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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WT49 HQ 兔赤本
《和你、在兩個世界旅行》試閱

含有年齡操作/死亡情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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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長約8.5k)

 

 

 

「黑尾先生,我覺得我要不行了。」

「啊?」

手上才剛提著公事包和風衣外套走進店裡,黑尾連自己座位的椅子都還沒拉開,就先聽見對面不曉得已經先來多久的木兔朝他拋出這句話來。

雖然說得沒頭沒尾,但為尋求協助而特意加上敬稱的意圖倒是挺言簡意賅。他眨了眨加班兩小時有些疲乏的眼睛,雖然不曉得木兔所謂的「快不行」是指哪方面的不行,不過看在對方整個人趴倒在桌面,儼然一副窮途末路的份上,總之他還是先照自己所想的方式坐下來,向身旁前來迎客的店員點了杯啤酒,接著黑尾才在伸手去拿桌角的菜單同時把木兔的話題接下去。

「怎麼了?發現教職員考試比想像中難所以覺得自己快不行了嗎?話說梟谷學園不是有邀請你回去擔任教練,那邊直接答應下來也可以吧。」

「雖然是這樣沒錯啦……可是我還是想考正式執照,才不至於被人說是用光榮校友名義什麼的內定職缺,所以才很苦惱考試……啊、不對、我今天想找你說的不是這個!黑尾你不要一來店裡就誤導人啦!」

「我才沒有誤導你。啊,不好意思,我想追加一份鹽烤秋刀魚和綜合串燒。」

邊嫌棄地撥開木兔指著自己的串燒竹籤,黑尾邊給自己點了幾份配酒聊天用的宵夜,從大學時代開始,不定期在這間居酒屋喝酒聊天已經是他們倆習以為常的聚會了。雖然偶爾會嘗試新的菜色,但無論黑尾還是木兔,久久來一次居酒屋時都還是習慣點自己最喜歡吃的東西。

結果到頭來他們倆桌上的菜色還是一成不變的秋刀魚和醬烤串燒,無論喝酒的時間多長或短,最後都會在醒酒用的熱茶上桌前吃得一乾二淨。而且最近幾年黑尾為公司升遷比較常加班,到店裡來時木兔點的那幾份通常已經快吃完了,剩下幾串為了陪黑尾聊天而特地留下的雞胸肉,還有一盤木兔其實不怎麼喜歡,但最近總是會特別點一份擺在桌上的芥末章魚……等等今天怎麼變成三盤了。

黑尾沉默地以微微瞪大眼睛的反應表達自己內心感受到的衝擊,看來今天讓木兔如此心慌意亂的原因已經有了眉目。他再回頭看向木兔,那傢伙也正用一臉凝重又歉疚的表情把那三份芥末章魚擺到杯盤淨空的位置中央,慎重地抹了抹臉,然後才看向一臉不明所以的黑尾。

……黑尾,總之你先聽我說,先不要激動喔。」

「我在聽,而且現在比較激動的人應該是你吧。」

「是這樣嗎?我覺得我現在絕望得很冷靜。」

「才沒有,看看你點了幾盤芥末章魚,不管是為了紀念還是其他什麼都太誇張了吧。」

啊,說得也是喔。

不斷說著自打嘴巴的話題,木兔看起來十分苦惱地捂著自己的臉,在黑尾點單的啤酒和宵夜陸續上桌後,他又稍微醞釀了一會情緒,才在傍晚熱鬧喧騰的居酒屋裡藉著酒杯碰撞的背景噪音,緩慢地吐出他意圖掩人耳目的事實。

「黑尾先生,我有罪。」

「噢喔,今天的我是告解室嗎。」

「嗯。我犯了人格和道德上無法寬恕的滔天大罪。」

「居然這麼嚴重,你做了什麼啊。」告解室先生邊聽邊慢條斯理地咬了一口豬肉串燒。

「就是我,」木兔聲音結巴了下,「我大概在三天前夢到赤葦了。」

「啊?能夢到赤葦不是很好嗎?」

沒想到木兔說出口的事情倒是遠遠出乎黑尾意料,本以為事情過了兩年,木兔若有什麼自覺愧對赤葦的事情,也大概只有新對象或是其他和赤葦有關的事情改變了吧。結果只是夢到了對方,那讓黑尾告解室忍不住揚起眉毛反問,不過一臉凝重的木兔表情倒是沒任何改變,甚至在想到接下來自己要說的事情後變得更加沉重起來。

