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憂草》

難得置身綠意滿盈的山林，阿璃從未好好地探索天照城以外的地區。

彼時，他躺在沿河岸的草地憩息，任由略軟的泥濘沾髮，濕潤的氣息充斥著鼻翼周遭，阿璃瞇起眼眸，享受這份可貴的寧謐。 雀兒伸出它纖細的爪子，在枝椏間活蹦亂跳，撲翅讓圓滾滾的身子得以展示靈活。

「阿璃~尼說芷萱家門前的花兒能吃嗎啾？」肥啾終究落腳收翼，它歪首探頭，小腦袋撥開肥綠的葉子，視線晃呀晃，穩穩地落在遠方那抹暖色花群。

「我哪兒知道啊？」懸陽灑下的氣息，以及偶然路過的迎風，輕拂額前的碎髮，同樣地撫順著思緒。
練劍學習要跟上，劍宗生活要適應，回鄉探親要安排。

諸類的煩惱反復潛遊在腦海裡，壓著那根腦筋子緊緊的。阿璃緩緩地闔上眼瞼，順勢掩埋那份摸不清的重量，亦不可能跟誰去傾訴這些。

畢竟靠自己最實際。
所以先隨它吧，能有解決方法的，遲早會尋找到答案。

「還是問問本人比較好呢啾！唔……阿璃睡了嗎啾？」待雀兒撲翅湊近一看，方才發覺躺著的人兒入眠了。
肥啾抖了抖，顫走一身的葉子，蹭著阿璃那把墨髮跟著閉眼休憩。 鹿兒則佇足於河邊，視野定在這一人一鳥的睡相，它眨巴著那雙瑰麗的眼眸，稍息低頭喝下清冽的水，鹿角所綻放開來的梅花艷色更甚。

「呦呦」
粉色鹿兒晃擺了下耳朵，朝鳴聲望過去，有隻梅花鹿冒頭向它打招呼，對方朝森林處走兩步，邀請這位粉色的同類結伴而行。

粉鹿見狀並沒有跟著走，在河水間來回踱步，每踏步皆是一分焦躁一分顧慮。它終究抬首呦聲回應，在說悄悄話似的，生怕會被人發現。 對視已久，爾時無話。

而人聲忽至，擾得野鹿躍步竄逃，唯獨粉鹿投去的目光以及草叢的晃擺，透露出曾經有著誰的跡影。

「璃哥哥，早飯已經做好嘍。」芷萱好不容易說服阿璃吃飽了再起程，瞧著熱呼呼的饅頭出籠，趕快捻起一個大的一個小的以紙包好，踏著小步伐來到這片山坡，瞥見對方被她擾醒。

那人眉目舒展，睡眸惺忪，一身素衣略為凌亂，在人家姑娘面前擺出慵散的姿態，修仙者的形象絲毫沒被表現出來。

阿璃伸了伸懶腰並含糊回應，他挺起腰坐直，接過大饅頭，朝白白鬆軟的地方大咬一口，鼓著臉頰嚼食。

瞧這兩邊臉頰一動一動的，挺像小老鼠在吃東西……芷萱默默移開視線，暗自覺得自己的聯想很失禮。

阿璃則瞅見對方手上還有個小饅頭，頗感出乎意料地挑了挑眉： 「這是肥啾的那份？」肥啾聞言則亮起雙眼，小姑娘笑看這圓滾滾的雀兒撲過來。

「是啊，它昨晚好像吃不少，這次弄了個小小的過來應該會比較好。」如此一來，便用不著讓阿璃把自己的那份給分出去，都能吃飽了。

她在旁看著這一人一鳥吃得香，繼而露出滿足的笑容：「屋裡還有熱粥，璃哥哥跟肥啾要不要來吃一碗？加點蔥花可好吃了。」 少年不是個傻子，小姑娘言下的好意他心知肚明，儘管他不習慣對方的好客，要拒絕也得客氣點。

「饅頭就夠了，那熱粥我吃不下，妳自己看著辦吧。」想起昨晚跟芷萱親戚們同桌吃飯，小輩們湊過來要看自己耍劍，說甚麼當劍客好酷，長輩們則笑呵呵地問東問西的，用熱情兩字足以形容，簡直讓他頭皮發麻。

怕了，他真的怕了，拜託不要再來一次，拜託不要。

阿璃一臉堅毅，表現出強烈的求生意欲，芷萱自然不會去勉強，只好回屋準備些乾糧給對方。 「這樣子拒絕不太好吧啾？」肥啾待小姑娘離遠後問道。

「有麽？反正這小姑娘喜歡吃熱粥，交給她處理正好。」阿璃不覺回言有誤，一個側身站穩並拍拍身後的塵土。

「更可況，若不是我的錯覺……」他抬眼看向叢林某處的蹄印，視線移至另一方河邊靠岸的粉色梅花鹿，神色帶著些許凝重以及複雜。

未待肥啾思索何來的錯覺，阿璃他湊近岸邊，毅然彎身伸手去撈起河面靜躺著的落紅，隨河水的褪色展露出它的原貌，那是枯萎而轉褐的梅花。

對此狀況猜想萬分，阿璃將枯花揉搓幾回，逐置回河水間，順道把鹿兒的悲傷一并潛落其中，深藏而不過問，泛起的漣漪漸漸平伏，澈水如鏡只覺如初。

「妳問我這是甚麼花啊？這其實叫萱草，也有個唯美的別名。」多虧肥啾這一問，芷萱在送行的路上總算有話題聊聊，阿璃方才知曉這是人們口傳的忘憂草。

「我娘去世早，爹爹也忙於採藥，幸好有叔叔嬸嬸的照顧，不至於讓弟弟妹妹們跟著我吃苦頭。」而那屋子前的忘憂草是芷萱用作記載母親生前與她的點點滴滴，撫慰弟弟妹妹們對母親的思念之情。

所謂忘憂忘憂，只要有家人在身旁守候，儘管來多少的憂愁，累也罷苦也罷，想起他們時憂愁便會一掃而過，忘得乾乾淨淨。

談論雪山迷路這事，追溯因由出自私事，芷萱一臉不好意思的說著：「下次我還是要來天照城那頭的雪山找雪蓮花，若是找到這洗髓丹的重要配料，說不定那位素心門的姐姐會願意收我為徒。」

若再次迷路大概又要麻煩別人了，然而成為優秀的煉丹師是她的目標，那自然不會就此作罷。

「……拜入素心門嗎？挺適合妳的。」阿璃打量著對方，她的確頗有正派的模樣，心善婉嫻的性子也無須質疑，這樣思忖度的阿璃補充一句： 「只要不是瞎了狗眼或是修仙壞腦子了，我想妳不可能進不了吧？」

小姑娘頓時笑開了顏，可被少年的後話給逗樂了：「是這樣嗎？謝謝誇獎，我會努力的！」

「喂喂，我才沒有要誇妳的意思。」說實話而已，卻被對方理解為是打氣的話語……可偏偏芷萱還是真心實意地跟自己道謝。

算甚麼啊，人類蠻會自作多情。

阿璃猛地撇開臉，久久亦不回望對方一眼，任是她多次呼喚也裝傻聽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