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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泉列車」(The Nether Train)坂本拓海

 

「你有在深夜的街道上,目睹過老舊的自強號列車駛過嗎?」

 

聽到同學們在談論這個話題,拓海就覺得雞皮疙瘩從腳底冒到頭頂,讓他回想起國中時期一小段不堪回首的過去。

 

 

那是他開始打自由搏擊,到處參加比賽的時候。

 

他的老家在北海道,大片的田地林木,嬰兒如果帶去田裡玩,沒有綁繩子就會消失在大自然中那麼廣。拓海比賽完要會家,都得攔公車坐到家附近之後,再騎馬兩個多小時才會到家。

 

馬是家裡的農耕馬,跟拓海感情最好的那隻叫小弟,跑不快但很有耐力。

而且附近都自己家的地,拓海都是騎馬到公車站牌,再讓馬去自由活動,等他回下了公車,再用口哨喚回的。

當然也會發生馬自己跑回家,讓拓海要自己走的意外。

 

這天,他比完賽之後先去跟隊友們吃聚餐,吃完之後已經過十點了,只怕公車已過最後一班。

 

拓海想賭看看是否可以搭到公車,不然只能打電話回家吵家人來載,可是農家生活事務繁重,可以的話拓海並不想麻煩家人。

 

等著等著,眼看都快十點半了,拓海煩惱著到底要不要花三個小時跑回家的時候,有台公車停了下來、打開門,拓海一臉黑人問號的看著大開的門,他沒有攔車啊?

 

「少年,你要坐去哪裡?」司機開口。

XX站,最後一班過了嗎?」拓海老實回答。

「早就過了,來,上車吧,我載你。」司機大度的招招手。

 

「可是路線不同啊。」拓海猶豫了一下,車上看起來還有好幾個人呢!他們不會有意見嗎?繞路會繞超遠的啊!

 

「沒關係,總比你要走去XX站還要好吧?上車。」司機都這麼說了,拓海確實也不想要用跑的回家,於是上了車剪了票。

 

但拓海不敢看車上的人的表情,就算還有位置拓海也只站在司機身邊跟司機聊天。

 

奇的是,車上很冷。

怪的是,司機莫名跑錯路線都沒人有意見。

拓海忐忑著。

 

直到到了XX站,司機開門讓拓海下車,拓海才安心下來,一面嘲笑自己疑神疑鬼,懷疑好心的司機和包容的乘客,一面跟大家道謝。

 

「謝謝司機跟大家,不好意思添麻煩了。」

「不會,不會,路上小心。」司機也笑著擺擺手,關上門開走。

 

拓海對著車子揮手,然後看著公車就這樣淡出,消失了。

 

拓海愣了一下,揉揉眼,想說自己眼花了嗎?

但沒有,沒有公車的聲音;筆直的路線上也沒有公車的身影,拓海才一陣驚恐,猛吹口哨喚來小弟,一路狂奔回家。

要是馬兒那天先回家,拓海想,他大概會不小心哭出來吧。

 

但是這次的事情似乎沒有那麼單純,火車在馬路上跑,還頻繁出現到快變成七都市新的都市傳說了,怎麼感覺都不太對勁。因此下課之後,拓海就來到了預測局,經櫃台查詢和說明才知道原來調查這自強號的謠言已經在排程裡了。

 

「我確認一下,午夜零時出現,目擊地點都在同一個位置對吧?」

 

「沒錯唷,坂本探員,所以你要接這個任務嗎?」櫃台小姐親切的笑容,讓拓海寒毛直豎。

 

「不了謝謝,我只是要確認地點避免自己路過而已。」說完的拓海馬上收到櫃台小姐的白眼。

 

搔搔頭,拓海決定識相地離開。

 

本以為這件事情就會這樣跟自己擦身而過,但拓海還是太小看命運的捉弄了。就在他離開預測局沒多久,就看到同學發來的求救訊息:「阿咪不見了請大家幫忙找!」似乎是獸醫院的門沒有關好,讓貓在診療途中走失了。

 

拓海看了一下地址,發了訊息:「我會在附近找,你們先把傳單做好!」便前往獸醫院了解情況,接著就是一震兵荒馬亂的到處找貓。

 

憑藉著對動物的熟悉度和經驗,拓海總算找到了名叫阿咪的貓咪,但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站在幽靈自強號會出沒的地點,而且時間也恰巧來到了午夜零時。

 

「不會這麼巧吧?呵呵。」將貓咪塞進提籠,打算離開的拓海,果然越怕什麼越會碰上什麼。

 

整條道路突然大起霧,濃的伸手快要看不見五指,而且還聽見了自強號的鳴笛聲與平交道的警鈴,頭上那盞路燈開始閃爍。

 

正當拓海想說「現在跑還來得及嗎?」的時候,兩道明亮的光束從霧中出現,沒入另一端的霧中,而光束上面似乎有像是文字的刻痕。接著出現的,便是行駛在光束上的自強號,彷彿光線便是車軌!

