洗咧派三小』、『有潛力,跟』之類語焉不詳的雜訊。
讓人頭皮發麻的感覺退去,老師深吸一口氣,對著電話那端大喊:「何風茋!聽到就給我回話!」
電話那頭令人不安的沈默持續了幾個心跳的間隔,終於傳來窸窸窣窣的、像是布料與皮膚在地面磨擦的聲響,最後才是編輯虛弱的嗓音:『嗚嗯......唔、睦......陸......?』
「對,是我。你現在什麼狀況?有受傷嗎?」老師壓抑著情緒,盡可能平穩、清晰地問編輯。
『頭好暈......想吐......冷......』編輯的聲音忽遠忽近,手機落地的喀噠聲隨著電波傳送到老師耳朵裡。
「你在哪?沒有危險的話先給我側躺,不要勉強爬起來。」
『咕唔、不確定......哈啊、可能......公司......』又是幾聲手機殼在地上刮擦的聲音。
「你別掛斷,我去找你。保持清醒,等我。」老師握著手機,點開手機裡的 Jink App,查看編輯的所在位置。
幸好之前有建立聯絡人。
老師抓了錢包鑰匙手機,用App叫了計程車,一路朝著出版社前進。
行車的過程漫長得令人難耐,即便只是分針走1/4的距離,體感上卻像是時針走1/4圈甚至更遠。
老師一直將手機緊貼在耳邊,聽著編輯虛弱而紊亂的喘氣聲,他只能一再深呼吸,提醒自己必須冷靜才能真正幫助到對方。
付過車錢衝進出版社,代表編輯位置的頭像就跟老師自己的重疊了。
但出版社有3層樓,到底會在哪一層樓的哪裡?
老師試著在平面上移動,看能不能讓頭像的圖釘更靠近或遠離。
「何風茋,還醒著嗎?」
話筒裡傳來微弱的一聲『嗯』。
「你看得見嗎?可以的話,告訴我你看到什麼。」
『唔......暗、沒開燈......像是廁所隔間的階梯跟門板、水的味道、灰塵、霉味......有一點風、在腳邊......』
『......好、冷......』
「堅持住。我快找到你了。給我保持清醒!」老師惡狠狠地說著,思緒飛快地運轉。
廁所、廁所、廁所......編輯部有三層樓,每層樓都有男女廁,上班時間通常燈都會開著或是有日光從對外窗照進去。現在才下午兩點,即使是陰天也不該全暗,除非......
是了,在三樓!那層樓有一間女廁,是全公司唯一一間沒有在男廁隔壁的女廁,而且據說燈一直有問題修不好,所以最後被閒置不用了。
一有頭緒,老師馬上直奔三樓的『那間』女廁。
來到門前,老師敲了兩下門,大聲問:「何風茋,你有聽到敲門聲嗎?有幾聲?」
『......兩聲......』
真的在這裡!
老師轉動門把,沒有鎖,但門似乎被什麼卡住了,推不開。
「何風茋,還能動嗎?把手機開擴音。」
一陣衣料與地板的磨擦騷動過後,老師如願聽到了自己在手機上用手指敲出的節奏。
很好,空間應該夠。
老師用力撞向門板,『磅』的巨響聲引來附近的員工。
磅!乓!碰!暗紅的鐵屑隨著巨響簌簌落下,門終於被撞開了。
「何風茋!」
就著樓層內透入的光以及手機的手電筒光源,老師看見倒在隔間的階梯與洗手台之間的地板上、縮成一團發抖、臉色白得像張紙的編輯。
編輯在手機的光照之下把臉埋向地板。
「抱歉。」老師蹲下,用手掌遮住編輯的眼睛,另一手舉著手機確認編輯的身體狀況。
「......好冷......」編輯可能已經有些神智不清了,臉無意識地蹭向老師蓋在他眼睛上的手掌,前臂也纏上了老師的。
「沒事了,我找到你了。」老師輕輕說著。
編輯的反應是把小腿也靠向老師支撐在他身側的膝蓋,像是想要盡可能地從這個熱源汲取溫暖。
「哎......?」半邊身體突然被纏住壓著的老師覺得哭笑不得,反而沒有一開始那麼緊張了。
不過,還是先叫人來幫忙吧。
「喂,黃玉米先生嗎?我找到何風茋了,在我們出版社三樓、那間被棄用的女廁。沒有,他沒有明顯的外傷,但是在發冷。請幫我拿外套或毯子過來。救護車......呃、我不確定......他現在臉色比我幾分鐘前剛找到他的時候好了。好、掰。」
過沒多久,那名『黃玉米』先生就抱著毯子,撥開因為騷動而圍在廁所門口的員工們,來到老師和編輯的身旁。
「啊,原來是睦陸老師。請放心,我有高級救護員的資格。現在請幫我維持燈光,我檢查一下何先生。」
雖然不知道一個美編為何會跑去斜槓考救護員,但這並不影響黃玉米此時可以提供的幫助。
黃玉米熟練地檢查編輯有沒有腦震盪、頸椎或脊椎受傷等狀況。
不一會,黃玉米抬頭告訴老師:「他應該沒有大事,只是有點失溫還有肌肉僵硬。我們先把他帶去休息室,弄點熱的給他喝。」
「好。」老師應道,收起手機,打算把編輯撐起來,但編輯像是反射性的抱緊身邊的熱源不肯放開,老師差點被他拖著跌坐到地上。
「欸......」老師跟黃玉米同時傻眼。
「不然這樣如何,老師您先在這裡陪他一下,我去跟業務部借個大推車來,把你們一起推到休息室?」黃玉米提議,給編輯蓋上毯子。
還能怎麼樣呢?老師只能點頭答應了。
老師小心的喬了一個自己可以坐下的角度,背靠著廁所的門板,等黃玉米和推車一起回來。
沒了手機照明,廁所裡只剩下從門外透進來的那片光。
老師在昏暗的空間裡昂頭看著天花板發呆,手不自覺地隔著毯子順著編輯的背。
奇怪,這樣的場景,怎麼好像有種熟悉的感覺呢?
