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小姐我看你膚白貌美大長腿,八字富貴不可言。若不定時遊山玩水浪擲千金,怕是最後會業力引爆啊!」
江夏唯絕對不是因為女朋友的單口相聲去請年假的,絕對不是。
然,如果若雨向她撒嬌,「其實妳也想跟我出去度蜜月對吧~對吧~」,江夏惟會拉直女友掛在她身上的軟爛模樣,吻在她臉頰並認真說,「對。」
她會收到一個因手足無措而可愛非常的女友,並將那不可言說的原因永遠封死在那個夜晚。
江夏惟與蘇若雨同喜歡書與吉他,蘇若雨更偏向小說類。
在資本主義寧可毀滅絕不錯殺任何可賺錢IP的市場風向中,小說改編漫畫改編遊戲改編動畫改編小說成了生生不息的生態迴圈,以蘇若雨的說法,此乃爆殺她薪水的愛殺廻圈。
優先度最重要是周邊轉蛋!漫畫跟動畫看改編情況!遊戲太花時間了就看別人玩!我的規劃毫無破綻!
除了經常看遊戲直播看到睡著,隔天被女王大人以爆栗叫醒之外。
那個夜晚,江夏惟慣例繞開已經熟睡的蘇若雨,拿起還在直播遊戲的手機準備關掉,傳來了聲音——
——「誰會在台北買車啊!」
江夏惟動作一滯,遊戲主播的聲音持續,似乎是在回覆觀眾。
『摸史老闆!開公司之後要買車嗎!』
「北七才在台北買車,停車管理費都要比房子貴了,開出去也沒地方停,給警察送業績喔。」
江夏惟用力地關上手機。
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為什麼我要買車呢?
江夏惟首次對自己的決定出現疑問。
一輛普通大小的白色轎車,手排的SKODA,停在附近街區的月付停車場,除了去賣場大採購之外幾乎沒有開過。
明明捷運通勤非常方便,大採購主要也是因為蘇若雨喜歡湊熱鬧,否則什麼物品不能用網購解決,當初買車的動機是什麼?
她在回憶中深降,買車的那一天,服務人員好像多餘地說了「台灣很少有人找手排車」之類的話,然而在她更遠的記憶裡、
她所不願想起的父親,開著在當年算是高檔貨的手排自駕車,母親在副駕沉默,而後座是她不甘的童年。
自有車輛是潛移默化的,江夏惟覺得「一個家該有的東西」。
……好氣啊。
明明討厭那個家庭,已經離開這麼久了。
江夏惟知道這是沒有辦法的事,人不可能完全離開自己的起源。
只是少有地覺得委屈,她抱緊了身旁的蘇若雨,然後被對方反客為主地枕了一晚。
蘇若雨察覺了。
江夏惟熱愛工作的程度,隨便取其事蹟一二放到網路上,瞬間就會被冠上「慣老闆想要的理想社畜幻想文」而被噓爆。怎麼可能因為區區「雙蘇作戰」(目標是讓夏惟放鬆休假,由老闆蘇董提出,與蘇若雨聯合執行,故此命名)就決定同時用掉年假跟特休,這整件事太過離奇,嚇得蘇董請了全公司員工各一杯雙層芝芝奶蓋黑糖歐蕾用來壓驚,雖然多數員工認為這只是老闆逃離糖尿病控制飲食的藉口。
蘇若雨驚覺試煉來臨時已有些遲。
排好七天休假,蘇若雨興致勃勃地問「女王大人!休假要去哪裡微服出巡!」收到了一句輕描淡寫「我開車,你決定地點。」
蘇若雨發出難以用音標拼寫的長音,江夏惟摀住她的嘴,追加砝碼:「妳不是要我徹底放鬆,那旅行計劃怎麼要我來做?」
見對方有些遲疑但確實地點頭,江夏惟才滿意放手。「避免路上塞車,明早六點出門,妳想帶什麼自己準備好,我只帶錢。」
這就是每月正常儲蓄人的休假底氣嗎,可惡。
蘇若雨默默拿出行李箱打包衣物,雖然不知道去哪休假但衣服總是得換。一邊整理一邊用手機估狗看看要去哪裡玩……
螢幕上方彈出了遊戲直播開始的提醒,她習慣性地點了進去。
早晨五點半,拎著車鑰匙完全可以立即出門的江夏惟,倚在門口,問向還在洗漱、半眠未醒的蘇若雨:「走吧,要去哪?」
蘇若雨雙手一停,更用力以毛巾搓揉面部。
糟了糟了昨晚我查了什麼來著……來去淡水?忠孝東路走九遍?縱貫線?都不對那些是實況主的歌單!我真的有記得查嗎昨晚的印象是--
「若雨?」
「公路旅行!夏惟我們go to westen and get wild!」
--『荒野大鏢客』!
沒錯,沒有比這更浪漫自由!我們是末路狂花!
