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進到這裡開始,薩司就感到有許多目光一直在偷偷看著他,然而他一回頭,那幾股視線便消失了。
感覺不到惡意,那些視線當中蘊含著複雜的情緒,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受,巫靈一時間也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這座荒廢已久的小歌劇院內堆放了各種廢棄樂器,種類繁多,大部分都是薩司不曾見過的。
巫靈從走道邊的地上撿起一塊破了個洞的手鼓,手鼓的樣式簡樸,側邊印有重複的幾合型構築而成的圖騰花紋,沿著鼓邊繞了一圈。
抬起爪子,輕輕敲了敲鼓面。
『咚咚。』鼓聲迴盪在窄小的走道內。
幽藍色的火光晃了晃,他忍不住又敲了幾下。
『咚咚,咚咚。』
「您似乎很喜歡那塊鼓。」斜上方傳來帶著笑意的溫潤男聲,薩司抬頭,此趟與他同行的金髮男人正目光溫和的看著他。
樂器,挺有趣的,可惜丹西進不來。
劇院正門因為不明因素無法打開,原本丹西是打算直接破壞大門的,但由於這座劇院廢棄已久,房屋結構已經不足以承受劇烈的破壞,要是直接把門拆了可能會讓整棟建築物崩塌,於是他們便改由側門進入,而身型明顯過於龐大,只有頭可以勉強擠進側門入口的黑色巨龍只好乖乖在外頭負責把風。
也許該說是吹風,但黑龍的哀怨眼神,似乎更想幫這座老舊劇院通風通風。
「丹西先生好像很黏您,兩位以往都是一起行動的嗎?」男人左右看了看,朝樂器堆裡的一把白色小提琴伸出口手──
啪咚──。
一隻手臂掉落在巫靈身側的地板上,發出不小的聲響。
「啊。」男人反應有些慢的小聲驚呼,他抬起左手摸向空蕩蕩的右臂,還在發愣,薩司已經彎身拿起地上的斷臂,高舉著遞給他。
蝕月,這具身體的期限也差不多了嗎?
「很抱歉。」被稱作蝕月的男人──不久前獲得新名字的蝕骨寄生者苦笑著接過斷臂,按回自己右側肩膀,喀喀兩聲將手臂裝了回去,「其實是這個身體的原主死亡之前被人砍斷了右臂,雖然分離的軀體在我寄生後仍可以使用,但時常會像這樣突然脫落。」巫靈仰頭望著他,半晌,突然朝他招了招手。
蝕月不明所以的蹲下身,與他身型嬌小的主人視線平齊,「謹遵吩咐。」
小小的爪子撫上了他右邊肩膀與右臂的連接處,巫靈輕聲低誦禱詞,火焰在掌心下燃燒,沿著連接處繞了一圈,像是要將兩者燒融在一起似的。
好了,這樣就不會再掉了。
薩司退開後,男人有些遲疑的轉動幾下右手,他不再需要像之前那樣刻意的去控制手臂連接,而且似乎比原先還要靈活不少。
「謝謝您。」
他朝巫靈笑了笑,向前傾身,重新撿起薩司身後的那把白色小提琴。
「做為感謝,讓我替您演奏一首曲子吧。」
這是…小提琴吧?你會演奏?
雖然看不見表情,但巫靈的語調微微上揚,似乎相當期盼。
「我本身當然是不會的,不過這俱身體的原主似乎很擅長這項才藝,就讓我借花獻佛一下吧。」
蝕月調皮的眨眨眼,把提琴架在肩上,擺好架式正準備開始演奏,突然感覺後腰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
回過身一看,在他身後的是一隻白色,通體散發銀色光芒,有著長脖子和長腳的鳥類。
原來是那隻鳥用鳥喙在戳他。
還沒反應過來廢棄歌劇院裡怎麼會有鳥,那隻鳥看男人呆愣著沒有動作,又伸長脖子,咬著男人的衣角拽了幾下。
白銀天堂鳥。
巫靈探出身子看向那突然出現的魔物。
看來他是要讓你跟他走。
薩司繞過男人靠近天堂鳥,鳥的身型比他還要高,顯然一點也不怕這團藍色的火焰,還伸長脖子戳了幾下巫靈頭上戴著的頭骨面具。
雖然覺得這隻鳥類魔物戳他主人的行為實在有點失禮,還跟他們地下城裡某隻魔物的行為有點像,不過無法否認,蝕月也有些好奇對方到底是想帶他去哪裡。
他們跟著白銀天堂鳥離開了狹窄的走道,來到一處非常寬闊的空間。
前方是一座帷幕掩蓋的舞台,舞台前凌亂的擺放著一排排座位,破舊的座椅上積了一層厚厚的灰,顯然已經很久不曾使用了。
觀眾席的後方是一扇大門,看來就是他們從外面看見的那一扇,黑龍此時應該就在門的另一邊。
「原來是表演廳啊,難道是要我在舞台上演奏嗎。」
往舞台看去,遮擋舞台的深紅色帷幕異常顯眼,非但不老舊,那股紅色就像是有生命一樣,具有強烈的吸引力,會讓人不禁想要一直盯著看,然後…
「咻──!」
不行!不能盯著他!
