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的血漬凝固在新粉刷過還散發著甲醛味的牆上,浴室裡頭沒被徹底絞碎沖下馬桶的鮮紅肉塊以及碎骨之間隱隱約約的有白色小蟲蠕動著,在周邊的飛蟲被他們的動靜驚擾而起,夜久身後的少女緊緊壓著自己的防毒口罩像是想把口罩死死銲在臉上似的,還抽空伸手擋了擋往自己面上撲來的飛蟲。
「吃相糟糕的同類。」少女飛快地將視線從肉塊移動到外頭的那大片血跡以及不明的身體組織殘塊上,睜著一雙死魚眼草草下了評語。
「很粗魯的餐桌禮儀。」夜久輕聲附和,拿出沒有連網的手機拍下幾張照片。
「你們不會讓個淑女伸手……或者用其他什麼連接著身體的部位去馬桶裡掏那堆廚餘以尋找不知道到底存不存在的一小塊碎片的對吧?」少女趁著遠在無線電另一頭的男人還沒開口,迅速地在夜久眼皮底下靈巧的跨過被他們打暈的罰者一路溜出主臥,離開前輕飄飄的朝夜久拋了句我去把風。
濕黏的肉塊被用手從馬桶裡撈起,鬆散地攤在地上早已鋪好的塑膠布上,夜久仔細的撥弄一會兒確定這裡頭沒有他們此行的目的,這才將肉塊重新團成一塊,盡力將現場恢復原狀。
「夏逢雪。」夜久微微抬高音量,還沒傳達撤退指示,只見叼著根棒棒糖的少女出現在浴室門口,在夜久說話前朝夜久亮了亮手機螢幕上的網路頁面。
「這家人還有個收養的小女兒被送到福利院了,有沒有一種可能?」叼著草莓棒棒糖的少女含糊不清地問。
「過幾天去看看。」夜久輕聲道。
沾著血污的手套與他們身上的防護服被用塑膠袋包裹著藏入少女的學校書包內,在不起眼地方漆著罰者標示的警車與他們擦身而過,少女面色如常低頭玩著SNS軟體。
「說起來,我的青梅竹馬成為罰者了,以後得避著他們一些,頭疼。」少女一口咬碎自己嘴裡的棒棒糖,像是察覺到什麼似的抬起頭看向自己身旁因為今日的徒勞無功而過份沉默的同事,那人的臉色有些發白,夏逢雪摸不清對方是因為那塊馬桶裡頭沒被完全處理乾淨的肉團,還是因為今日無功而返的任務報告,但她不會過問。
沒錯,夏逢雪從不過問上司與同事之間的私生活,她並不在意身旁這位同事裸露在衣物外的皮膚時常出現的淤痕以及掐痕,也不好奇上司手腕上偶爾會出現的咬痕,或者突然出現的繃帶。
她只是停下腳步,以自己的學生書包碰了碰始終低著頭沉默不語的夜久。
沒有說出什麼任務沒完成並非世界末日的空虛漂亮話,只是用不碰觸到對方的方式拉回夜久的注意力,示意他往他們前方不遠處看。
本該在十幾公里遠隔著無線電給他們指示的男人站在路燈下,手指夾著還未燃盡的菸,漫不經心的朝他們投過來一眼。
「看,明燭來接你了。」直呼上司名諱的少女自顧自地朝上司行了個不著調的軍禮,態度鬆散隨意,哪怕對方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她身上。
夏逢雪落在他們身後與他們一起走了段路,以視線將夜久送到明燭的車上,接過她今天勞動換來的報酬,對著男人詢問送她一程的眼神搖了搖頭,她指著電車站的方向,用手指做出走路的姿勢,接著朝他倆揮揮手。
上司與同事向來有那麼點上不了大雅之堂的癖好,以及成年人的交易關係,她作為打工仔對此接受良好,但不代表她想要當個電燈泡直擊兩人台面下的互動。