「好是很好……但問題是夢到的內容很、很不好,怪怪的,很不妥當。」

……怎麼樣的不妥當?」

木兔這番五味雜陳說詞讓黑尾也不自覺緊張起來,雖然因為嘴饞的關係他還是沒停下進食動作,頂多只是將咀嚼速度放慢了一點。

「我……就是我、」

木兔猶豫的語氣又頓了頓,雙手交握抵在下半臉的動作像是在重新給自己做心理準備似地,直到黑尾邊等邊吃起第二根串燒,木兔才敢繼續和他認識十幾年的好友全盤托出實情。

雖然在黑尾眼裡看起來更像是自我放棄所以乾脆孤注一擲就是,畢竟木兔接下來投在他們這張酒席的談話內容還真是顆可怕的震撼彈。

……三天前我夢到赤葦回來了。回到我的夢裡,穿著我在全日本打球時那套球衣,然後躺在床上姿勢超――性感的。還問我穿起來好不好看,可是夢裡的我就只盯著他超性感的身體一直瞧,根本忘記有沒有開口回他的話,結果赤葦超性感地看著我,嘴角彎彎的,在我面前慢慢把衣服撩起來,另一隻手還去拉球褲的鬆緊帶,他就這樣子――就這樣子超性感的喊了我一聲光太郎……

……原來如此,還真是打從人格方面的糟糕透頂又鉅細靡遺啊。話說你現在是清醒的吧。」

「我醒著啊,本來打算一口氣喝醉再開口的,結果根本醉不了,害我都沒勇氣說出來,氣死我了。」

「哈啊,難怪桌上東西這麼多,酒量好真是為難你了。」

不到半秒的沉默和驚訝過後,只擷取重點思考的黑尾竭盡所能地挑選了自己能表達感想的部分回應,順帶拍了拍精神委靡的木兔腦袋。話說回來,這傢伙怎麼每次和他談起這類型的事情時都描述得特別有聲有色,明明詞彙量很少,但呈現在聽者腦中的畫面感卻總是強烈到連黑尾都能感受到一模一樣的氛圍,拜託別拖他下水啊。他都對赤葦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了。

很可惜在他座位對面的木兔光太郎只是絕望又陶醉地把自己醺紅的臉遮起來,不曉得是在為黑尾罵他糟糕的這句話感到慚愧還是認同,配上滿桌子喝光的啤酒杯,讓場面看起來真頗有一副「這個人已經快不行了」的感覺在。

「我很努力了啊……雖然那個夢超舒服超開心的,可是醒來後除了超級混亂以外、我只感受到自己的良心深深地在譴責我自己……就是那種,有個頭上戴著光圈的白色木兔光太郎搖著我的肩膀說:『這種東西你也敢夢出來!真好意思喔木兔光太郎!』之類的……!不行了,我好齷齪,黑尾先生,您還是判我性騷擾或什麼做夢猥褻罪吧。」

「嗯,我好像可以體會你為什麼有這種痛苦又帶點愉悅的心情了,這種腦袋劇場我偶爾也會碰到,真有同感。」

「因……因為就算是夢也超舒服啊……可惡,我根本是個變態……

「至於那個舒服是指什麼我就不問了啊。」

打從高中時代就曾遭受過眼前摯友的私人話題攻擊,黑尾敬謝不敏地低頭喝了口啤酒壓壓驚。總而言之現在可以明白了,木兔最近之所以如此失常的原因,除了平時準備教師執照累積起來的壓力外,還有另一個理由就是在夢中遇見了自己極度思念的對象的關係。

而且估計是壓力混合了個人無意識的強烈私慾,長時間積累下來的生理需求造就了曇花一現的歡愉美夢,然而卻也因此讓木兔清醒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罪惡與混亂。

不過黑尾想,這大概也是人之常情吧。

不光是木兔,換作黑尾自己想像一下某天睡夢中突然遇見自己深愛的伴侶回到身邊,然而他們相見的畫面不是溫馨感人的破鏡重圓,而是天雷勾動地火的激烈場面的話――那的確,在醒來後蠻難接受現實的,尤其在面對自己滿是黏膩的底褲的時候。