就在薩司喊出聲的同時,紅色帷幕猛的伸長,朝他們的方向衝了過來,接著述地一捲,蝕月被捲進舞台中心,消失了。
幽藍色火焰大放,薩司抬腳就要追,就在他伸手打算點燃帷幕的時候。
「嘎。」
身旁的天堂鳥叫了一聲。
…不對。
薩司感到困惑的歪歪頭,然後轉身看向身邊的天堂鳥,白色的鳥型魔物朝他拍動了幾下翅膀。
白銀天堂鳥,據說會出現在壽命將至的事物面前,實現對方最後的心願,然後帶對方的魂魄前往應去之地,或是給對方帶來終結。
看了一圈凌亂無人的觀眾席,想起從進到這裡開始他就一直感到很納悶的一件事。
這裡感受不到絲毫敵意或惡意。
原來如此。
藍色火焰漸漸平息下來,薩司放下了手。
帷幕後傳來大鍵琴彈奏的旋律,聽起來有些悲傷,而觀眾席最後方的大門突然打開了。
「咦?」被突然開啟的大門給嚇了一跳,門外的黑色巨龍瞪大了眼睛怔怔的看著門內。
隨後他邊看見了位在觀眾席的那一簇藍色幽火。
丹西看到他的好友顯然很開心,馬上湊了過來,然而門框對他而言還是太小了,於是黑龍伸長脖子,將腦袋伸進表演廳內。
「薩司,你怎麼在這裡?是你幫我開門的嗎?」丹西左右看了看,接著問:「月月呢?月月怎麼不見了?走丟了嗎? 」
薩司伸手拍了拍黑龍巨大的腦袋,一旁的白銀天堂鳥也好奇的盯著看。
待會你就知道了。
巫靈將幾塊坐墊疊高,那高度正好可以讓黑龍把頭靠在上面。
丹西,這裡讓你靠著,表演要開始了。
「表演?」 丹西眨了眨眼睛,隨即興奮道:「我想看我想看!」語畢乖巧的把頭枕在薩司準備的位置上。
深紅色帷幕緩緩拉開,除了舞台之外周圍一片黑暗,一道光線打在舞台的正中央,那裡站著一個小丑外型的魔物。
眼睛下方畫著淚滴的小丑朝觀眾席深深的一鞠躬,琴聲轉變為輕快的旋律,小丑先是表演了幾種雜耍項目,踩球型岩石魔物假裝的大球,和史萊姆玩拋接遊戲,用魔術陸續變出各種魔物。
薩司感到身旁時不時傳來熱氣,他轉過頭,發現丹西眼神發亮且專注的盯著舞台,在每次小丑出糗時忍著不讓自己笑出聲,而熱氣就是在他憋笑的時候呼出來的。
這時小丑變出的魔物已經塞滿整個舞台,小丑苦惱的踱步,走了幾圈之後想是想到了什麼,一擊掌,接著彈指。
舞台上方的大吊燈突然張開血盆大口,掉了下來,一口吃掉了舞台上所有的魔物,同時琴聲停下。
「哇!」丹西發出驚呼,抬起腦袋,似乎是想確認那些魔物是不是真的都不見了。
接下來響起了提琴聲,是小提琴和大提琴的二重奏,舞台再次亮起,金髮的男人拉著白色小提琴,和一個長有惡魔角的人形魔物所演奏的大提琴合奏,他們的前方則飄浮著一雙拿著指揮棒的手套,伴隨著優美的提琴聲,有許多的舞者在跳舞,歌劇面具在飄動。
「啊,是月月!」看到熟悉的夥伴,丹西顯得非常興奮。
果然是被找去一起表演了,薩司此時也明白了,這場演出等的就是一位小提琴手以及觀眾。
琴聲漸緩,帷幕側邊走出一個穿着拖地長裙,手臂是一對鳥羽的魔物,他一開口,婉轉的歌聲迴盪在整個表演廳,那歌聲極具穿透力,同時也非常哀戚,就像是用盡生命最後的力量在唱歌似的。
而巫靈這時突然發現,他周遭的座位上不知何時出現了許多半透明的影子,那些影子專注的觀賞表演,時而輕輕嘆息。
歌曲結束後,表演者們朝台下深深鞠躬,觀眾席的半透明影子們也起身,回以一禮,無法鞠躬的黑龍也乖順的低下了頭。
薩司明白,這是一首輓歌,一次道別,也是這些魔物們贈與的最後的禮物。
送給這座,陪伴著他們度過長久時光的歌劇院。
在所有魔物都離開歌劇院之後,這座承載著歷史與眾多回憶的歌劇院緩緩崩塌了,崩落的石塊間塵土飛揚,巫靈點燃了祭祀的火焰,白銀天堂鳥仰起脖子長啼,送了他最後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