她還只是個學生,四捨五入還是個孩子,理所應當不該接觸太多大人們的骯髒世界。夏逢雪邊在SNS跟自己的青梅竹馬發著牢騷,順帶脅迫對方會在打工工作結束後替她帶一份熱騰騰的辣炒年糕來當宵夜,邊不著調的想。
與倖存者女童的相遇比想像中的還要順利。
或許比起他們尋找女童,更像是女童自己找上門來的。
那只是個尋常不過的午後,夜久拎著今晚以及隔天便當的食材往他們的住所趕,失蹤的邪神碎片以及犯案的宿者令他們的上級大發雷霆,連帶被壓迫要求的明燭心情肉眼可見的差勁,後果便是夜久的身上比往常又多了幾處瘀青。
鄰近期末考週的夏逢雪在自己身為罰者的青梅竹馬全方面監督下無法出席她這項不可告人的打工活動,她在他們的SNS群裡哀怨控訴著連獲取定期配送的人類血肉都彷彿一場涉及國家機密的間諜活動。
「妳就對他坦白了吧。」不勝其煩看著明燭在半夜三點被夏逢雪的SNS提醒吵醒的夜久看著朝他背過身的明燭,偷偷拿起手機朝夏逢雪提議,「指不定妳還能多個長期飯票。」
「陸別秋會殺了我。」夏逢雪在自己未開燈的房裡輕輕晃著從尾椎延展,長著絨毛一樣息肉的觸手,面無表情地回覆。
反正罰者與宿者最後的結局肯定不是只存在ACG裡那種跨越陣營種族的傻白甜和睦結局,至少他倆不可能。她與陸別秋從小開始就是競爭對手,他們可能會是宿敵或是什麼更加爭風相對的身份,所以那個人絕對不可能與明燭一樣主動割開自己的手臂餵養一頭怪物。
「他因為我變成怪物而殺了我,就跟明燭會在你徹底喪失理智以前就殺了你一樣。」
「不一樣的。」夜久在聊天窗裡一字一字的輸入,「沒有一個狗主人會需要一條無法掌控的狗。」
夜久是明燭的責任,明燭的附屬品,明燭的獵犬。
相對應的明燭是夜久的牢籠,夜久的鐐銬,夜久的飼主。
所以不一樣的。
那是比起情感更加具體,卻也更加不牢靠的關係。
半邊腐爛的黑色鯉魚堵住了他的去路,打斷夜久的思考,周遭的空氣陡然變得潮濕。
毫無預警出現的宿者氣息令夜久心裡一驚,藏在袖口的刀片彈出,卻在看到身後不知何時接近的女童又收了回去,一手掐著小狐狸布偶一手撐著傘的女童歪了歪頭,朝他展出個無害的笑容。
夜久能夠近乎完美的完成每一次的暗殺任務,也能夠隻身一人完成被分到頭上的剿滅行動,他感受過初生嬰兒在自己手下又逐漸微弱的呼吸,也感受過耄耋老者因為過度放血而逐漸冰冷的體溫。
但不懷任何意圖的女童毫無疑問是特殊的。
明燭下令不能傷害並且必須接近的任務目標,這個附加身份使他無端地感到嫉妒。
穿著有些不合身明顯來自於他人捐贈的洋裝,手腕帶著福利院避免走失的兒童手環,裸露出右腿彷彿從球體關節人形上拆來裝上的,白髮女童淡色的眼睛在陽光下呈現的是澄澈過份的天藍色,托帕石似的,可那樣純粹的天藍色卻沒有映出任何情緒。
夜久在陡然接近的女童身上嗅到了同類的味道。
不完全來自於宿者繁衍所遺傳複製的碎片,案發現場令夏逢雪臉色發白的屍體慘狀也不完全來自於吞噬過多邪神碎片而引發的自我吞噬。
他們成天毫無調查進展的碎片下落頓時有了答案。
「知白餓了。」
比起記憶中僅存於照片裡的女童臉上表情更加空靈,在所有官方紀錄裡都被登記為榎本深白的女童理直氣壯以另個名字自稱,並一臉無害的湊近他動作誇張的在空氣裡嗅了嗅。
「而大狗狗身上有很香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