不過那什麼啊,雖然畫面想像起來頗為不堪也蠻羞恥的,可是黑尾在冷靜地喘口氣,仔細回想一下木兔的現況後,還是順利找到了能讓木兔好好接受自己的突破口來。

「我說,雖然夢到的是這樣下流的東西,但我總覺得其實也挺好的吧?」

「啊?哪裡好了?」

「就是赤葦啊。」黑尾用他夾烤秋刀魚的筷子分下一塊魚肉並塞進嘴裡。「就我所知,自從赤葦過世以後,你就沒認識什麼新對象也沒怎麼處理過吧?就算有也是靠家裡的Tenga。這樣的話,因為做夢引發生理反應也是遲早的事,畢竟木兔你沒有任何功能障礙,只是目前沒有合適的對象而已,所以很正常啦。而且拿赤葦做夢這種事你在高中時代早就幹過了,不差這次吧。」

「是、是這樣喔?」

「對啊,生理現象又不是你能控制就控制的,之前不是不爆,只是時候未到。」

沒想到話說到嘴邊還順口用了諧音,黑尾突然有點慶幸木兔選擇了背景如此吵雜的居酒屋和他談這件事情。而且既然木兔需要他幫忙解決問題的方向已勢在必行,無論如何他也只能硬著頭皮,努力抓準木兔解不開的癥結點繼續追討下去。

「總而言之,今天這件事非要說有什麼問題的話,應該是木兔你很介意夢到的對象是赤葦這件事吧?」

「嗯,是這樣沒錯。」

「然後介意的問題點是覺得自己玷汙了對方,因為赤葦過世了,你在夢裡卻只想和他黏答答地滾在一起,這點讓你覺得自己超級糟糕,可是除了對赤葦感到抱歉外什麼也做不了。」

「對、對,就是這樣,黑尾你好厲害。」

木兔打從心底地發出了讚嘆黑尾理解力的聲音。

儘管被稱讚的當事人根本開心不起來,因為他們倆現在為了掩蓋自己正在探討深夜話題的事實,都努力裝出了一副鎮定的模樣,為放低音量而貼得比較近的說話距離也像在談正經事般謹慎小心,尤其黑尾還時不時靠著喝酒嘆氣的動作舒緩心中某股難以言喻的情緒,從其他人的角度去大概真的很在討論什麼人生大事吧,殊不知就只是在聊某個男人心中小小又色色的私事而已。

如果赤葦知道他們倆現在在用這種表情討論低俗話題的話肯定很無奈吧,抱歉啊,這也不是黑尾願意的,一切都是為了替無法自行開脫的木兔尋求解套。

尷尬也好,真心想為木兔解決奇妙的罪惡感也好,黑尾無奈地用手抓了抓後腦勺,在邊為自己桌上那份烤秋刀魚收尾同時,他也試著對木兔說出了自己總結下來的感想。

「木兔你這幾天一直煩惱的事情啊,我自己是覺得赤葦不會生氣啦。」

「真的嗎……?可是我都覺得自己無可救藥了超難過的。」

「這個嘛,你想想看,要是某天你聽見自己的另一半做了這種夢,那首先最重要的問題,你希望他夢裡的對象是誰?」

「是我……嗎?」

「這就對了。」黑尾很有成就感地比出Bingo的手勢。「如果是其他的夢出現誰都還沒關係,今天這件事就因為是最私人的夢境,所以才希望――不,應該說,覺得被對方選擇的人必須就是自己吧。這可是關係到當事人有沒有被男朋友放在心上的大問題啊,所以我覺得赤葦不會生氣啦,搞不好聽到你過這麼久還是想找他當對象會笑出來呢,當然,是高興的那種。」

「噢喔……噢喔喔!我好像想通了!黑尾你真的好強!」

雖然不曉得是不是完全聽懂了黑尾理性又參雜著些許歪理的發言,不過至少木兔的神情已經從原先的黯淡慢慢透出了原有的光彩。

就像他身邊所有人最希望他散發出的那股明亮氛圍一樣,消沉時可以徹底消沉、振作時又能像午後陣雨般迅速掃開陰霾,雖然木兔這個人從以前就是這樣了,只是不曉得為什麼,此刻他能在人面前毫無顧忌傻笑的模樣對黑尾來說又特別懷念。

這讓他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才把原本該收尾的話給說出來。

「所以啊,至少這場夢發生時,你心中的第一人選依然是赤葦,我覺得這樣就很夠了。既然夢都是反應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渴望,你不如就邊承認自己的骯髒齷齪,一邊大方地炫耀自己對赤葦堅定不移的愛吧。唉真是,結果最後你們倆還是要曬恩愛給我看啊。」

