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素還真的肩上總是停著一隻蒼鷹。
從牠半透明的型態，能看見的人都知道那是隻精神體。
然而大家都很清楚牠並不屬於素還真，因為：第一，在沒有必要的情況下，普遍嚮導與哨兵不會對外人展現精神體；第二，那名嚮導的精神體是九尾狐。
基於這二點判斷，那隻蒼鷹應是隸屬於某位學生，原因是學生還不擅長隱藏精神體。
但正常情況下，精神體該是伴隨其主左右，幾乎沒有人會讓精神體跟隨他人——尤其是學生。
消息在部門裡越傳越廣，直至整個塔上下所有人都知道，一隻無主的精神體整天黏著素還真，走到哪跟到哪。
期間，還流傳一些莫名的謠言，譬如說：素還真可以控制他人、操縱別人精神體之類……什麼光怪陸離的傳聞都有。直到一頁書出面制止，才讓情況消停些。
可蒼鷹確確實實緊隨素還真，這事不解決，遲早又要謠言四起。
結果某天早晨，素還真在去訓練所前被一頁書叫進辦公室。
蒼鷹的事素還真不是沒察覺，流言也是略有耳聞；只不過他沒怎麼放在心上，對於蒼鷹的行為也沒表示什麼。
站在辦公室門前，素還真有些無奈地轉頭看向停在肩上的蒼鷹。要是知道事情會鬧這麼大，他早就好好跟那人討論了。
嚮導先是敲敲門，待裡頭之人出聲讓他進來，他才開門走入。
領導坐在辦公桌後，翹著腳的樣子看起來有些隨意，然而他沉重的神色還是讓素還真繃緊神經——他知道一頁書不會責罵他，但這位嚴肅的前輩無論何時都讓人緊張。
「坐。」一頁書揚起下巴，示意素還真坐到他面前的椅子。
素還真依言坐下，雙手靠在大腿上，拘謹地交握。蒼鷹振翅飛到他腿上，依偎在手臂間的空隙。
對於蒼鷹的舉動，一頁書只是冷冷看著。「你知道我找你來的原因吧？」
「知道。」素還真簡短回答，悄悄瞥了眼窩在手臂旁的精神體。
一頁書調整坐姿靠向辦公桌，「這是那孩子的精神體，沒錯吧？」
素還真沉默地點點頭，眼角餘光見到從辦公桌旁走出一隻半透明的獅子，眼神宛若盯著獵物般犀利。
他知道那是一頁書的精神體，而牠正看著蒼鷹。九尾狐驀地現身，擋在二者之間。
蒼鷹彷彿感應到氣氛不對，焦慮地躁動。
「你不能總護著他。」
獅子無視九尾狐，緩緩逼近。
「他好不容易才接受別人，不能功虧一簣。」
一向和善的九尾狐此刻呲牙裂嘴，對獅子露出從未有過的敵意。
「他是接受你。」一頁書蹙起眉頭，「你明知道在那種環境下生存並不容易，成年哨兵都不一定能忍受，何況一名十五歲少年？他能力出眾，是未來不可或缺的人員。」領導不給素還真插嘴的機會，接著道：「這也代表他必須接觸其他人，甚至與別的嚮導配合。」
「那麼我會是與他配合的嚮導。」
「你不可能每次都在場。你身負重任。」
「那麼他會是與我同進退的哨兵。」
「素還真，適可而止。」
獅子朝著九尾狐低吼，九尾狐也不甘示弱，弓起身軀彷彿隨時準備攻擊。
一頁書還想說什麼，卻見蒼鷹忽地飛到獅子面前，展翅威嚇；面對比牠高大的生物，並無露出絲毫畏懼。
領導默默看著這幕，獅子也逐漸平復情緒。
「前輩。」素還真的聲音令一頁書轉移視線，「我明白你的意思。但……葉小釵畢竟剛回歸正常生活，需要一點時間適應。」見眼前人沒反駁，他又繼續說：「而且，他的精神圖景還是有點不穩定。」
一頁書垂下眼簾沉思，過了好一陣子才開口：「需要多久？」
「最少三個月，最多半年。不過，我無法肯定——」
「我給你半年時間。」一頁書望向素還真，與他四目相對。「半年後，我希望情況有所改善。」
「是，領導。」
「你可以離開了。」
素還真朝他欠身，隨即便起身準備離開辦公室。蒼鷹見狀，連忙飛到嚮導肩上；九尾狐也跟著轉身離去，型態漸漸消散。
隨著辦公室門闔上，只餘一抹輕煙縈繞，轉瞬即逝。
※
素還真來到訓練所大樓內。目前正巧是休息時間，形形色色的精神體在廣場上自由行動，學生們嘻笑打鬧，連同他們的精神體也玩在一起。
嚮導在人群中稍微巡視，很快便發現與這片景象不符的身影。他單獨一人、沒有精神體伴隨，安靜地坐在花圃旁觀察其他人。
素還真朝少年走去，幾乎是剛起步，少年視線便轉往他的方向，眼直直盯著素還真越走越近——他專注的神情彷若偌大廣場只有嚮導一人。
