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上》
「大道無形,生育天地。」
「大道無情,運形日月。」
「大道無名,長養萬物。」
曲真陽在壇生們面前念誦著清淨經,他念一句,弟子們複誦一句,一屋子的小道士小道姑搖頭晃腦的念著著自己根本不太懂的經文。
只有一個小道姑沒有念,她坐在最邊的位置,低著頭規律的呼吸著,腦袋瓜子一晃一晃的,柔軟的髮絲垂落在臉龐兩側,看不清她的臉。
曲真陽眼角餘光瞄到她,微微抬起一邊的白眉,收徒數十載,還沒哪個弟子敢在他講道時睡覺。
「隔壁的叫她起來,對就那個坐邊上的。」他停止誦念,用拂塵略略比了下,坐在她旁邊的男孩連忙將她搖醒。
「喂,你怎麼睡著了,壇師喊你啦!」
「……啊什麼?」她驚醒,手忙腳亂的捧起自己的清淨經,一抬頭便對上曲真陽的視線。
「清霜……這都第幾次了?」慈眉善目的老人蹙著眉,發現睡著的居然是自己的徒弟。
「來你講講,大道無形這段在說什麼?」其他壇生都噤聲了,這年紀的小孩子哪能懂這個,壇師至今也只有要他們先背起來罷了。曲清霜還是壇師的嫡傳弟子,若是受罰以壇師的個性定不會偏袒。
曲清霜靜默了一會兒,承受著其他壇生憐憫的視線,曲真陽達到了他的目的,準備開始說教的時候,她卻開口了。
「大道沒有形相,但卻生生不息,生育天地萬物,若無道,則萬物皆為混沌。大道沒有情感,對世間一切平等,使日月運行不息。大道沒有名字,但天地萬物皆出於道,能夠長養一切。」她的指尖劃過書上的句子,流暢地說出精確的解釋。
她說完之後,一片寂靜。曲清霜看這反應有點緊張,目光不停的在師父還有同門之間流連,過了一會兒,曲真陽才從驚豔不已的反應中回神,其他弟子依舊處在震驚之中。
「……師父,我說錯了嗎?」她是真的慌了,手緊捏著紙頁。
「說的非常好,清霜,有別的師兄姐給你解釋過?」他問道,那小道姑的雙眼清澈,閃爍著精明的光芒。
「報告師父,沒有。那是我自己理解的意思。」她眨眨眼睛,認真的回答。
隔天一早,曲清霜被告知不必再去聽師父講道了,反而被一個師兄帶去了經苑,她一臉不知所措。
「師 師兄,我不用再去講道課啦?」她站在經苑門口,扯著師兄的衣角問道。
「師父有言,要你以後每日講道課的時間都來經苑,把全部的書都看完之後再去見他。不過,練劍和其他日課,還是要做的,別以為能快活了。」那個年輕師兄回答她之後,就關上門離去。
她抿著嘴,掃視了整個經苑裡少說也有千本的道經之後,從最近的書櫃裡抽出一本,窩到角落開始看。
《下》
過了兩年,她便不再去經苑了。
她的事遍傳熙山弟子之間,說這輩壇生之中,有個小女孩只花了兩年就讀完經苑裡所有的書,還全部背了起來。
她的日課還是跟其他壇生不一樣,白日練劍的時間更長,跟著那些年紀比她都長的師兄姐一起在清晨背誦劍訣、互相切磋,吃過晚飯之後,還得單獨去見曲真陽,聽他講更深更難的道。
夢虛子曲真陽,畢生尋真問道。而今出了個如此優秀的徒弟,自是倍加賞識。
這樣的日子過了幾年,曲清霜漸漸成了後輩口中的大師姐,外貌清秀,身形纖細。年紀輕輕卻劍法出眾,最拿手的楊柳劍訣,舞起劍來如行雲流水,儀態翩翩,一如其名。
雖然領悟得快,但她大多數時間依舊勤勉,一個淨清道壇生該學的她都精通了,道學也好,劍法也好,丹學符學甚至是卜學她也小有造詣。她沒思考過自己學的多少,只覺得擁有知識是件開心的事。
不過骨子裡她依然是個大大咧咧、無拘無束的人。看似不食人間煙火,實際上卻吃得很多;有著一手優秀的煉藥技術,下廚則是一場悲劇。講話乾脆,性情大方。有時候會突然大半天不見,其實跑去後山隨便找處山洞小寐(自從她發現在經苑補眠也會被發現以後),然而被找出來以後還是會受到懲處,尤其她年齡漸增,懲處越重。
但她無所謂,頂著大雪掃整夜的劍苑也好,抄道德經也好,對著木樁打幾個時辰的荒草十四式也好,甚至罰跪在老君像前一天一夜也好,她總是認份的接受懲處,但心血來潮時又故態復萌。
大家都認為她有機會成為下一任壇師,甚至有人開始謠傳曲真陽已經向宗師多次說了她的好話。
但謠傳還未破,曲清霜便再也不曾回過熙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