很快的,黃玉米帶著大推車回來了。
廁所門口還是有一些員工在附近圍觀,老師想像了一下他們兩個被推車一路載著走的模樣,覺得這樣(主要是編輯)會形象破滅。
於是老師決定再掙扎一次。
老師拍拍編輯的臉頰,說了一句『起來,廁所地板很髒喔』。
也不知道是因為這句話,還是因為保暖讓編輯稍微恢復了體力,總之編輯很明顯的掙扎,拽著老師想要站起來。
黃玉米趕緊過來幫忙,兩個人一人一邊,架著編輯往三樓另一端的員工休息室過去。
幸好,不用被手推車羞恥噗累了。
員工休息室裡,黃玉米給編輯和老師準備了熱茶,又檢查了一下編輯的狀況,說句『接下來應該只要休息就沒事了』,然後便離開兩人繼續回去修羅場了。
編輯披著毯子呆呆靠在椅子上,老師茶都喝了三杯之後,他的眼神才總算恢復清明。
「你怎麼在這裡?」編輯開口,聲音聽起來還有點氣虛的感覺。
「你才是吧,怎麼會在『那間』女廁裡?」老師塞了一杯熱茶到編輯手裡,不小心碰到編輯的指尖,覺得溫度還是有點偏低。
「我是要去美術部看打樣,怎麼會跑到三樓?」
「天曉得,你走樓梯走過頭嗎?就算要偷窺女廁,也不會選『那間』吧。」老師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你還記些得什麼?」
「今天跟美術部約好要看三本書的打樣,大概還有五分鐘的時候我走樓梯上去二樓,走到一半有人喊我名字,問我要去哪裡,然後說自己剛好是美術部的,所以就跟著他一起走。」
難怪了,被喊了名字又應聲了,大概是這時候中招的吧。
「途中有發生什麼奇怪的或是不尋常的事嗎?」
「沒什麼特別的印象。」編輯捧著茶杯思索,「好像後來還有一個人跟在我們後面......?」
「這是不能確定的事情嗎?」
「嗯,因為眼角餘光好像有瞄到旁邊有一道影子,但是沒有聽到其他的腳步聲,也沒有其他人跟我們搭話、講借過之類的。」
「那你能確定你進去的是美術部嗎?」
「聽你這麼一說,好像......不行。因為那個人說他是美術部的,所以我跟著他走,他打開門,我沒有再抬頭確認就跟著他進去了。之後他說要去拿樣書,然後就離開了。」
「這樣啊......」老師放下茶杯,認真打量編輯,「你這幾天是不是都沒睡好?我覺得你可能『沾到』什麼『東西』了,你要不要趁週末去處理一下?」
「......好。」編輯本來似乎是想拒絕,但話到嘴邊卻是答應了,「但問題是,該找誰『處理』?」
「我老家有個親戚,專門在幫人處理這類事情的,我帶你去給他看看。」
「好。」編輯放下茶杯,準備站起來,「那我先回去工作了。」
「欸、臉色差成這樣,給我請假回家休息喔!」
「可是送印死線要來不及了。」
「你現在這樣最好是能工作啦!」老師炸毛,打算把人壓回椅子上。
編輯一個重心不穩,還真的讓老師得逞了。
兩個人面對面眼瞪眼,老師訝異自己的行動居然會成功,編輯則是愣了一下,眼底閃過一絲惱怒。
在編輯有下一步動作之前,老師趕緊壓住他兩邊的肩膀,把人緊緊壓在椅子上。
這一番動靜讓剛好來探視編輯狀況的黃玉米看見,他問了原因之後,回美術部拿了一包東西,連著編輯的公事包一起塞給他:「來,今天預定給你看的打樣,回家再看。計程車已經幫你們叫好了,車號OOO-OOOO,不客氣。」接著吩咐老師這幾天注意一下編輯有沒有腦震盪的現象,就護送他們下樓搭車。
隔天是週六,兩人收拾了簡單的行李,由老師開著編輯的車,去找老師口中那個『專門幫人處理這類事件的親戚』。
原本是編輯想親自開車,但是他的精神狀況確實不太好,疲倦感像是纏人的水蛭,吸附在他全身的肌肉上,他只能讓出駕駛座。
車上播放著節奏略快的搖滾風英文歌曲,一路向南駛去。
音樂是老師挑的,雖然沒有特別喜歡,但他需要一點精神上的刺激,免得開車太無聊恍神。
身為高速公路南下車潮裡的一滴水,兩人所能做的也只是隨波逐流緩緩移動。
車裡的空調被維持在一個老師勉強不覺得悶的溫度,但編輯即使穿著外套仍然覺得冷,若不是車裡還有備用毛毯,他可能真的要放棄形象把腳縮到椅子上了。
「奇怪,你今天是怎麼了?平常你冷氣都開得比我低的。」老師在駕駛座上瞥了編輯一眼,「你該不會要發燒了吧?發燒的話就回家,我可不會讓你把病毒帶進我老家。」
「應該沒有。」編輯摸摸自己的額頭,然而他的手冰涼得甚至有些僵硬,摸了其實也沒多大實質意義,「只是這兩天比較虛一點,大概是這幾天老是加班、熬太晚還沒緩過來吧。」
「這話就你自己信吧。」老師撇嘴,「加班搞到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這份工作沒有重要到需要你這樣用命來拚吧?」
「只是這幾天比較常撞到東西或是人,還有一次是路上被腳踏車撞的,跟加班沒關係。」
「你之前可不是這樣冒失的人。真不考慮多請幾天休假去檢查一下?我可以推薦認識的醫生跟醫院喔。」
「不了,謝謝。我很好。」
「騙鬼去吧你。不、大概連鬼都不會信吧。」
「不要抄襲我說過的話。......不說這些了,告訴我一點關於你那個『親戚』的事吧?讓我心裡至少有個底。」
「才沒有抄襲,是改寫。」老師拿眼角餘光掃了編輯一眼,踩了幾下油門跟上前車,在下一波堵塞之中開始講述。
他們要去見的那名『親戚』,是和老師差沒幾歲的叔叔,跟老師沒有血緣關係,是爺爺奶奶收養的乾兒子。
「喔?」
「據說原本是我爸的結拜兄弟,其中好像也是有點故事,總之最後被我的祖父母收養了。」
那名『叔叔』似乎是先天就有通靈能力,在靈能業界據說也是小有名氣,會收取代價幫人處理一些和『靈』有關的事情。
「代價?是錢嗎?還是......?」
「這我也不能確定,聽說每次都是不同的東西。」
編輯聽完,皺起眉頭,不知到在想些什麼。
「現在不要想比較好,因為沒有意義。」
「嗯。」編輯應聲,眉頭暫時鬆開了一點,「話說,你還記得你第一本由我當你責編的小說嗎?」
「......我寫過太多本了,給我一點提示?」
「關於『單身男子在網咖包廂裡想要自我精進,中途被同行的人撞見伸出援手幫忙開後門,結果在初夜就精盡人亡』的那本。」
「哦,那本啊。」老師又踩了幾下油門,偷空看了編輯一眼,再次覺得編輯可以一臉正經地講出這種內容的模樣,有種莫名的喜感,看了這麼多次還是覺得想笑,「算是第一次嘗試讓主角一開始就死掉的練習之作吧。編輯大大有什麼指教或感想嗎?」
「我只是在想,到底是什麼樣的慾望,是連死了都不能放下的。畢竟他就連死了都還不斷地想要找人做......」
「噢~大哲學家。」老師誇張地吹了聲口哨,「其實你想問的是,『為什麼人對性事的慾望可以強大到連死都擋不住』嗎?」
「......加加減減算是那樣吧。」
「聽過『每次高潮都是一次小死亡』的說法嗎?性與死,本來就緊緊相依,更別說那些愛啊、慾望啊、想要佔有誰征服誰有誰陪伴之類的念頭,每一個都可能把人推上瘋狂啊。相比之下,死又算什麼呢?」
「這麼說也是。『人的執念能夠超越死亡』,而那些就成為你筆下的『鬼』了。」
「是啊。」老師回應道,吹了聲口哨催下油門,享受車潮裡難得可以高速的片刻,「吶、你如果真的累了就睡一下吧?我不介意的。」
「但我會介意。而且我不放心你開我的......車......」編輯嘴上說著,但一句話差點沒講完,就已經垂下頭開始打瞌睡了。
「嘖嘖嘖~這什麼獨佔欲喲,車車你要小心你家的恐怖情人啊。」老師又貧嘴了幾句,看人沒反應之後便也不再出聲說話,順便動手把喇叭的音量調小。
下了高速公路之後,車子駛入某條省道,接著是某條鄉道,而後是某條鄉間小道。
與山林相鄰的聚落,總是與午後雷陣雨或霧氣相伴的。
但這霧氣未免也太濃了?