 

那是一台鏽跡斑斑的自強號,一部分的車身甚至爬著青苔與藤蔓,隨時可以拿去拍鬼片的那種歲月感,最可怕的是,它並沒有像傳言一般的直接路過,而是停下來了

 

拓海退了一步、兩步、轉身要跑的時候,車廂打了開來,一股強烈的力道就這樣將拓海吸進了車廂之中!

 

不要啊--!」嚇得都喊出母語的拓海,也沒能阻止悲劇的發生。

 

空無一人的街道上,貓籠遺落在路邊。

 

 

內部空間並不像外面如此斑駁不堪,而是極具現代感的。

 

「各位旅客您好,本列車為第87451次黃泉列車。本列車預定在四點三十六分抵達終點站『黃泉』,沿途停靠靈薄獄、星幽界、夢國、天上雲海、桃源仙境、原初密林、永凍冰野、深淵……」

 

嗯,就連廣播都如此現代感呢,但沿途停靠的站名聽都沒聽過呢,呵呵,救命喔。

拓海坐在列車的地板上,有種快要暈倒的感覺,這叫做師出未捷身先死嗎?莫名的就要被載去黃泉,不就等於是死掉了嗎?

 

抬頭一看,四周三三兩兩的透明人影,讓拓海嚇得臉都白了。

還好,真的還好就是人影都不會動!不然拓海可能乾脆暈過去算了。

 

四處看了看,發牆壁上居然有可以跟列車長通話的緊急按鈕,拓海掙扎了許久,還是按下去。

 

「您好,列車長室!」跟剛剛廣播一樣溫柔的男性嗓音響起,隨後拓海又聽見小聲的:「哎,怎麼會有人按通話?」

 

「你、你好,請問上了這車就是會死嗎?我在路邊莫名的被吸進來……」拓海顫抖著問。

 

「請問您的名字是?」另一頭傳來了翻動紙質的聲響。

 

「坂本拓海。」

 

「坂本、坂本……好像沒有,不好意思你能到列車長室來一趟嗎?」

 

既然對方都這麼說了,「呃、好?」能說不好嗎?

 

於是拓海便懷抱著膽顫心驚的心情,一一跨過各種車廂。有幽靈的、被鎖鏈捆住像會在恐怖片出現的怨靈等,拓海從來沒有想到他會在這種情況之下強迫自己突破自己的恐懼,雖然他在中間幾個廁所(對,載不用上廁所的亡靈的火車上也有現代廁所!)吐了好幾回。

 

好不容易抖著雙腿到了車頭,拓海從來沒覺得這麼狼狽過,靠著列車長室的門口,避開嘶吼著的怨靈按了列車長室的緊急通話鈕,「我到了快開門快快--」

 

因此,司機室裡多了一名蓋著毛毯像是歷劫歸來的客人。

 

「沒事吧?」白髮的列車長遞了一杯可可過來。

 

「啊…這邊也有這種東西啊,謝謝。」拓海疲憊的接過,慢慢喝著,讓熱氣與甜食舒緩過度緊繃的情緒,「抱歉我是真的很怕……」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怕成這樣的,哈哈哈。」黑髮的列車長大笑幾聲,被白髮列車長瞪了一眼。

 

「抱歉,我們剛剛檢查過資料了,確定你是上錯車沒有錯,不過我們中途不能放你下車,要麻煩你跟我們去繞一圈了,當成是兜風嘍。」黑髮列車長拍拍拓海的肩膀,此時拓海才真正放鬆下來。

 

能摸得到的就沒有什麼好怕的。

 

「你們很常抓錯人嗎?」一黑一白髮,以台灣的習俗來說應該算是黑白無常?不過為什麼他會想到寶可夢裡面的黑白車長呢?當下就決定如此稱呼他們的失禮的拓海。

 

「哈?真是失禮耶小兄弟,這次真的是意外好嗎?應該是你有問題。」黑車長擺擺手,又被白車長瞪了一眼。

 