江夏惟看著拿著牙刷自行開始模擬槍戰的女友,聳聳肩轉身去開車,並沒有吐槽台灣西部是人口密集區,一點也不「狂野」這回事。
蘇若雨大約在經過第一個高速公路收費站時完全清醒,第二個公路休息站的時候感到後悔。
都怪台北跟高鐵太方便,她都忘記台灣的高速公路是這樣的:飛逝而過的景色總帶點灰,不是工廠就是水泥擋土牆,有時會看到農田跟有趣的植物,但她並沒有知識去辨識到底種了什麼。絞盡腦汁只想起同事說過在中正大學附近的鳳梨田雷殘的悲壯事蹟(雖然不應該但真的很好笑)。
她偷偷看了眼駕駛座,發現女王大人沒有心情不好的樣子。夏惟原來很喜歡開車嗎?之前沒注意到呀,或者是喜歡在高速公路飆車?她甚至把車上廣播調到了警廣!震驚蘇若雨二十包薯片的驚人發現,她對警廣的印象是中年大叔會聽的東西。
不過內容意外的有趣,她在聽見五月天的《垃圾車》改編的行車安全版時笑了。
好吧,目前的氣氛還算不錯,蘇若雨調低螢幕亮度,極限尋找可以玩樂的停車景點。
江夏惟早就知道女友心裡沒底,但她樂意這樣沒有目標地開車。
她討厭任何一成不變的工作,當然包括駕駛,然現下是她織好的網,在時間之內她願意進行無謂的駕駛活動,就算這很疲累,就算這違背了休假的本意。
但直得。
在車有關的記憶裡,在有關家的記憶裡,留住一個鮮豔而溫暖的印象。
到底是四季如春的海島,綠意堅韌,蘇若雨在窗外驚鴻一瞥大片的粉色,她不知道那是羊蹄甲還是其他,倒是喚醒了記憶。
「夏惟!」蘇若雨迅速在手機上輸入地點,「我們今天先去這裡玩!」
江夏惟迅速看了眼,隨即轉回路面「老街?妳確定?妳不是說全台灣的老街都--」
「哎呀!現在不是翻老黃曆的時候,我已經連今晚的旅館都訂好囉!」
妳就不考慮今天能不能開到嗎?那可是要繞很山路才能進去。
看著突然興致大好,甚至開始唱歌的女友,江夏惟什麼也沒說,到底與她的計畫沒有衝突。
蘇若雨訂的旅館算不上好,但似乎是這地區最好的選擇。普遍老舊的建築與用色鮮豔的招牌,也許曾是年輕人夜晚跳舞找樂子的中心,但最少也是二十年前的事。
江夏惟停好車,走到旅館門口正好遇上放好行李下樓的蘇若雨,立即被攬了臂彎拉往老街。
「女王大人小心腳下!這邊全都是斜坡路喔~」
「不要撲過來,妳才要小心,橫衝直撞……」
她們走過兩個岔口,蘇若雨四處張望似乎在找什麼,江夏惟只看見台灣景點普遍會有的賺小孩錢的商鋪、手工的木雕或布藝展示販售,甚至面向校外旅行男性學生的,有些中二感的銀色飾品。
然後蘇若雨就不見了。
江夏惟被十字路口的人流擠到一攤紅茶冰旁,面無表情的點單,神色冷峻地等著跑掉的女友回來謝罪。
感知到背後有人潛行的氣息,江夏惟毫不猶豫地拿起老闆做好的大杯紅茶(雙倍冰,無糖)往身後探去。
「好冰!」不出意外是蘇若雨的尖叫,「夏惟妳偷襲不講武德!」
「我只是ping突然消失的隊友,」江夏惟轉過身,將冰器往若雨的臉上轉,「明明是妳帶我來的,竟然自己跑不見。我隊友呢?我這麼大一個隊友呢?」
「隊友正遭受寒冰風暴!」蘇若雨邊躲邊護著什麼,「女王陛下我錯了!真的很冰!」
江夏惟放下飲料,改用手捏了捏女友的臉,「說吧,做什麼去了。」
蘇若雨完全不顧面頰的紅腫拉起嘴角就笑,雙手像捧起花束那般拿出一大袋金黃色的炸物。
「為了女王而尋找聖餐!」
「……真的啦,」蘇若雨默默拿近了點,「非常、該說我真的覺得很適合妳。」
吃的東西還分什麼適合不適合,江夏惟伸出手用竹籤戳了一根,很輕,該不會是炸空氣什麼創意食品,
「這是什麼?」雖然是炸物,但很順口,也沒有肉的腥味。
蘇若雨滿意地看著她的女王吃下她奉上的食物,心裡只有滿足。
「是花喔。」
「炸野薑花。」
「我第一次看見夏惟的時候,腦子裡只想著仙女合該是吃鮮花喝露水的。」
江夏惟感到些許關於愛情的愚蠢與無法言表的悅樂將她淹沒。
「妳腦子怕不是在輪播小當家裡那種超好吃出現的背景仙女吧?」
「才沒有!妳這樣說很過分耶!」
江夏惟岔掉話題,聽著蘇若雨真真假假的抱怨。
她沒想到自己被自己繞進去了。
什麼關於車的回憶,什麼關於回憶裡的家,
都沒有現在,陪在自己身邊的人重要。
……江夏惟可不是會對自己認輸的那種人。
為了表示對這次旅行不走心的反省,她徹底地安排了接下來的旅程,全然不管蘇若雨對某些地點過於知性的抗議。
畢竟她的女朋友連懊惱的樣子都非常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