老師開亮霧燈,謹慎地放慢了車速,但這陣霧實在太濃,感覺連前方十公尺內都看不清楚。
漫天白霧除了阻礙視覺,也讓體感距離無限拉長。
老師想不起這片霧是何時出現的,也無法確定自己到底開到了哪裡,即使記憶中的道路只有一條。
又開了幾分鐘之後,老師覺得繼續這樣下去不行,決定憑著印象將車靠邊停下,開了霧燈也打起雙黃燈,稍微喘口氣。
老師搖下車窗,車外的空氣竟然比車裡還要涼。
突然的涼冷讓編輯抖了一下,老師見狀只好把車窗搖上一半。
在白霧裡又等待了大約10分鐘,老師決定打電話給『叔叔』求助。
說不定這陣濃霧也是什麼『非科學』的存在造成的。
當人抱持著特定目的打電話,等待電話接通的時刻,大概是最煎熬的也說不定。
為了不吵醒沈睡的編輯,老師不開擴音,只能把手機貼在臉旁。
透過電波傳來的忙音與等候音,伴隨著逐漸發熱的手機機體,一點一滴地蠶食老師的耐心。
直到老師打算掛掉再重撥的前一秒,電話終於接通了。
『喂,哪位?』
「陽哥,我是睦陸。我在去老家的路上,遇到大霧沒辦法前進。」
電話那端一陣沈默,過了很久,被稱為陽哥的青年才回應道:『自然現象有時候只是自然現象,別每次都當成『非科學』的事來找我。』
「欸、可是這霧來得很突然,而且又不是在山上會突然進到雲裡面。我甚至都沒有發現霧什麼時候變濃的,它就濃到前面路都看不見了。我等了快半小時它還是沒散掉啊。」
『如果霧真的那麼濃,我找不找得到你還是兩回事。』陽哥平靜地回覆:『你怎麼來的?』
「開車,還帶了一個朋友。」
『那你在車上坐著等。霧總會散掉的,有點耐心。』
「我的朋友狀況不太好,我不希望讓他等太久。」老師坦言,轉頭看到編輯沒什麼血色的臉,覺得一陣煩躁,「還是,我再等十分鐘,如果霧還是沒散的話,陽哥你再幫幫我。」
電話那頭,陽哥似乎是輕輕嘆了一口氣:『你去車裡等著,我過去找你。你是在拐進田區之後的那條路上對嗎?』
「應該是。」
『等著,別亂跑。』
「謝謝陽哥~」
其實不用陽哥吩咐,從小到大遇過幾次『事情』的老師也很清楚,這種時候不該亂跑。
老師安靜地坐在車裡發呆想事情。
為什麼不去刷遊戲?因為不能在這種時候浪費手機電量啊。
說起來,好久沒有這樣坐著發呆了呢。
眼前的白霧,如果不去想它是不是某種『非科學存在』弄出來的產物,倒也是挺美的,有種如同置身雲海的錯覺。
老師回想著這三天裡編輯的狀態和行為,突然背後寒毛一悚,產生了一種像是正被什麼『存在』窺探著的感覺。
望向四周,還是那片濃霧,什麼都看不見。
老師謹慎地將車窗升起到剩下一條細縫,轉頭打算叫醒編輯時,編輯已經睜開眼睛,眼裡有著尚未褪去的疲憊和睡意。
當老師還在猶豫要不要告訴對方,關於那股『被窺探感』的事,就聽到霧裡隱約傳來緩慢而規律的『叩、叩、叩、叩』聲響。
伴隨著叩叩聲響出現的,還有一輪暖橘色的光暈,徐徐朝車頭靠近。
老師屏住呼吸,一手關閉車窗那道細縫,一手橫過排檔桿上方虛擋著編輯。
編輯雖然不明白狀況,但也撥開毛毯坐直身體,跟著看向那團光暈。
叩、叩、叩、叩。
花白的濃霧在那輪暖光照射之下緩緩退去,露出來者容貌與的衣著:那是一名短髮青年,穿著寬鬆的白色上衣搭配深茶色的寬褲,白皙的腳下踏著一雙黑底木屐,手裡提著一盞繪了朱雀紋的白燈籠。
青年看似在張望著四周,而後朝著駕駛座的車窗走過去。
叩叩。
白皙而突出的指節在車窗上輕敲了兩下,老師認出了陽哥的臉,但仍然謹慎地撥了手機,直到青年面無表情地舉起正在響鈴的手機,才鬆了一口氣搖下車窗:「陽哥!」
「嗯。」青年應聲,朝車內看了幾眼,說:「附近的守護靈在騷動。你這次又帶了什麼來?」。
「就是弄不明白才來找陽哥啊。」
唉。青年看了老師一眼,用眼神表示無奈,站直身體抬起頭,似乎在仰望著什麼。
幾分鐘之後,青年彎身告訴老師:「開車跟在我後面。」接著便抬腿往回走了。
老師發動車子跟上。
說來也奇妙,那片困住他們的白霧,此刻像是隨著青年的腳步、在那盞燈籠的光暈所及之處逐漸消散。
終於看到了記憶中的紅色屋瓦三合院,老師在青年手指的地方停好了車,踏出車外大口呼吸新鮮空氣。
等編輯也舒展了有些僵硬的手腳下了車,青年看了他們一眼,示意他們跟上。
進了主屋,老師表示人有三急一溜煙跑就跑了,留下編輯獨自面對青年。
「先坐,待會再一起說。」青年給編輯指了把椅子,便又轉身離開了。
編輯打量著室內。
和頗具歲月感的外觀相反,屋裡的設備很現代化,明亮而整潔,擺設簡單清爽,看了十分舒服。
不久後,老師跟在端著茶的青年背後一起回來。
三人都坐定並且面前擺著茶水之後,青年才開口:「剛才的霧氣是土地的守護靈在阻擋你們。」
「咦~~~我才一陣子沒回來,就被忘記了嗎?」
「不是。」青年用杯蓋刮了下茶水,看向編輯:「跟著你的『存在』沒有惡意但執念深重,所以守護靈才會騷動。」
「沒有惡意?他看起來都快被吸乾了欸!」老師一臉不可置信,這跟他以往遇到案例的不一樣啊!
