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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onymous · Sep 30, 2018 · edited: Jan 10, 2020

半夏天南┆君少蘭,主線殘篇04.《蘭月,二十》

  

  蘭月,二十。

  別時煙雨連連,今朝蒼穹明清萬里湛色,江淵天水一色。

 

  江淵一處楊柳齊栽的宅院前,石橋,曲流,宅府無名。

  清夏方過,西風颯然扶岸臨水瀲灩了曲流,柳條搖曳碎去窸窣,綴去石墩橋旁一剪娃兒春色,玲瓏了青絲秀鈿上一串琉璃花珠,翠羅裙裳掩去娃兒泰半神色,一個兒嬌巧蹲踞石墩前縮攏身子兀自埋頭小手摀著腳ㄚ子,不知在弄些什名堂,已是幾盞茶時過去,由著一側老嫗屈身向前面色和藹,探聲問上。

  「小娃兒呀愁眉苦臉,怎啦那個兒布花鞋。」

  水眸眨去一汪烟墨,終是將憋著紅透臉兒朝一側老嫗迎上,鑄鐵大鍋兒尚正劈啪燒著響,炊煙漫著燒餅酥老麵子如往,映眼熟稔地竹棚攤車,軟嗓糯調不免喃喃一語:「……不合腳了。」翠羅裙掀著老高,小腿肚白皙地任秋風刮搔。

  禾瑭應著倒顯得委屈巴巴,可把一側陳婆給鬧著會心一笑。

  幾經年歲,陳婆見著曾是紫衣一人,再者幾載後那人多了個ㄚ頭作伴,沒少見著主僕二人偕同,但多著是此娃兒在這兒江淵內逢人言著甜話兒,更甚是說足了那青年的好:「跟妳的那兒蘭君說說不便得了,換個兒新的呀。」江淵大夥兒皆知,蘭君待人不薄,更遑論ㄚ嬛禾瑭,可言寵上了天,由著ㄚ頭驕來縱去暢意整個水鄉江城。

  然,誰更知,再無人比此小ㄚ頭更上心她家公子。

  小手暫且抽離繡鞋上腳ㄚ子,杏眸咕嚕地兜了半晌,遲遲凝往踝側磨腫疼的紅印子,幾處殷色怕是再幾步兒便將磨出血花來,此刻光輕手撫上便落得刺疼,疼了心,小臉蛋兒垂喪地傾下青絲,綴髮玉珠鏗鐺作響,幾些曳前晃後,髮瀑云絲間細不可聞地一糯歎,末了雜進禾瑭一氣呵成地喝聲便一拍身子頓起。

  「婆婆吶,少爺不在。」

  恍惚間,陳婆一眸滄桑端詳了娃兒淡然笑靨,未語。

  

  ──蘭君不在。

  是呢,僅是,不在。

 

  算足了年頭,追憶陳年,年邁佈滿歲月蒼薄的掌掀上爐蓋,鐵鍬堆尖起熱騰酥餅放上油紙,如往將之欲裹妥,迷濛著老眸嗓蒼了徐緩:「呀是麼?蘭君此回上哪兒啦,娃兒怎啦沒一塊兒去。」已非當年,口中娃兒早已越發出落。

  僅見禾瑭垂首凝上石磚地上軟花鞋半晌,利索地將裸足勾攔上鞋緣,好生地將之穿上。

  軟黃錦帛鞋,紅采綠絲繡成荷蓮塘色,沒入翠羅裙衫間。

  「少爺五日前便回定安府上了。」

  與此,軟糯嗓聲一並應上,娃兒一個勁打理好自個兒,拉拽著裙捎盈著滿眸水色倒是滿意兒,今日髮辮還道是花樓姐姐替她梳上地,繡鞋頓時巧落一轉,便往那時常喊著的婆婆那兒湊,攀攔上攤車鑄鐵大甕前,準確地接上陳婆方欲遞前的油紙麻繩包。

  落進掌中重量是輕,頓然沉甸了是心,今日酥餅餡兒她卻無從給起,沒能給她那兒紫裳捎去嚐嚐,江淵哪兒好,哪兒美,哪兒小食有門道兒,那人紫裳風華,溫雅間無不給她說去。

  她,伴他,年華落去,已然柒載時。

  南風轉西,烟墨眸色瀲灩間映入幾尺前,橋前另一處幾經煙雨洗鍊後褪染漆木門,楊柳依前,禾瑭不免思及今晨時,當她闔上閨閣雅扇間,水廊萬景,菡萏皆已盛,宅院塘水碧天,重蓮十里艷天千里,花開無際。

  ──他會,歡喜的罷。

  但,那人卻沒能瞧見,而她此刻不由揣緊盛著暖意的油紙包,葇荑任憑風來削寒。

  「得有人守著江淵偏宅,免得少爺他呀忘了──」

 

 

  「回家。」

  

