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 Name
Ask, and it shall be given you; seek, and ye shall find; knock, and it shall be opened unto you
「你好像很討厭小孩?」海斯神父盯著在帳篷外攪動大鍋裡的食物的喬治看。他是從克勒門斯來的年輕醫生,比起關心帳內的病人他似乎更在乎那鍋湯。
「怎麼會?他們又可愛又純真是神派來的天使。」隔著面具看不見喬治的表情,但從他的語氣聽不出話中的真實性。
「從我的角度裡你也還是個小孩喔。」海斯神父只有在進入病人在帳篷時才戴上面具,他對著喬治微微一笑。
「那如果躺在裡頭的是我,你會救我嗎?」喬治將臉轉向旁邊的帳篷,尖銳的鳥嘴如同路標一樣指向他們搭起的白色帳篷。
「祂赦免你的一切罪孽, 醫治你的一切疾病。」
喬治別開臉繼續攪動大鍋裡的湯。
他的的求救、哀嚎沒有一次得到回應,不論是向父母、向旁人、甚至是向神祈禱。
✟✟✟
安索格修道院裡的人對於喬治所說的話沒有太多懷疑,他們空出了房間給他讓他自由地使用修道院裡的空間,包含藏書室、藥草園、甚至還對著他說如果有興趣的話也可以試試看在假日禮拜的時候講道。
針對各個問題喬治的答案是:「謝謝、謝謝、感謝您的好意。」
幸好他的師父是個行事謹慎的人,他將所有行醫的紀錄都寫在自己的記事本上,而那成了喬治口中唯一的真相依據,他時常翻閱那本手冊將裡頭的資訊烙印在腦海之中。
雖然是個腦袋不靈光的人,但應該是個好醫生吧?看著手冊上紀錄的詳盡程度,喬治都忍不住為他的死感到難過了。他會記錄患者的資料、症狀,使用的治療方法⋯⋯這也是他藉機與其他醫生交談的好話題。
當教會的信送來時喬治正在藥草園幫著威爾斯神父整理苗圃,脫下面具之後的喬治臉上的鬍子讓神父輕輕地皺了眉頭,但生性寬容的威爾斯神父的沒有多說些什麼,十五歲少年要行醫總有些難處,看起來成熟老練點對他來說沒有壞處。
喬治替他將幾個盆栽換到日照更好的位置,當他抱起第一個盆栽時他忍不住思考到底平常是誰在做這份工作的。
怎麼這麼重?在心中咒罵數次,而他很明智地將那些髒字藏在心裡,他可不想嚇得神父失魂而回過神來拿著木杖對他追打。當放下盆栽喬治又瞄了一眼威爾斯神父,年紀約50-60歲的神父個子矮小體型瘦弱,他坐在一旁的長椅上休息,迎上喬治的視線他笑得溫和,而喬治繼續思考到底平常他是怎麼做到的。
好不容易將工作搞定,喬治想著雖然在修道院借宿雖然住宿費便宜但是付出的勞動量似乎超越他支付的價值。
「休息一下吧?」威爾斯神父拍了拍長椅示意喬治坐下。
「好的。」他在一旁坐下,腿部才剛得到舒緩之後就聽見雅戈爾醫生從二樓開窗對著藥草園內的他們喊:「海斯神父請大家集合一下。」
「好的。」
他跟在威爾斯神父後方走進了小房間,在裡頭其他同屬於這個修道院的人員都已經在裡頭:主事的海斯神父、比他大上一些的雅戈爾醫生、信仰相當虔誠的威洛比神父、行事作風古怪的耶米爾神父。
「抱歉,來晚了。」威爾斯神父微微點了頭向其他人表達歉意,而跟在後頭的喬治深深點朝著桌邊的人鞠躬:「非常抱歉,讓各位久後。」
「這是協會送來的信,關於貝森最近的不明疾病。」坐在主位上的海斯神父拿出一封信傳下來,接過信的耶米爾醫生快速看了一下提問:「針對孩童的傳染疾病嗎?」
「現在還沒有更多資訊,我想問問各位的意見再決定是否要對貝森當地提供協助。」海斯神父回答耶米爾醫生的問題,而耶米爾醫生將信傳給威洛比神父,威洛比神父立刻拍桌站起:「這可是個大問題呢!這一定是邪靈的緣故,把被影響的人都關起來吧,利用禱告的力量讓邪靈離開就好。」
「可是考慮到幼兒的體力這樣的做法會不好太草率了。」耶米爾醫生對於威洛比神父的意見提出問題,而立刻引起威洛比神父激烈的回應:「你是質疑主嗎?」
「我的意思是⋯⋯」還打算繼續與他爭論的耶米爾醫生的話被海斯神父開口打斷:「你有什麼看法?我想聽聽從首都來的醫生的意見。」
喬治繃緊神經回想手札裡的紀錄,和其他人不同這位掌管修道院的海斯神父似乎對他的事有所保留,所以他也極力地避免懷疑落到他頭上,但現下的狀況大概是閃不掉了,他先向一旁爭執中的兩位前輩點頭後才開口:「我曾經聽老師類似的狀況,老師當時是將病童隔離集中治療。」
喬治沒有說的是那些孩童最後因為體力不支而死了大半,只有兩個孩子活下來。