「他這幾天身上多了一堆傷、撞到東西也被撞、長了黑眼圈、氣色也超差,」老師誇張地掰著手指數給青年聽,「昨天下午還是我去公司的廢棄廁所把他救出來的。」
青年聽了,目光在老師身上轉了一圈,露出一個疑惑的眼神:「奇怪了,我感覺到那個『存在』的執念跟你也有關係,而且還很強烈。只是你帶著我給你的護身物,所以才沒有影響到你。」
「我保證這絕對不是我自己去招惹來的,」老師立刻撇清,「我最近很乖都在家裡寫稿!」
喔?你確定?
青年淡然地看著老師,但眼神裡可以讀出揶揄的訊息。
「請問這位高人,這件事該怎麼樣才能處理呢?需要什麼代價?」編輯發問。
青年看了編輯一眼,淡淡地說:「我不是什麼高人,只是個鄉下神棍罷了。稍等。」
說完,就自顧自起身離開了。
在老師和編輯都還沒理出個頭緒的時候,青年又回來了,遞給老師一張符咒:「這張拿去用,剩下的你應該可以自己處理。」而後轉頭對編輯說:「代價等事情結束才能告訴你。」
「欸、又是這樣的結果嗎?」老師佯裝不滿地抗議著,還是乖乖把符咒收進口袋裡。
「你可以的。」青年面無表情地說道,坐回椅子上喝茶。
老師眼睛骨碌碌轉了幾圈,跳下椅子走到青年面前,伸出手掌心朝上:「那、陽哥,再多給我幾張符吧?只有一張我怕失敗了不夠用啊。」
青年放下茶杯,瞟了老師一眼:「你這樣什麼時候才會進步。」但還是從懷裡抽出一個像是紙做的長夾,抽了一小疊遞給老師,「收好,省著用。」
「耶~謝謝陽哥!就知道陽哥最疼我了。」
「下次回來前省著用,別再叫我用式神給你快遞,也不要叫我用超商宅配,麻煩。」青年對著被直接對折放到口袋的符紙微微皺眉,但也沒表示什麼,只是說著:「接近中午了,留下來吃過飯再走。」
「太棒了!玉瑚的料理!」
青年淡淡地瞥了老師一眼,似乎有些無奈:「什麼人有什麼粉。」
說完,便又自顧自地離開了。
趁著飯前,老師和編輯回到車上拿東西。
「玉瑚是誰?」編輯遞了一個夾鏈袋給老師,示意他把符紙收進袋裡。
「陽哥的式神之一,很會做菜,自稱是我的書迷。」老師收拾完符紙,從自己的背包裡拿出幾本用紙袋裝好的書,以及一些零散的小東西,「有些跟狐仙有關的故事就是從他那裡聽來之後改寫的。」
老師拎起裝書的紙袋讓編輯提著,用另一個紙袋裝了那些零散的小雜物,朝著左護龍的方向揚揚下巴:「來吧,帶你去逛逛。」
於是編輯跟著老師,穿梭在一個個佈置風格各異的廂房裡,看著老師跟廂房裡外表、性格、服飾各異的住民寒暄,發送著紙袋裡各式各樣的物品:植物種子、羽毛、金屬飾品、銅板、餅乾糖果、貝殼、塑膠小玩具等等。
當老師以上週遭遇的事故內容,當作『人比鬼可怕』的論點佐證的談話結束之後,兩人回到了主屋前,遇上一位身穿月白古服、披著淡綠色薄紗、一頭銀髮飄逸有如仙子般的纖瘦人兒。
「呀~是小陸!午飯準備好了呦。」仙子朝老師揮手,雀躍地撲跳到老師身邊。
老師從編輯手裡拿過紙袋,遞給仙子:「這是從上次到現在的新書,都簽好名了喔。」
「謝謝小陸,又有新故事可以用了呢。」仙子把紙袋抱在胸前蹭了蹭,目光轉向編輯:「他是誰呀?」
「是我的編輯。這些故事可以順利印成書,有一大半都是他的功勞喔。」老師笑著點了點仙子胸口的紙袋,又側身指向編輯。
「原來如此。那吾更要好好招待這位編輯啦~」仙子帶著媚色的金藍異色眼瞳在編輯身上繞了一圈,彷彿帶著一絲紅痕的眼角勾得編輯心裡一跳。
「咳、如果還要去其他地方,我可以幫忙提著那些書。」編輯說著,朝仙子伸出手。
「這倒是不用啦,跟吾來吧~」仙子一彈指,紙袋便消失了。
仙子領著兩人去到飯廳,青年早已等在裡頭的圓桌前。
老師在青年對面坐下,示意編輯坐在他的右手邊。
仙子在老師左邊落座,喜孜孜地看著青年。
「開動吧。」青年淡淡地說,朝編輯擺手示意,「這位也請便,不必拘束。」
餐食確實很美味。
雖然是看似清淡的幾樣山菜、蕈菇,配上一盤雞肉、一道魚與一盅湯,並不是太花俏的料理,但新鮮的食材以及浸潤了荷葉清香的米飯,吃了讓腸胃很是舒服,就像是吸收了來自山川與土地的能量,似乎連靈魂都受到了滋潤。
用餐的過程中,青年不言不語,幾乎都是老師和仙子在聊天,說著一些鄉野異聞以及討論老師之前出版過的故事內容,編輯大致上保持沈默,偶爾提點老師一些他自己都記不得的故事細節。