  曾經,霖榭橋旁無一物,荒土寂寥。

  直至某個年歲大興動土修砌,宅院落成,無名無題。

  「呀、是麼。」未了陳婆緩笑應嗓,娃兒回眸秀婉見著她,猶如見著當年真是小娃兒拽著紫袍一角兒,怯懦地初乍來時的生分,不禁惹著老嫗拈笑地續了手頭事兒,佝僂著身翻攪起燒爐中餅屑,思追起再更早些年華,紫衣乍來於此,不過拾玖少年郎。

  季末更迭風來凌亂,碎去牌坊笙歌甚至絲竹輓調,也由著一嗓軟聲碎入捎離。

  「今日吶,是少爺生辰日。」

 

  初時五寸繡鞋花,如今,七寸已難全。

  當年羅裙衣帶一尺半,何時早已三尺花綾翠衣衫。

 

  她,終會成年。

 

 

  定安府,君家宅,三更鐘落,蘭月已近廿一。

  大堂設宴流席百放,大鼎盅盆炙冷殘羹,伶人曲音未止,舞孃曲中傾轉婀娜,奼紫錦綢焉紅嬌笑,堂間儷色,杯中殘暈,晃然宅中四處官燈金盞,恍若猶可見著開宴前如何繁盛,觥籌交錯,君家今朝颯然盛宴邀盡百家官流儒人雅士,便為此一日。

  蘭月,二十,君家少主誕辰宴。

  而此刻倒由著各色錦衣深綾倒歪斜岔著,瓊殤酒盅已罄盡,宴上尚存著人無不酣醉醺面,清一色倒不過少年而立間,哪還言得著大家秀雅,連縱橫跋扈少爺家兒們也各個抱著壇甕子對空瞎扯,嫌著酒興未盡,呼嚕沒幾回,身一傾便暈醉了去。

  大抵是不醉不歸,然,醉了去倒也歸不得。

  小廝家僕兜轉了回宴堂便是欲點清哪家公子兒未離,差人捎個信,但那兒點來算去愣是少了樁影,那裳深衣便是君家人往時匆然掠眼,也忘不得之事,此刻足實讓小廝給懵了良久。

  愣是未見著,好生少爺家,君少蘭打哪兒去了。

  離遠笙歌,塵囂渺渺。

  枯枝落滿一地蕭瑟,風來繾了殘葉飄零入水,漣漪未起,碧藻褐草凝涸了一汪塘水,春來夏走,迎秋寒色皆不曾入了此處,葬下畫卷枯黃,深藏於君家府內的清院深閨,點盞燈籠子餘暉,石磚地潤澤月冷殘暈,天圓處僅見著少婦憑欄輕倚。

  夏衣未改。

  荷塘濘色水波映不清婦人神色,閨閣一隅燈盞通明,由著打明了不遠處一樁紫衣金繡紋。

  她,遲遲未動,他便癡癡凝往,佇於此。

  株莖上點點水珠沿人臂彎聚攏成流,滴淌染透紫重衫一角,深淺相依,不時珠水啪撘落上木檯,於寂然閨閣中格外惹心入耳,然,那人卻恍若未覺,端詳著櫺邊憑欄輕坐姿態,綰髮間一簪琉璃荷,風來綴珠輕晃。

  末了細眸湛翠笑斂彎盈。

  恍若,遂了一心願。

  而少婦終究緩步來至他身前,素手一挽便是提了帕子輕拭起他之面梢。

  絹巾絲涼伴著人柔勁,江嫣一手緩柔自人眉梢、眼睫,再至臉側鬢髮間,而那人相凝相似一色的圓眸至始至終,兀自笑來無聲,還提起兩抹貝齒格外澄明,半晌,跟前落響熟稔而溫雅嗓色,添著往昔不曾的沉啞,喊著一字:

  「…娘。」

  爾後好似沒得人應聲,嗓子啞然幾度起闔,方傾吐成聲:「娘、…娘……」

  素絹落止,少婦碧眸水色盈上,映落紫衫雅正如昔,卻未是佇立著正而半倚著一側欄木架,金絲袖輕挽,胳膊間盛滿懷綠莖花紅,蓮枝藕蓬,清露染透襟前,由著細眸直揪揪地前凝,再頃間,僅見君少蘭舉步間原先攬挽胳膊驀地撒手。

  花莖墜地,翠塘荷色全落了。

  清露濺上紫袍,他揚袖一張手,攬人滿懷,攬了他的娘,江嫣滿懷心思。

  「嗯。」瞬然撲上鼻息滿是酒氣醺騰,恍若浸染了陳年自酒罈子中撈起似地,江嫣半晌也僅得應上淺聲,而耳側低語尚無止盡地一字字複來,任憑著人連胳膊也不敢扎上力來擁著她,良久,良久,久至燭燈明滅,殘暉垂掩便熄。

  由著肩上呼氣漸穩,硃砂眉眼闔去眸色,君少蘭就此寐去多時。

  「我……都聽得見的…」

  ──娘。

 

  「孩兒,願你,年歲安好。」

  

  

  

  

  「…生辰,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