幸好接下來的討論並沒有再把發言權丟到喬治身上,而從這次他更感覺到海斯神父對他試探的意味明顯,至於耶米爾醫生和威洛比神父不和的事情早就被不是新消息。
最後的結論是從修道院會派出三位人員到貝森進行協助,分別是海斯神父、耶米爾醫生和喬治醫生。
抵達貝森之後他們在城外搭起帳篷,協會召集了不少來自各地的醫生,但也可以看出這次病情的嚴重性,來到他們帳篷的第一位是抱著五歲幼童的母親,她聽見要將孩子留在這裡罵了句:「庸醫!」之後抱著孩子離去。
第二、三位是帶著三歲妹妹來的十歲少女,他們兩個人手腳都冒出一顆顆丘狀顆粒,比起要留在這裡她們更在意治療費的部分。
接著是抱著孫子前來的老婦人,她懷中的孩子身上出現駭人的紅斑,她哭嚎著救救她的孫子,那是她僅剩的家人了。
喬治在帳篷外生起火煮著湯,知道他們是來自安格索的醫生,貝森這裡的居民好心地分了些肉給他們,加上他們藥草園裡種香草、市場買來的馬鈴薯(知道是醫生要的小販還特別多送了幾顆)這些都被喬治丟進大鍋裡煮湯,為了給病人吃他將裡頭的馬鈴薯煮到幾乎融化在湯裡。
他們幾位醫生會負責輪流看顧帳內的病人,喬治負責早上的時段,他會把每個孩子叫醒,讓他們吃點東西,替他們換上乾淨的床單和衣物,換下來的衣服會集中丟進沸水裡煮過曬乾再使用。
「喝一點。你會覺得好一些。」喬治搖醒瑪麗,姐妹中的姊姊,金黃色的頭髮編成雙股辮,白色長袍底下的皮膚上佈滿疹子。
耶米爾醫生來的時候他會拿著各種藥草搗成的汁液塗抹在疹子上再替她們纏上繃帶,在喬治早上來的時候他聽見瑪麗嘟著嘴說:「我不喜歡那個藥好臭,你能跟晚上那個醫生說嗎?」
「那是為了你好。」喬治拍了拍她的頭,安撫了小女孩的情緒。
「醫生我會沒事嗎?」每天早上喬治都會被問一次這個問題,而他每天的回答也是一樣:「你們都會沒事的。」
「我沒關係,我希望妹妹她沒事就好。」抓緊喬治的長袍的手一天比一天細,而從她口中進入的食物越來越少,也許她會撐不過去,但他沒有對瑪麗說。
「醫生,姐姐她沒事吧?」妹妹安妮也是每天都會問一次,而喬治也會回答:「嗯,你們都會沒事的。」在喬治這樣說完她會努力地露出笑容,喬治知道她是在告訴自己做得到。
每天早上擔心孫子的老婦人都會來到帳篷外,她會問:「我的孫子今天還好嗎?」
負責去應付老婦人的海斯神父會帶著老婦人一起禱告:「 他遭難的日子,耶和華必搭救他。 耶和華必保全他,使他存活; 他必在地上享福。 求你不要把他交給仇敵,遂其所願。」
海斯神父也會在帳篷裡帶著孩子們一起祈禱,耶米爾神父也會在帳篷內替孩子們禱告,為了不讓人起疑喬治也會在帳篷裡對著孩子唸上一些,為了能到教會討點食物這些經文他也是記得挺熟稔的。
小嬰兒身上的紅疹隨著時間慢慢消退,體溫也慢慢回到正常,他是第一個離開帳篷的病人,抱著寶貝孫子離開老婦人不斷地對著他們道謝。
兩姐妹中的妹妹似乎慢慢的恢復活力,只是姐姐狀況就沒有那麼好,她的體溫還是降不下來,而且進食的情況也越來越差。
海斯神父說:「讓我們一起為瑪麗祈禱⋯⋯」
「醫生我會死嗎?」瑪麗問。
「不會,你會沒事的。」他又說了一次,如同每一次他被問到的時候一樣。
「醫生我跟你說,因為晚上來的醫生很可怕所以我不敢說,從昨天晚上開始我的腳就不知道為什麼沒什麼感覺了。我想我應該會死吧?我好怕⋯⋯」
他握住那雙手帶著瑪麗一起禱告:「你們祈求,就給你們;尋找,就尋見;叩門,就給你們開門。」
在離開帳篷後他向其他人報告瑪麗身上的狀況變化,而這讓他們幾個人討論了一整夜,而如同宣告他們的努力無效瑪麗又開始發起高燒。
他們將痊癒的差不多的安妮帶離帳篷,而現在帳篷中只剩瑪麗一人。
瑪麗的高燒在三天後退了,而身上的疹子也脫落得差不多,只是她的腳再也沒辦法像以前一樣隨意動作。
在妹妹的攙扶之下離去的瑪麗臨走前問:「醫生你們的名字是?不知道救命恩人的名字好像有點失禮。」
「不是我們,是祂赦免你的一切罪孽, 醫治你的一切疾病。」海斯神父如此回答,而喬治腦中想著的是真是個好藉口呢,他們在帳內從不拿下面具,不知道他們的長相也不知道他們的名,就算想找麻煩也沒辦法了。
朝著他們道謝後兩姐妹緩緩地消失在他們視線之中,一跛一跛的瑪麗和努力支撐住姐姐一半身體的安妮。
當耶米爾醫生負責整理帳篷內,而海斯神父和喬治負責整理外頭的時候。
喬治突然對著正在將所有使用過的繃帶丟入火堆中的海斯神父說:「我果然還是討厭小孩,因為他們太脆弱了。」
海斯神父的灰色面具底下傳來如同風吹過乾草堆一樣的聲音:那是細小又微弱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