「話說,玉湖知不知道有什麼故事,是一個人的執念和另外不只一個人有關的呢?」
「很多呀~小陸的書裡不是就有了嗎?同時喜歡上很多人的人、期待其他人都順著自己心意的人、希望另外兩個人能夠幸福或是不幸的人,這些都是吧~」
「嗯,真有道理。」
「小陸想知道的其實是這位『編輯』身上的『那個』,對吧?」
「沒錯。玉湖知道些什麼嗎?」老師坦承,偷瞄了青年一眼。
「這個嘛......」仙子也偷瞄了青年一眼,看青年連眼皮都沒抬地低頭喝湯,才又接下去說:「大概是......」
「咳嗯。」青年連一根眉毛都沒動,但是意思很明顯。
「呀~那個、總之、吾覺得小陸跟編輯關係很不錯,應該是可以順利解決的。加油喔小陸!」
可惜,差一點就可以知道關鍵了。
但這裡一向是陽哥說了算,看起來今天大約也只能知道這些了。
老師看看編輯,覺得他的氣色看起來比早上好多了:「身體好點了就走吧?早點回去。」
「嗯。」編輯點頭,放下擦嘴的紙巾,對青年和仙子低頭致意:「謝謝款待。餐點很美味。」
「不必。希望你們能順利。」
「那當然,吾可是很厲害的~」
青年與仙子一前一後回覆道,站起身來送兩人出門。
兩人上了車,同樣是老師坐在駕駛座。
在目送他們離去之前,青年突然一臉嚴肅地告訴老師:「那個紙皮夾不錯,裝符好用,下次多帶幾個來。」
「那當然,我找的可都是好東西。三個夠嗎?」
「行,兩個長夾一個折疊款。」
「好。顏色隨我挑?」
青年點頭,而後又說:「你自己也準備一個。符紙塞口袋容易汗濕,自己注意。」
老師得意地秀出裝在夾鏈袋裡的符紙,朝青年揮揮手,發動引擎踩下油門駛離了三合院。
小道、鄉道、省道,然後是稍微不那麼壅塞的國道。
回程的音樂播放清單是歌劇、音樂劇曲目與民俗風樂曲的混合歌單,大多是明快而強烈的旋律,據老師的說法是『足夠的精神刺激,但不至於吵到讓我受不了』。
編輯的狀態看起來比去程時好多了,至少老師不再覺得自己是把冷氣當暖氣在開了。
「你有什麼想問的事嗎?我看你想了一路了。」下匝道後,老師在等紅燈的時候隨意問道。
「那位高人、你的親戚,你早上說他是你的叔叔,但是你喊他『哥』?」
「因為他真沒大我幾歲啊。他自己說不接受『哥哥』以上的輩份稱呼,我也覺得喊他『叔叔』很彆扭,所以就那樣了。還有,他不是很喜歡別人叫他『高人』,你下次可別再那樣喊他啦。」
「好,我記住了。」編輯點頭,指著前方表示燈號轉綠了。
「還有呢?你一整路鐵定不只想了這件事吧。」老師等眼前的行人衝刺過斑馬線後,才踩下油門。
「那位玉湖,他是你叔......哥哥的手下嗎?我覺得他好像不是人類?」
「他算是跟著陽哥修行的式神吧。你可以猜猜看他是什麼。」
「狐仙?」
「Bingo!怎麼不猜狐妖?」
「因為好像從他身上可以感覺到某種仙氣?靈氣?雖然有一點妖媚的感覺,但是整體氣質是乾淨的。還有,他說的『用』故事是指什麼?」
「這個我以前問過,他說小孩子不要知道比較好,沒告訴我細節,只肯說『活色生香』,還有其他同族的評語是『用過都叫好』,就這樣了。」
「這......應該算是稱讚對吧?」
「那當然。好了,別再看我的大腿了,你最想問的是陽哥給的符,對嗎?」
「我沒在看你大腿,我看的是口袋。」編輯反駁。
「只是口袋剛好在大腿的位置而已是吧。」老師貧了一句,打著方向盤變換車道。
編輯此刻的表情大概跟看到老師耍賴拖稿時的差不多,他捏了捏鼻樑,還是問了:「那個符,要怎麼用?該不會是要燒掉混香灰喝下去之類的?」
「放心吧,不會要你喝的什麼怪東西。那是要給我用的,可以讓我的能力更穩定,更容易區別我聽到的聲音屬於『哪一方』,這樣比較容易找到線索,也比較有機會跟『它們』溝通。」
「那你需要把它喝下去嗎?」
老師瞄到編輯一臉緊張的模樣,興起了逗弄對方的念頭:「如果我不喝這件事就不能解決,那你要怎麼辦?不處理了?」
「不行,你別喝!一定還有其他辦法,吃硃砂汞中毒可不是鬧著玩的。」
「別擔心,這個不是用吃的,」閒談間,車子已經回到了車庫前,老師搖下車窗準備倒車入庫,「只要......」
碰!