「小釵，不去跟其他同學玩嗎？」
素還真坐到葉小釵身邊，縱使與精神體主人靠得如此近，蒼鷹也沒有要離開素還真的意思。
葉小釵搖搖頭。
素還真苦笑，他知道要葉小釵馬上接受同儕是不可能的事，自己也花了不少時間試圖博取他的信任。「同儕關係也很重要，而且交朋友不是壞事。這裡不會有人傷害你，知道嗎？」
葉小釵垂下頭。
素還真擔心方才的話有強迫之意，連忙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啊、不過，你就照你的步調慢慢來吧。也不急於一時——」
『你今天晚了。』葉小釵的聲音在素還真腦中響起。
嚮導一頓，他沒想到少年對此事這麼敏感。
『發生什麼事？』
葉小釵撇頭望向他，眼中流露出淡淡疑惑。
素還真也不想瞞著他，只好將蒼鷹與一頁書約談的事情一五一十講出。
葉小釵聽聞，低垂眼簾思索一陣。『所以……我造成你的困擾了嗎？』
「沒有這回事。」
素還真輕撫少年頭髮，心中莫名有些慌張；也許是擔憂這事會影響兩人關係，他不希望葉小釵覺得自己做錯事。
有些事，素還真並沒有誠實告訴一頁書——其實他喜歡葉小釵對他的信任；他喜歡他的精神體總是跟在身邊；他喜歡他看自己專注的神情。
不過，素還真認為這份情感純粹是因為自己好不容易贏得葉小釵的信任。畢竟當初他可是花了快一個月才令葉小釵卸下心防，讓他進入那人殘破不堪的精神圖景。
私心而言，他花費在葉小釵身上的時間，總該值得這點特殊關係吧？他不介意葉小釵將來只跟隨自己，如果可以，素還真不想把葉小釵拱手讓人。
一頁書的話或多或少有點刺激到這個想法，素還真這才意識到自己與領導的對話有多麼不適當，明明平常對情緒管控如魚得水，卻在葉小釵的事情上破功。
素還真嘆了口氣，自己到底在幹嘛？搞得好像一頁書要把葉小釵賣掉一樣。
『如果我成為你的哨兵，是不是就沒關係了？』
這話問得突然，素還真過了半晌才理解葉小釵是在說蒼鷹的事。
「嗯……我想是吧？」如果以後與葉小釵成為搭檔，那麼就算蒼鷹時刻跟著他也無所謂；何況到時葉小釵也已學會如何隱藏精神體，就不會被外人察覺了。
『所以我們要進行結合，對吧？』
「對……」話一出口，素還真便及時打住，一手搭住葉小釵的肩膀。「等等……結合？怎麼會說到這事？」
『老師是這麼說的。』葉小釵眨了眨眼，『哨兵與嚮導結合後，直到生命的盡頭都不會分開。』
「單純作為搭檔也是可以的。」素還真緊張地說道。
葉小釵點點頭，表情有些失望。『所以，你不希望與我結合？』
問題不是在這裡，問題是我會被關。「你才十五歲，未成年哨兵是不能進行結合的。」素還真乾笑著解釋。
『那就等我成年。』
面對少年的堅持，素還真感到不知所措。對於結合這件事，他其實還沒有任何想法。葉小釵對結合的事如此執著，大概率是因為他對哨兵、嚮導還沒有太深入的理解。這也不能怪他，畢竟剛覺醒就被強迫培訓成黑暗哨兵，除了生存，葉小釵也不太懂其他事。
「不僅是這個問題。」嚮導不著痕跡的嘆息，他不想令葉小釵誤會自己對此事反感。「等你課程結束，自然會明白結合的意義。」
『想待在你身旁，不就是結合的意義？』
素還真拍拍葉小釵的頭，「你不一定要結合才能待在我身邊。」他停頓了一會，又說：「只要能適應這裡就可以了。」
葉小釵遲疑的點頭。蒼鷹飛離素還真肩頭，落在其主手上。
有那麼一瞬，素還真就要伸手攔阻蒼鷹，然而最終他忍下了這股衝動。
嚮導突然靈光一閃，九尾白狐現於葉小釵面前，將頭枕在少年腿上。
葉小釵看向素還真，不解眼神參雜著掩蓋不住的驚喜。
「這樣就不會被發現了。」素還真笑道，「但還是不要跟別人講，好嗎？」
葉小釵點點頭，輕柔地撫摸著九尾狐。精神體雖無重量，卻還是能觸碰，只是摸起來不太紮實，是很難形容的觸感。
素還真不自覺靠向少年。他知道讓葉小釵獨立是必然，但不能是現在、也不想是現在。
抱歉，前輩。請原諒我的私心。
望著少年難得露出的笑容，素還真內心那股罪惡似乎減輕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