「嗯!我明白了!原來都是我太喜歡赤葦的關係!黑尾你簡直是我的心靈導師,沒有你我根本不可能想不到這些!我真的太喜歡――不、我覺得我愛你!」

木兔這時非常有活力地用快喝光的啤酒杯撞了撞黑尾手上的那只,厚玻璃互相碰撞的力道震得微醺的黑尾整個人茫了一下,不過這些都還好,他反倒因為木兔開心過頭不小心脫口而出的詭異發言驚得整個人往後退到椅背上,與木兔拉開距離後他還嫌棄地抬手揮了揮。

「不不不、你愛赤葦就好可別愛我啊,出現在你夢裡的風險我完全不想承擔,恐怖死了。」

「放心啦,我也不會讓你出現在夢裡!因為往後一百年的份我都已經預定好是赤葦了!而且總覺得黑尾出現在我夢裡的感覺也很噁心,我不想要。」

「誰噁心你才噁心!還有、就算以後夢到赤葦也別這麼詳細的分享給我聽了啊,這部份務必請您高抬貴手了木兔先生。」

「唔唔……可是赤葦一定會很性感啊,我有什麼辦法。」

一聽黑尾這麼說,木兔便委屈地垂下肩膀,手上吃完的串燒竹籤還在空盤子上轉小圈圈。

「我能說這種事的朋友也只有黑尾了……你不聽的話我只好去寫日記,可是我的文筆那麼差……而且只有自己寫下來讀的感覺又不一樣,絕對超寂寞的……

……好啦,你真的那麼孤單的話偶爾和我說也可以,我姑且會聽的。」

沒想到看著木兔楚楚可憐的模樣,黑尾沉默幾秒竟然忍不住妥協了,然後不意外在下一秒得到木兔閃亮興奮的燦爛笑容。

「真的?好耶!黑尾你最棒了!我請你吃章魚!」

困擾心頭的事件一旦解決,也得到往後繼續分享私人話題的許可,木兔便開心地把桌上那三盤謝罪用的芥茉章魚擺到了黑尾淨空的桌面上。

名義上是答謝禮,不過實際上也是木兔自己吃不了三盤所以半強迫地讓黑尾陪他一起吃,這部分在對桌的摯友無奈的鄙視他兩秒後如願以償地得到協助了。

他們倆最後在居酒屋聊的話題就是普通的近況與時事日常,換木兔聽黑尾抱怨自己公司複雜難搞的八卦人事,還有再撐一會就能順利升遷經理的事情,末尾話題繞回木兔的身體狀況時還被黑尾特別關切了一下。

「話說你除了做夢的事情以外,其他部分都還好吧?」

「嗯,很好啊!考試盡力去考就好了,只是做夢那個,現在冷靜下來發現其實問題挺好解決的,讓黑尾你加班完還要特地過來陪我,總覺得有點抱歉啊。」

「沒事啦,我就當作是賺了一頓宵夜,順便友善關愛一下中年失業的可憐摯友,只要這樣想我就覺得自己真是個懸壺濟世的好人呢。」

「別把國家隊退役說得這麼一文不值啊!而且我有工作!最近!即將!就要有了!」

「是、是,等你先把教師執照考到再說吧。」

「黑尾喔喔喔!」

 

 

結果居酒屋的帳單還真的照黑尾說的由木兔買單了。

誰叫他這位過了十幾年也依然沒能把寢癖造就的髮型矯正過來的友人啊,表面上雖然和木兔鬥嘴調侃個沒完,實際上卻是個工作忙碌到一下班就立刻回家倒頭睡的高壓力族群呢。

聽別人說貓咪都會習慣性把自己脆弱的一面隱藏起來,等到出現在其它人面前時再做出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不曉得黑尾是不是為了不讓他擔心也才做了同樣的事。無論如何,他的黑貓友人今晚因為他的關係特地抽出時間到居酒屋已經十分感謝了,儘管聊天時耍盡了任性,不過黑尾粗框眼鏡底下遮不住的黑眼圈還是有被木兔好好看進眼裡的。

出社會後活躍的專業領域不同,木兔能為黑尾做的也就是見面時請一頓宵夜,外加一趟喝醉酒時安全送人回府的出租車,車費由木兔墊付,在給司機報上孤爪所在宿舍住址並目送車子離開後,漫漫夜色與路燈點綴的街道上又只剩下木兔一個人了。

……唉。」

夜深人靜的感覺真懷念啊。

想起以前不小心和黑尾喝太晚的時候,他都會在散會後過五到十分鐘看見赤葦從巷弄分岔的路口轉角朝他走來,雖然老是緬懷這些無法重來的回憶只會徒增傷感,不過坦白地說,木兔覺得自己其實偶爾挺享受回味過往帶來的愉悅感,因為只要想著以前在同一條街上和赤葦做過的所有事,就會有種赤葦此刻也正陪伴著自己的錯覺。