突然一聲巨響,一團黑影砸在車頭的玻璃上。
老師下意識拉起手煞車,車身就這麼一半在裡面一半在外面地停住了。
那團黑影被引擎蓋彈開,癱在車頭旁的地上。
兩人下車查看,發現這團黑影居然是一頭白鹿。
而且還是有一對漂亮大角的雄性白鹿。
老師和編輯交換一下眼神,打算慢慢靠近的時候,看起來摔得七葷八素的白鹿搖搖晃晃地叉著腿靠近老師,張嘴就往老師放著符紙的口袋咬過去。
「哇啊!」老師閃身避開那對像是茂盛枝枒般的鹿角,一溜煙躲到車庫牆邊和車門之間的縫隙。
白鹿想要跟上,卻因為角太大叢而卡在門外動彈不得,但還是努力伸長脖子想要搆到老師的口袋。
編輯也學著老師退到另一邊的縫隙。
「睦陸,你把那包符給我,如果牠要的是符,應該會來追我。」
「如果牠真的追過去你打算怎樣?」老師對著編輯挑眉,一副看笨蛋的表情,「還是你覺得你兩條腿可以跑贏四條腿?」
編輯語塞,老師小小翻了個白眼,掏出那包符紙,舉起來在白鹿面前大弧度揮動手臂。
果然,白鹿眼睛睜得大大的,脖子和眼珠跟著符紙移動的方向擺動。
老師見狀,又朝車庫內退了一小步,打開夾鏈袋抽出其中一張,送到鹿的鼻子前:「你想吃這個?」
呦~呦!鹿並沒有伸出舌頭,而是不斷用鼻頭頂著老師的手,把符紙推向老師。
「看來是要我用它了。」老師做出結論,收回手臂,熟練地將符紙折成一枚六邊形,含到舌下。
符紙與墨的氣味從舌下擴散到鼻腔,一股清涼的氣息直衝腦門,耳朵裡嗡的一聲,老師感到一陣輕微的暈眩。
閉上眼再睜開,老師看向白鹿:「你是誰?找我有什麼事?」
白鹿看著老師,又長長短短地呦呦了好幾聲。
當然,那只是編輯聽到的。
在老師的耳裡,白鹿說的是:『吾是遊方,是來幫助您的。』
「喔?你怎麼知道我需要幫助?」
『是狐仙大人要吾來的。』
「代價是?」
『不用的,狐仙大人說您早給過了。請讓吾留下來幫助您吧!』
「好吧,你可以留下,但是你得變個樣子,白鹿的外型在這裡太顯眼了,可能會被動保局抓走。」
一旁,編輯只聽到一串的呦呦呦呦和老師的聲音交互出現,不久之後就看到那頭白鹿縮回身體,在地上跺了跺蹄之後,變成了一隻白色的吉娃娃,耳朵上有著像是那對鹿角般的銀色花紋。
老師讓編輯跟小狗一起到路邊站好,等他順利把車停進車庫,這才回頭處理被他晾在一邊互看的一人一犬。
「總而言之,這隻小黑會暫時跟著我們,你家客廳可以讓狗進去嗎?」老師用下巴比向小狗,順便無視了小狗一連串汪汪汪的『您這是什麼惡趣味』的崩潰抗議。
「可以,但是你要負責養。」編輯從剛才老師和白鹿的呦呦對話裡猜了個大概,便也點頭答應,看老師一臉茫然的模樣,補充道:「也就是準備食物、遛狗、清大便之類的。我光顧你的稿就夠累了,休想要我再顧你的狗。」
「哦,這個啊......」老師斜眼看著小狗,在小狗一串汪汪汪之後,轉告編輯:「別擔心,他的本體是靈獸,會自己搞定。在客廳給他一塊地方休息就行了。」
「好了,就這樣。我餓了,我們可以先進屋子裡安頓一下嗎?」老師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塵,要編輯拿出鑰匙開門。
舟車勞頓了一天,家門口還砸下了一頭白鹿,今天也真是夠累了。
不想編輯和自己多花心思在晚餐上的老師,拍板決定今天的晚餐叫壽司外送,並且在領到餐點之前,給變成小狗的白鹿用紙箱和毯子在客廳弄了個臨時的窩。
老師安置完小狗也安排好晚餐,正打算進房間窩著耍廢一下,就被編輯喊住了:「先把符吐出來、漱漱口吧?」
「沒事的,陽哥的符用的材料跟別人不一樣。」老師看著編輯一臉不贊同的表情,舌頭一翻把那片六邊形頂出來,「其實一般情況下我是不會這樣用的,別擔心。」
「那......」
「晚餐到了,你去拿吧。」老師晃晃手機,指使編輯去領餐,自己朝浴室走去。
考量到小狗的身高,這頓晚餐兩人是在客廳的矮茶几上吃的。
小狗好奇地看著兩人盤子裡各式各樣的生魚片和配菜,但因為牠的本體還是白鹿,所以只吃不含肉類的豆皮壽司、海藻、昆布、蜜黑豆這類的品項。
原本編輯對於讓狗在桌上一起吃飯有點微詞,但老師說白鹿道行不夠無法變成人只能維持動物形態,因此編輯也只好妥協了。
起先兩人一犬安靜的吃著,氣氛有些尷尬。
不久後老師跟小狗聊了起來,編輯只能靠著老師的回應猜測對話內容。
「為什麼你會掉下來砸到車頂上啊?難道沒有正常一點的降落方式嗎?」
『吾就是那一個腳滑啊!否則吾本來是打算降落在兩位車前的。」小狗把臉埋到兩隻前爪中間,沈痛表示。
老師點點頭表示理解『鹿有失蹄』的狀況。
幸好,小狗很快就自己振作起來,繼續和老師交流:『狐仙大人讓吾向您打聽,下一本新書什麼時候要出、能不能給點劇透?』
「這個嘛~昨天剛寫完一個故事,豐滿女鬼和單身小處男在荒郊野嶺大戰三百回合,不過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過稿。」
『嗷!原來大人們喜歡這種重口味嗎?!!!』小狗慘嚎一聲,狗臉通紅,用爪子壓下耳朵蓋住眼睛,搖頭晃腦大概是試圖要洗掉剛剛聽到的內容。
老師覺得好笑:「你不是跟著他很久了嗎?怎麼現在才知道啊。」
『吾就只是受召喚才出現的坐騎,平常不跟著他們過日子的啊!說好的清心寡慾、說好的修道呢!』
「順應天性不也是道嗎?就是修了道才靠書解決啊,否則恣意採補是有害道行的。」
『莫非他們幾次在吾背上搖來晃去也是在......』
老師看著快變紅燒狀態的小白狗,決定不把那句『我是有寫過幾次坐騎play的劇情沒錯』給說出口了。
編輯默默看著老師和小狗交流,突然問老師:「能讓我也聽懂他說的話嗎?」
「有困難,你想問什麼就直接問他,我幫你翻譯他的回答。」
「那我就直說了。」編輯看向小狗,「你具體上是來做什麼的?有什麼樣的能力?根據先前的對話,我猜你是來幫助我們的?但我看不出你能夠做什麼,而且如果有危險的話我們不一定能夠保護你。」
嗷嗷凹嗷凹拗傲凹嗷嗷!小狗激動地嚷嚷了一串,老師腦內翻譯了一下,告訴編輯:「他說他有能力看穿我們所謂的『不淨之物』的本質,並且根據對方的性喜好變成能夠讓對方心情愉快的模樣,讓對方平靜地離開。」
「嗯。只要他能保證自己的安全,那我也沒什麼好反對的了。」
晚飯後,編輯表示自己累了要先去洗澡休息,留下老師在客廳,一面把那包符紙都折成六角形,一面和小狗閒聊。
最後一張符紙折完,老師把小小的六角形都收進一個小錦囊,接在編輯後頭去洗澡。
當老師帶著手機和平板再度回到客廳,小狗已經窩在紙箱裡睡著了。
老師調暗了燈,開始刷遊戲活動。
今天是七夕當日,活動有加成跟掉落特殊道具還有節日限定衣裝跟擺飾必須刷!