「抱歉,那傢伙就是這樣。這是很少見的意外,畢竟我們車上載的乘客都是長期滯留現世的亡魂,基本上活人是上不來的。」白車長思索著,手指扣住下巴思考。

 

「除非?」拓海皺眉等著。

 

「除非你附近剛好有我們最近在搜索的亡靈。」黑車長打了個響指,「懂?」

 

光是想到找貓找到會被幽靈跟上,就讓拓海寒毛直豎,忍不住又搓搓身子。

 

「那個亡靈我們找了好幾次了,但不知道為什麼總是被溜掉,如果你願意幫助我們抓回那個亡靈的話,我可以給你小小的謝禮。」黑車長俏皮的對著拓海眨眼,用食指與拇指比出個寬度。

 

「……你只是想看他被嚇個半死吧。」白車長無奈。

 

「……所以我可以拒絕嗎?」拓海覺得頭很痛。

 

「別這樣說嘛,既然你會被列車吸進來,表示你已經跟那個亡靈進行接觸了唷,你總不希望被亡靈纏住吧?」黑車長嘿嘿笑著。

 

「……你們」

 

「哎,別把我算進去,我跟他只是同事。」

 

「你、我……」拓海覺得頭更痛了,「我考慮一下。」

 

「慢慢考慮吧小兄弟,離回到現世還有好久呢。」黑車長哈哈笑著,拿起廣播按下開關,「下一站即將要到了,請旅客準備好您的行李,下一站,靈薄獄、靈薄獄。」

 

「真的會有人上下車嗎?」小聲低估的拓海,「這車哪裡都去呀……」

 

「確實,不過你哪裡都不能下車,除了現世。」黑車長關了廣播之後回道。

 

「知道了。」拓海好不容易緩了過來,站在司機室對外窗戶,無聲地看著各地區的風景。

 

北海道也有火車,那時他被認養的時候,做上前往北海道的火車時,也是這種感覺,茫然無知、恐懼害怕。看著窗外的風景,拓海拿出手機一一拍下,雖然不曉得回到現世之後照片還存不存在或洗不洗的出來。

 

直到最後一站黃泉國度,拓海看著窗外,問道:「我能看見已經過世的家人嗎?」

母親的容貌早已模糊,只剩抱在懷裡那個頭的重量還殘留著,而父親就更不用說了,他甚至想不起來父親正常的體型。

 

「照理來說可以,如果你的家人的靈魂有來道黃泉的話。」白車長柔聲道。

 

但沒有,拓海沒有看到。說不失望是騙人的,但也沒有道難過的程度。當年那件事情發生的時候他還太小,許多細節早就記憶不清了,沒有在黃泉看到他們有許多種解釋,拓海相信是好的那一方面的解釋。只能祈禱是好的那一方面的解釋。

 

「我們要回去現世嘍,小兄弟考慮好了沒?」黑車長朗聲道,車上的乘客都已經下車,空蕩蕩的列車即將再度出發。

 

「嗯,我幫忙,雖然不知道可以幫到什麼程度。」拓海將視線收回,看向兩位車長,「所以要問一些問題。」

 

「亡靈,可以附在動物身上嗎?可以的話能附多久?脫離的條件又是什麼?」

 

 

拓海從黃泉列車下車之後,翻開手機看了時間,好像過去很久,但實際上不過過了一個小時而已,根據黑白車長給予的訊息來看,他們在找的那位幽靈最近都在這個社區徘徊,不論如何就是不願意上車。拓海攤開手心,露出其中像是玩具一樣的手銬,只要將這手銬丟向幽靈,他的工作就結束了。

 

「嘛,之後再說吧。」拓海撿起滾落在一旁的貓籠,裡面的貓咪嚇得豎起背毛嘶嘶叫著,而拓海手中的手銬開始發熱!

 

BGMhttps://youtu.be/kta4ZAwI6rY

 

「胡和勇?」拓海大吃一驚,用日語開口說:「找到你了。」

 

你是誰?」貓開口說話了!是聲音很好聽的中年男子,隨後貓也做出疑惑的表情,像是真的人一樣。

 

坂本拓海,我在找你,你知道你死掉很久了嗎?」啊啊,還真是得來不費吹灰之力啊,但是問題來了,他要怎麼用手銬丟他?要是打開貓籠,貓跑掉了他可就不知道該找誰哭了。

 

胡說八道!我躲得很好!沒有被找到過!怎麼可能會死!」小貓…不對,胡和勇破吼大罵,外加爪子拍打,「你是國民政府的走狗嗎?