是啊,如果今晚赤葦又從家裡出門的話,現在身上應該會多帶一件外套給他穿吧,雖然十月的氣溫沒有冬天時節那麼低,可是對一個正在酒精散熱的人來說還是有點冷。

他都可以想像自己邊微微發著抖邊看見赤葦朝他快步走來的模樣,他最棒的赤葦京治一定會用左手握著剛與他通完話的手機,右手搞不好還會拎著沿路在便利商店買的解酒液,等到他慌慌忙忙地抓住走路走得歪歪斜斜的自己時,赤葦臉上的表情肯定很無奈很可愛――然後在聽見木兔這麼稱讚他的時候毫不留情地罵他一句大笨蛋。

說真的,木兔打從和赤葦同居以來就最喜歡聽赤葦罵他了。

並不是有什麼特殊癖好,木兔僅僅只是喜歡透過赤葦語彙量相當匱乏罵人的字句裡感受對方笨拙掩飾起來的關心,而且儘管赤葦那張常常嫌他麻煩的表情在不開心時大多都緊繃著一張臉,可在擔心與不滿這兩者微小的區別之間,木兔總是能從中瞧見一點點不一樣的差別。

像是抱怨他喝太多的語氣,攙扶著他肩膀和腳步的力勁,又或者時不時瞥向他的臉以便觀察酒醉嚴重程度的情形,赤葦所有建立在不耐煩之下的舉動實質上都是對木兔獨獨一人展現的傾心。尤其最近幾次,每當回想自己賴在赤葦身上蹭東蹭西的記憶時,木兔總會發現自己其實遠比想像中的還要喜歡這股被赤葦照顧的感覺。

強烈到有時他甚至認為這就是他對赤葦萌生愛意的契機了吧。

正如同過去梟谷排球部的經理對他下的評語一般,光彩奪目的木兔起初給人的印象總是領導隊伍前進的開路先鋒,然而認識久了才發現,他實際上是受盡所有隊友寵愛才有辦法一展長才的精神象徵。

木兔便是這麼單純地喜歡受人注目的視線,球場上只要聚焦於他便能容光煥發,至於私人時間要說有什麼精神泉源的話,自然只會是赤葦對他投注的熱度了吧。

「赤葦……

想到這裡,木兔不自覺握了握自己空蕩蕩的右手心。

 

他覺得自己真的想赤葦了。

 

如果兩年前沒有那場交通意外的話,他們現在大概就能在街上牽著彼此的手回家了吧。

以前只要邊走邊打鬧就能很快走回家門的路,如今一個人走起來卻不知不覺變得漫長許多。雖然時間上反而縮短了也不一定,然而獨自一人時腦袋總是不由自主回想起某些不愉快的場景,可以的話他多想在接下來的畫面跳進腦袋之前就先按暫停剔除出去,可惜無論木兔意願與否,只要他一想起赤葦就會無法控制地聯想起事故發生的模樣,彷彿被侷限思路一般,已經改不了了。

即便剛回想起來時,他曾有幾度想試著忘記原先印象就只剩下記憶片段的現實,然而當年人在醫院清醒,木兔躺在病床上聆聽自己的診斷報告邊了解車禍發生的完整過程時,醫師口中一字一句生硬的書面報告都像鏽死的螺絲一樣艱澀難懂,他都來不及理解周圍到底發生什麼事,緊接著醫生問他身體好一點後要不要去停屍間確認的提問就像瞬間拾起所有零件似的,毫無掩飾,殘酷又直接地往他胸口狠狠扎了進去。

木兔低頭摀住胸口傳來的劇痛時差點吐出來。

所以他想,也許這段記憶已經永遠都忘不掉了吧。

延遲降落的班機,下雨天,視線不良的高速公路,原本車子裡還在討論接下來休假要去哪裡放鬆,這些木兔全都記得,緊接著對面一片巨響將兩人的對話打斷,木兔坐在副駕駛眼睜睜看著對向打滑的車子失速撞上隔壁車道的車尾,再以一股恐怖的姿態翻覆彈飛起來砸向他們,幾乎正面撞上,閃避不及,他們只能坐以待斃――就在木兔這麼想的那瞬間,位在駕駛座的赤葦卻忽然抬起手把方向盤用力往木兔的方向帶,硬生生讓他偏離了車禍當下首要衝擊副駕駛座的位置。