認真刷積分的老師,並沒有注意到編輯打開了房門朝他走過來。
直到影子落在螢幕上方遮住了燈光,老師才發現編輯在身旁。
老師抬頭,不解地望著編輯:「你不是說要睡了嗎唔嗚——」
編輯彎下身,單手掐著老師的下頷,一個使勁,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由正轉負。
「唔、嗚——放、唔......」掙脫不了,牙關也在嗚咽喘息中被撬開,充滿彈性與侵略性的舌在唇齒之間肆虐,就連呼吸都被掠奪得半點不剩。
「咕唔!哈啊、哈啊、呼......」老師雙手肘側抵著編輯的胸口,甚至連腳都用上了,才勉強將編輯頂開。
「何風茋你搞什麼鬼......」老師邊喘氣邊罵,近乎窒息造成的劇烈心跳與生理性淚水讓他眼前一片模糊。
然而編輯並沒有回答,被推開的身體只是在撞到茶几時搖晃了幾下,便又欺近了過來。
老師剛抹去眼前的模糊,便看到編輯呆滯的神色與混濁的眼神出現在面前。
眼看著那雙青筋暴起的手朝著自己的胸口襲來,老師抓起手邊抓到的東西用力砸向編輯。
啪滋!手機的一角敲到編輯的前額,迸出幾絲青色的電光。
符紙!
老師從沙發上竄起,撈回剛才砸出的手機躲到沙發後,掰開手機保護殼掏出稍早塞進去的幾枚六角形符紙,捏在掌心裡。
腿邊出現了毛茸茸的觸感,原來是在剛才的騷動中被驚醒的小狗,這時正伏低身體在老師身旁警戒著。
不容多想,編輯將一枚符紙含到舌下,忍耐著襲來的暈眩,對小狗說:「遊方,能看穿是誰在操弄他的身體跟神智嗎?」
『太、太多了!不只一個、沒有惡意、執念很強、想要你們......那個、這個、呃呃呃......』
眼看小狗又逐漸變成紅燒狗,老師心裡大概有數了。
直起身子迎向前,老師握緊符紙揍向編輯的腹部。
由青白電流構成的細網在老師的拳頭與編輯的腹部之間閃現,滋滋作響。
電流竄過,編輯閉著眼睛倒下,被老師撐住後架到一旁的沙發椅背上。
一團黑霧般的『存在』從編輯的身上冒出,瞬間籠罩了大半個客廳。
「你們是什麼?為什麼要捉弄我跟他?」老師在黑霧前高聲質問道。
『你們不是一對嗎?』『不是嗎?!』『怎麼可能!』『噗要騙倫啦!騙鬼也噗行!』『你們明明就一直在放閃,敢閃不敢認啊!』『四噗四噗想負責任?』『這就是傳說中的傲嬌嗎?』『口嫌體正直啦!』『......蛇蛇好可愛。』『要玩寵物的去旁邊!』
「不是、真的不是。你們到底是誤會了什麼?」老師覺得太陽穴一抽一抽的跳著,喉嚨有點乾。
『辣個編輯喜歡尼,尼噗知道嗎?』
「什、什麼?」老師動搖了,感覺自己似乎窺探到了什麼秘密,但又努力壓下這份動搖。
與『非科學存在』交流交涉的第一要點,本心不可動搖。
『嗚嗚嗚太可憐了,喜歡得那麼深,對方居然不知道QQ』『幫QQ』『這才是正港深情男子漢啊!』『喜歡那麼久都不行動,是不是不行啊?』『尼悶噗要這樣否定別人的愛啊!』
各種雜音入耳,老師忍不住扶額:「你們是不是在出版社還是印刷廠待久了,小說本子看多了......」
角落裡,一個細細的嗓音捲起細細的影子仰望著老師:『不是的,他真的喜歡你很久了。我們都看在眼裡,所以才想幫你們一把。』
「這些都只是你們憑空猜測而已,我不會相信的。」老師深吸一口氣,站直身體,「放下你們不切實際的執念,因為這不是你們該插手的事。」
『不要!每次看到他一個人在廁所鏡子前面那樣自言自語真的很虐、超虐、無敵虐!』
『就是說呀~那個表情超~~讓人心動也心痛的!』
『這樣的情意對方居然還不知道,更虐啦QQ』
『原來是虐上加虐,難怪成功的報酬積分那麼高。』
喉嚨深處傳來一陣鮮明的乾渴感,心跳撞擊胸膛的感覺強烈得無法忽視。
『辣麼深情的告白,尼應該依定要知道啊!』
可惡,好在意!到底是要不要說啊!你們這群話太多但就是不講重點的反派,被揍也是剛好而已啦!
老師不動聲色地深呼吸,竄入鼻腔的符紙清香安定了動搖擺盪的心思:「通通滾蛋!不然俺要開扁了。」
『傲嬌了傲嬌了!』『明明就很在意嘛~』『......小兔子好可愛❤️』『想擼毛的自己去旁邊擼不要來鬧!』
「哦?你們擅自闖進來、操縱他來偷襲我、一直在練肖威講垃圾話內容還鬼打牆,現在還不准別人發飆了?都住海邊的是不是!屁放完了就趕快滾蛋。」
『窩們說的都是實話!尼真的該坎看他辣個表情!』
『他會變工作狂都是因為你喔~』
『他常常在鏡子前面說:「今天也要努力,因為......」』
聽到答案關鍵的前一刻,耳朵突然被一雙溫暖的手掌摀住了。
掌心籠罩在耳殼上形成的空間,產生了風鳴般的聲響,蓋過了耳邊所有的嘈雜紛嚷。
背後是軀體的溫度,胸腹一起一伏的震動透過肉體與空氣傳遞過來,在所有嘈雜異音之中,渾厚而堅定:「不論你們想說什麼,那都不是該由你們來說的。」
「你醒了。」老師轉頭,順勢拿下對方罩在自己耳邊的雙掌,看見編輯眼神清明,這才放下心來:「你看到『他們』了?」
「嗯。黑黑的一團,感覺很沉。」
「那你......聽得懂他們在說什麼嗎?不然為什麼要打斷他們?」
「我是沒聽懂,只是直覺應該要阻止一下,不論他們打算說什麼。」
『呀~靠得好近!』『這身高差這姿勢,好萌!』『快告白啊!』『親上去!親上去!親上去!』
短暫消停的雜音再度湧起,老師皺了一下眉頭,決定要先解決外部問題再來討論內部問題。
捏起拳頭握緊符紙,老師沉下嗓子,面對那團黑霧:「不論如何,那都是我跟他之間的事,我們自己會解決,不需要你們多事。知道了就快滾,不要讓我動手。」
『金派欸!』『明明我們是來幫忙牽紅線的。』『哪有這樣掐在結局之前不給看的啦!』『這樣要怎麼結算分數?』『窩想聽告白!窩想看親親!』『......小松鼠❤️』
警告三次已是太多,老師揚起拳頭,青白色的電光從拳縫之間綻出,竄向還在吱吱喳喳的黑霧。
『呀~~~』『斷尾!差評!』『求付費解鎖啊啊啊!』『留得青山在才有命看本啊!』『緊ㄙㄨㄢ啦!』『祝尼們幸福快樂哇!』『我cp怎麼還不結婚!』『別怕我們有鏡子~』
在冉冉升起的晨光裡,黑霧紛紛從門窗縫隙之間逃逸、消散。
室內恢復安靜,只剩些許飛揚在空中的灰塵粒子緩緩落下。
『啊、看來事件解決了,那麼吾也先告退了。』從松鼠變回小白狗的白鹿彎身朝兩人行禮後,就一溜煙消失了。
視線巡過一圈,這次空間裡終於只剩下他們兩人了。
老師看看編輯,編輯看看老師。
老師在回想黑霧說過的話,感覺心跳又加速了,舌頭底下的符紙讓嘴裡變得更乾了。
剛剛身體短暫接觸的溫度,好像還留在背上。怎麼辦?
