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stPaste.it

Lost and recover


  他奔跑著。

 

  奔跑並非什麼稀鬆平常的情節──只是他瘋狂地奔跑,那種幾乎會把理性和感知通通都拋下的奔跑。風在四周呼嘯,軍靴把濕泥土上的沙礫踩得窸窣作響,心臟在胸膛劇烈躍動,壓迫吸納夜晚寒涼空氣的肺部,彷彿血肉即將從內部迸開。

 

  森林裡有東西在追他,他必須逃離。

 

  身後的黑暗中某種龐然大物正騷動著,森林內迴盪著樹木被怪力攪成碎片的清脆悲鳴,和此起彼落倒在族人綠色屍體上的哀號。如果再慢幾步,接下來就會是自己的慘叫了。他盯著遠方的建築,唯一的燈火指引著方向,就在即將抵達庇護前,男人轉頭越肩瞥了眼身後──這恐怕是個糟糕的決定,腳下的坑洞就這麼正好讓他摔出好幾米外。

 

  連滾帶爬的起身時,男人一雙灰藍色眼睛(曾經是通透的天空顏色),正好對上怪物血盆大口,從裡頭發出震耳欲聾的叮鈴聲──

 

  Soldier 76 醒來時汗濕了整張床單。

 

  空無將他淹沒良久,是救生索般的鬧鐘令他免於溺斃。又或許是浩瀚吧,藏在萬物底下的廣褒虛無。無法依附在任何詞語上的思想漂浮,陰影很長,晨光慢慢的將室內吃掉,他在起床時關節發出了駭人的喀喀變奏曲,盯著浴室鏡子裏頭的自己,有一瞬間顯得脆弱又蒼老。

 

  男人朝著臉上潑了把水,洗去汗水和疲態。倒映的眼睛眈眈炯視著,隔著極薄的水銀面,彷彿會見一個來自其他維度的幽靈。這雙眼睛應該充滿了野心、抱負和創口……如今創口已經結成了傷疤,野心和抱負被磨去稜角──生活是凌晨孤身醒來,腦袋疼著。

 

  足以撐起他的,恐怕除去昔日榮光外,就是那譬若頑石固執的心態吧。Soldier 76維持著緊繃精神的狀態開始了晨間慢跑。直布羅陀筆直的停機坪卻令他憶起稍早不祥的夢境,導致現實中真正逼近的危機遭到忽略:

 

  「Dad、我們來賽跑吧!比賽誰先跑到火箭那邊!」輕快爽脆的高亢女聲差點要把男人嚇得摔跤。Tracer那女孩就像個讓人愉快的小發電機,她以誇張的跑步姿勢跟在老兵身邊,咧嘴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我不是你老爹……他咕噥著回答:「行,隨你便。」我還年輕!好勝心孵長著接受挑戰。他瞇起眼睛,數到三,蓄勢待發如暴起的遠古野獸,Overwatch的基地是叢林,女孩是狩獵者或獵物。

 

  「耶咿!」電光石火間,男人就從金字塔頂端掉出整個食物鏈外,他相信自己吃到了些地上的塵埃,只能眼巴巴看著Tracer超前,最後消失在轉角。然而Soldier 76 不腐不敗的運動家精神依然,他加足了馬力──

 

  小腿卻猛然傳來一陣劇痛,風霜的面容頓時間宛若大理石蒼白。男人只能蹲在原地低聲咒罵著三字經,等待尚沉浸在勝利喜悅中的Lena回頭將自己扶去醫務室。

 

  怕是不得不服老了。

 

_


  他不太清楚月球的情況如何,但Angela絕對是地球上數一數二的優秀醫師。

 

   「謝了,Ziegler醫師。」

 

  「你以前都會叫我Angela的,Jack。」比起抱怨,聽來更接近適度的叮嚀。「腿傷沒有大礙,而在休息期間,你剛好可以聽聽上周健康檢查的結果……」不過接下來的一連串數據報告就適得其反了,內容包含:不該過高的數據過高、太低的結果應須注意……洋洋灑灑滂沱不絕彷彿使用者條款,男人嗚噎幾聲應和,算是打了個勾。

 

  「Winston稍早也傳了份資料給我。」身周的精密儀器規律運作著,Angela的話語宛若溶入了電子器材的嗶嗶聲中。「是急性……的影響……」男人的思想飄遠,可怖的壞數據和噩夢攜手連袂追著他跑,頓時自己變成了這裡最廉價的東西──超級士兵、指揮官、國家英雄都他媽見鬼去,悲愴和榮耀又有何分別?

 

  「我必須很遺憾地告知──」話題接近尾聲,他能從語氣中聽得出來。Soldier 76臉色鬆了鬆,好不容易將注意力轉回當下。只見金髮女性深呼吸,從制式的學者外殼中掙脫:

 

  「你只剩下兩個月的時間了。所以……」

 

  「夠了!我知道。」

 

  他無法在那瀰漫著消毒水味道的空間多待一秒,最終逃了出來。搖搖晃晃的走廊上,世界天旋地轉。男人試圖說服自己是腿傷的疼痛作祟。像喝了劣質的酒酩酊大醉,所有問題都變得簡簡單單,卻沒有一個辦法解決。

 

  他想,先去找Ana徵詢意見?生後總該有所規劃,他曾死過一次,這次或許也不會太難。差別只在於一個是舞台排練,另一個則是座無虛席的告別演出……騙誰啊!Soldier 76在碩大的直布羅陀基地中來回逡走,漫無目似隻無頭蒼蠅。

 

  當回過神來之後,人就在這兒了──走廊的盡頭,一扇不怎麼起眼的電子門前。房間本身的位置就像在拒絕任何訪客。是腿和身體帶他來的,腦子太忙碌、太有想像力也太不可靠了。但身體不會,身體務實、身體不想像,身體知道一切自己所不知的枝尾末節,鼓勵順從本能和革命。

 

  他感覺到自己上臂的汗毛一根根豎起,走廊的燈光堪稱明亮,但陰影處永遠有足夠的空間讓惡意躲藏,那肉眼不可視的黑暗化為聲音、凝聚成實體:

 

  「這下可好,連在自家基地都能迷路?童子軍。」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誰都不該來。

 

  Reaper雙手抱胸站在男人身後,連一眼都沒看他,而是使勁盯著房間門,好似要把阻隔自己與溫暖床榻的金屬塊吞進肚裡大嚼特嚼。今天又是佔點又是推車,場場延長賽累得半死,他可不想在進度百分之九十九時還有個Soldier 76跑來踩點。

 

  「滾開。」縈繞的黑霧幾乎要填滿整個空間,他伸出金屬爪作勢推開不速之客,卻反而扯起對方胳膊。讓上句話更接近詢問:怎麼了?

 

  「嘿、」男人看不見屍白面具下的五官。「想一起喝一杯嗎?」如果可以的話,他更希望那中二病王八蛋能好好看著自己的眼睛講話。但他能肯定,Reaper現在的表情鐵定是:〝天殺的開什麼玩笑?〞或聽見McCree發誓從此不菸不酒一樣。

 

  「進來吧。」而他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