他就這麼避開了。

避開了那場木兔光太郎本該傷重不治的嚴重車禍。

他知道那時赤葦還能有所行動完全是意志力造就的機警反應,當機立斷的選擇也十分明確,連續數台車輛慘烈地追撞與推撞後,受赤葦保護的木兔才能千鈞一髮地從那場車禍中存活下來。

幾乎沒有留下帶有後遺症的傷,他在那陣子瘋狂報導的新聞中甚至被媒體喻為球星光芒帶來的不可思議奇蹟,然而實際真相如何木兔很清楚,他很明白那天根本沒有所謂的奇蹟,車禍依然是車禍,加壓在他們座位和身體上的疼痛依然是彷彿將人揉碎的可怕力量,唯一不同的只有車禍當下赤葦代替他去原本所在的位置,代替他去承受最痛苦的衝擊,代替他犧牲了生命而已。

就因為撞擊前一秒赤葦反常的轉向方式,使得一般該由副駕駛座首當其衝的車禍變成由駕駛承擔,也是因此,赤葦似乎是在車體崩解,鋼板結構刺穿心肺的瞬間就當場身亡了。

連半點急救的機會也沒有。木兔好不容易在病房清醒時甚至不曉得赤葦已經過世好幾天,直到親眼看見遺體,手指滑過其他親屬視線都不敢多做停留的致命傷處,他又過了好久,好幾天,甚至好幾個月,才逐漸體認到自己最親近的人在意識眨眼的瞬間就消逝的事實。

 

他也就這樣反覆徘徊在接受與難以接受的狀態下過了兩年。

僅管與最一開始的狀況相比已經好轉很多,接受生理與心理治療的木兔現在已經能讓自己過著與常人無異的生活,不過偶爾,在只有自己一人又突然感到徬徨寂寞的時候,他會像這樣陷進深深的泥淖裡,懷著不想接受但又不停鼓勵自己面對的心情,直到身心俱疲為止。

而且今天又因為喝多了的關係,剛開始只想灌醉自己的木兔沒有想那麼多,直到後勁慢慢藉由代謝衝上心情本來就一團糟的腦袋,他就漸漸開始後悔自己不理智的行為起來。

「好……好暈啊。」

他都快不曉得自己酒量好的體質究竟算是好事還是壞事了。

雖然不容易醉,可是酒勁在身體四面八方肆虐的感覺常常讓木兔希望自己能夠像黑尾那樣就地昏迷,美美地睡一覺,既感覺不到頭痛,也不會在硬撐著走路回家的途中想起這麼多難過的事,多好啊。

不過怎麼樣都好了,在他回憶過往又自怨自艾的時間,就算走路走得再歪斜,一趟莫約十五分鐘的路途也該讓木兔到家了。他站在十年前與赤葦一起出資買下的獨棟屋宅門口,首先掏出鑰匙卡,打開大門的電子鎖後穿越一小段庭園,接著才走到建築所在的玄關門前,本來想盡早回家擦澡睡覺的,卻因為酒醉找了一陣子口袋,等木兔好不容易找到上頭掛著貓頭鷹吊飾的長型鑰匙時,他再看向鑰匙孔的視線已經糊得差不多了。

微微反胃的不適感和逐漸增強的睡意真不是蓋的。

木兔忽然有種他連擦澡都來不及就會睡著的預感,那至少在睡昏過去之前讓他關好門、找個適合昏倒的地方躺著吧。記得出門前他有把客廳地板清理乾淨,只要他的記憶沒出錯,他應該可以讓自己進門脫好鞋後趴在地毯上變成一灘泥。

好,就變成泥吧。沒喝解酒液就睡的後果等睡醒再說,反正現在不用上班,沒有早起壓力的木兔有恃無恐地打開玄關門,藉著沙發邊點著的桌燈光線找到室內電源開關,不過就在他想照著預定找塊空地趴下的時候突然意識到一件事――家裡的燈怎麼開著。

出門前他明明什麼燈都沒開的。

而且沙發邊的桌燈以前都是赤葦抱著筆電或看得十分上癮的小說時才會點開,木兔自己平時根本不會去碰桌燈,這讓他猛地抬頭往沙發方向一看――然後,看見那裡坐著一道過分熟悉的身影。

 

「木兔學長,歡迎回來。」

赤葦手上抱著抱枕和看到一半的文庫本,很平淡地抬起頭對木兔喊了一聲。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