編輯看見老師閃爍不定的眼神,想了想,開口問他:「剛剛發生過什麼事?那些黑霧說了什麼?我應該是在房間裡睡著的,怎麼醒來就在客廳了?」
老師聳著的肩膀壓平了,看起來像是鬆了一口氣,把編輯夢遊到客廳、自己逼出黑霧的事說了,但是隱去了編輯的襲擊以及黑霧們的各種碎言碎語細節,推測黑霧們只是為了他們的七夕活動而捉弄編輯,前兩天編輯倒在出版社的女廁,可能就是他們惡作劇失了分寸造成的。
「這樣啊......」編輯思考了一陣子,抬頭看見老師一臉複雜、欲言又止的表情,於是問他:「你是不是還有什麼事想要告訴我?還是我夢遊的時候做了什麼造成你的困擾?是的話,就告訴我發生過什麼,我會負責的。」
無數個念頭在老師心裡閃過,他無意識地舔了一下發乾的嘴唇,問道:「你會在鏡子前面說什麼?」
「啊?」聽起來毫不相干的問題讓編輯愣住了,過了好久才反應過來,「啊......」
「你會這麼努力工作是因為我?」
「......是。」編輯內心掙扎再掙扎,但是被鑿開了孔的情感堤壩早已攔不住背後累積的滾滾洪流,只能傾瀉而出:「你就是我在出版社裡努力工作的最大理由。」
「小時候我們曾經當過一年的同學,但你應該不記得了。那時候的我身體不好也不太會講話,大部分時間裡都是自己一個人看書。活動的時候沒有人願意跟我同組,但你不在乎,總是顧著我、跟我一起看書找資料。」
「那年校外教學我們也是同組,不知道為什麼玩著玩著就迷失了,現在回想起來似乎也是跟『非科學的存在』有關係吧。那時候我們兩個被困在一個黑漆漆的地方,我發燒又發冷、整個人迷迷糊糊的,但我還記得你給我蓋了外套、用手順著我的背要我別怕、說會有人來救我們。後來的事情我記不清楚了,只知道當我再回去上學的時候,你就已經不見了。」
「後來有一天,我在書店裡發現了和你名字相同的作者寫的書,碰巧隔天就是簽書會,我去了,也認出了你,打聽到你和現在這個出版社簽約。於是我投了履歷也幸運地入取了,爭取了好久終於成為你的責任編輯,直到現在。」
「你看起來一直沒有認出我,我想你是不記得了,畢竟我們當同學的時間是那樣短暫。」
「現在回想起來,我努力工作的理由,就是想要留在身為作家的你身邊最近的位置。那時候有好幾個人搶著要當你的責編,如果不努力就會被擠掉,所以......總之,努力工作的習慣應該就是這樣養成的吧。沒事,習慣之後也就不覺得辛苦了。」
洶湧滾過心頭的情緒推動著編輯的舌頭,滔滔不絕的字句乘著沈厚而真摯的嗓音流入老師的耳朵裡,滲透到心裡。
心口和眼角都被那些字句浸得溫熱而濕潤,此前諸多的疑惑與既視感都獲得了解答。
老師踏了兩步撲上前,把自己用力撞進編輯懷裡。
環過背部抓在衣料上的手臂,以及眼前與自己相比略顯纖瘦的肩膀微微顫抖著,濕潤的感覺逐漸滲透胸口的布料,編輯猶豫了一下,輕輕將雙手搭在老師的後背,一順一順地輕輕撫著。
分針不知發出過幾次嘀嗒聲,那雙手才慢慢地滑下了編輯的背,改捉著他的衣角:「你、你為什麼不早說......白白折磨自己這麼久......就像你提醒我那些我自己都忘記的小說細節一樣,提醒我就好了啊!」
「沒事了、沒事了......」編輯捧起老師的臉頰,用唇抿去那些不斷滑落的水光,再輕輕蹭到老師略為乾裂的唇畔:「是過往的那些磨練,讓我現在能夠正大光明地站在你身邊、誰都搶不走,我甘之如飴。」
「嗚......」老師有些不甘心地推開編輯,拉起編輯的袖子胡亂抹了把臉,而後剛被滋潤過的唇吻上了滋潤它的那方。
相較於夜裡那次的粗暴,這次的交纏柔軟而繾綣,還壓在舌下的符紙被靈活的入侵者捲出、擱置到一旁,給了氣喘吁吁的老師空檔:「哈啊......這是、約定......以後不准再、虐待自己了。」
「即使你不這麼做,我也會答應你的。」編輯在老師耳畔低語,再一次吻了過去,展開下一輪的交纏。
直到老師的臉因為輕微缺氧而泛紅,兩人才喘著氣分開。
「哈啊......哈啊......先這樣、如果不是因為累了,哈啊、我才不會就這樣放過你!」老師把臉埋到編輯的肩窩裡,悶悶地說著。
「嗯。」
「你還要陪我很久,不准太努力工作。」
「嗯。」
「我該拖稿的時候還是會拖稿,不准逼我。」
「嗯。」
「我今天要睡到自然醒。」
「好。我愛你。」
「......嗯,我也......是......」
編輯把就這樣靠在自己身上睡著的老師打橫抱起,帶回了自己的臥室。
晨光灑落,終於心意相通的兩人在透過窗簾的柔和晨曦之中,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