 

不是……」拓海有些迷糊了,記得這個幽靈已經在現世徘徊了八十幾年了,難不成都一直以為自己沒有死?「你在躲什麼人,要去哪裡?我可以幫你。

總之先把人騙出來才可以完成任務又不會丟貓。

 

我在躲軍人,看你是日本人我才相信你的,好心勸告你快點離開台灣吧,那些軍人沒多久也會開始徹查日本人的。」貓咪將爪子放在嘴管上,小小聲地說道。

 

那已經過去好久了,好久好久了。」拓海嘆息,用手機查詢胡和勇的名字,加上年分,果然在白色恐怖的犧牲者名單內發現了這個名字,將手機轉過去給貓看,「你已經死了,死很久了,要抓你的人抓到你,把你處決了。

 

什麼……不可能……」貓顫抖著,「你把那個機器再靠過來一點!

 

你出來不就看的到了嗎?」拓海放下貓籠,將手機面對空無一人的街道上,「現在已經民國一百零七年了,即使你出來也不會有人抓你了。

 

半透明的人影逐漸從貓籠上浮現,書生樣子的外加一點鬍渣,眼神慌亂。他伸出手指再拓海的手機表面,顫抖地指向自己的名字,看來識字,而且手指非常漂亮。

 

騙人、騙人的吧?為什麼我沒有印象?我一直躲一直躲……大家都說不可以被抓到,到處都是屍臭味……」幽靈或許不會落淚,可拓海能夠感覺到幽靈身上散發強大的悲傷感,「有我朋友的名字、也有我家人的名字……他們都是被我拖累的嗎?

 

拓海將手上迷你的手銬拍在幽靈身上,手透過去了,但是手銬沒有,漂浮在胡和勇的身上,「我不曉得,只知道你已經死很久了,你看,我碰不到你。

 

大人,拜託你了,我想看我的家人。」幽靈突然說道,「我不逃了、不逃了,我要看我的家人,我的妻子呢?我剛滿月的小孩呢?」

 

拓海後退兩大步,搖搖頭,「怕是找不到了…你不是也找了很久嗎?不然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在這裡做什麼?我不知道啊……不知道……」胡和勇抱著頭,全身散發出痛苦的感覺,身上透明的部分也逐漸出現波動。

 

拓海心想糟糕了,連忙用腳把貓籠勾過來一些,再繼續後退,胡和勇看起來快要可以去住火車的頭等艙了,只見他用台語喃喃道:「是他…是他…我知道一定是他,那個叛徒--!」

 

拓海表示沒人向超級賽亞人那樣邊吶喊邊生氣就可以變身的好嗎?

就在這時,濃霧再度出現,胡和勇就像是被驚嚇到的貓一樣,轉身就想跑,但迷你手銬將他留在原地,任憑他咆嘯、詛咒、哭喊都沒有用。逐漸的,胡和勇的樣子從落魄書生,變成了腳帶鐐銬、雙手被鐵絲穿過掌心反綁身後,頭上還蓋了麻布袋的樣子,「不要--!不要--!」

 

火車逐漸停下來了,胡和勇像是被迫跪下來那樣,用台語喊著:「台灣不是給你們這群阿山豬糟蹋的地方!遲早-遲早溫台灣人會自由的,自由--!民主--!」

 

火車門開時,胡和勇像是後腦被開了一槍,往前倒去,被火車吸了進去。

 

這畫面太慘忍,拓海似乎可以感受到當年胡和勇被私刑處死的樣子。黑白車長不知道何時已經出現在他身邊,拍拍他的的肩膀。

「他能看見他的家人的吧?」拓海伸手接過黑車長丟給他的東西。

 

「或許吧。」黑車長笑笑。

 

「如果你不是日本人的話,或許這次還是逮不到他呢,辛苦了。」白車長敬了舉手禮,「走吧。」

 

「小兄弟掰啦!希望我們不會再見面嘍。」黑車長嘿嘿笑,跟著白車長回到了火車裡。

 

火車與濃霧都退得一乾二淨,只留下拓海與貓。

「好了,接下來帶你回你的飼主那裡了貓咪。」拓海將貓籠提起,卻很哀傷的嘆氣,「我要怎麼跟你的主人解釋啊……」

 

承受不了過載的靈魂,小貓早已斷氣。

拓海說不上內心是怎樣的情緒,只能拎著貓咪的身體離開。因為無論多無奈、多難堪,只要還有一口氣,都必須得繼續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