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TA NO. /B101_2［試閱節錄］

 

 

 

──輸贏的局勢顯而易見，卻仍還有人沒看見結局。

 

博士雙手被反綁在木椅的椅背上，如此想著。

 

 

 

［　15:49 p.m  / 陰多雲 / 能見度：17km　］

 

 

 

綁住他的人正在這個房間的入口處守著，即使面對手無縛雞之力的對象，似乎仍有幾分警戒。

 

事情說回幾小時前。

 

阿米婭外出、正與其他移動城邦的窗口對接，凱爾希則在參與醫療救援任務、分身乏術，此時羅德島的航線附近出現一座棄城。

 

肉眼可見腐朽與破敗，雖然荒廢已久，但強大的生機卻無處不在，裡頭徘徊著不少住民，嚴格說起來是「感染者」們。

 

值得注意的是，其中為首的代表組織，向羅德島提出應對礦石病的求援信號，而協助感染者一直都是羅德島的信條。

 

才剛結束汐斯塔的假期，鬆散的氛圍殘留至今，潛藏的風險很有可能伴隨而來。

 

對於礦石病相關的求援是會答應的吧，他想。羅德島當然是會予以協助，但如果是個陷阱的話呢？感染者自治團體在各國戰火交鋒下是常見的群聚型態，沒有自保能力的弱者聚合起來，不擇手段生存，縱使是尊嚴都能夠出賣。比起正規談判，怎麼想都可能是武裝挾持。

 

不論前後者，都只是羅德島幹員與博士的例行公事，協助或作戰兩者之一，層出不窮、彷彿沒有消停的一天，消耗著這間本業是製藥的公司的精力。

 

這麼想著的博士，決定帶上幾名身分普通的幹員做為護衛，當成是隨處可見的日課，與廢棄城邦的餘黨首領接觸。

 

羅德島正處於人員短缺……又或者是更嚴峻的實際狀況，只不過阿米婭或凱爾希都將失憶的他屏除在這些核心問題之外，所以博士自己也不甚清楚，大多時候他只是遵照安排指揮戰場。

 

因為那裡需要他，所以他前往。不過他也不討厭自己這種隨和的個性，總是盡力試著以自己的方式為羅德島做點什麼。

 

根據座標的指示，博士等人穿過各式各樣傾毀的街巷，最後來到一棟外觀完整的大樓。大概就是「這些人」所設立的據點，並打算在裡頭做會面。

 

在門口處果然有幾名衣著裝備顯得利於戰鬥的陌生人，與博士核對過羅德島人員的身分之後，就被帶往建築物內部。

 

手頭上的人力有限，這次跟隨他的羅德島幹員資歷尚淺，見這棟封閉的建築物，臉上當場浮現幾分怯場的神色，警戒地四處張望。

 

「博士……越來越偏僻了，真的沒問題嗎？」幹員低聲耳語。

 

博士危機感雖然在線，但緊張倒不至於，一邊在口袋裡掏了掏。本想聳聳肩，但思忖一會後，還是回了一句安慰，道：「我想是沒問題。」

 

雖然也不知道這算不算得上安慰。

 

「但是博士您連隊伍都沒帶上，只帶了護衛，萬一……」

 

「萬一對方真的只是需要援助，那就多此一舉了。」

 

顯然他這雲淡風輕的樣子沒能緩解緊張，反而見那名幹員握緊手上的武器，無意間激起幹員的自救心。

 

好吧，有幹勁就好。他還是不小心習慣性地聳了聳肩。

 

「你們會沒事的。」總之，博士還是勉強補一句沒啥作用的安慰話。

 

「好吧……」幹員狐疑地應聲，前方領路者回頭看了他們一眼，使幹員靜下來，這氣氛果然明顯不對勁，然而後路已經被截斷了，博士卻依然像是在狀況外。

 

背後的視線讓博士感到芒刺在背，即使他都說沒問題了，大概還是讓人無法安心。其實只要一點點簡單的推理，就能評估出這趟出行的危險性。

 

推斷的假說如下：

 

列點一，他作為「博士」這層身份的重要性，除了羅德島內部熟知外，就只剩幾番交手的整合運動。

 

列點二，這名不見經傳的廢棄城邦，在不知道他的價值的情況下，若仍意圖綁架他，那麼幕後主使便不打自招，是他們的老相好整合運動。

 

列點三，若是真正想不擇手段求得資源的感染者，並不會挾持一個只帶幾名怯場護衛的人，明眼人都能判斷出這個不受羅德島保護的人，哪會有談判的價值？

 

兩人被帶到建築內部之後，博士被指定進入個別的單間，當護衛想跟隨，當即被蠻橫地架開，博士被一個人推進了單間裡。

 

……就是因為早就料到電影的結局，所以才沒有緊張感啊。博士心想。

 

「你們做什麼？博、博士！」

 

門都還沒關上，落單的博士就被以圍剿的方式輕易撂倒，並將他的雙手以束繩綁在椅背的鐵桿上，搜身一輪確認身上沒有武器後，掀開他的帽兜。

 

裡頭藏著的，是一名再普通不過的青年。

 

看著那張精神不濟、也沒有半點危機感的面容，幾名看守者狐疑、並發出幾聲鄙視的訕笑。

 

「這傢伙就是『他們』要的人？還以為是個狠角色。」

 

「誰知道，反正我們只管聽命行事，交差換得物資就行了。」

 

綜上列點，結論──這座滿是感染者的孤城，早已被整合運動滲透，成了披上羊皮靠近羅德島的狼。

 

博士沒掙扎，與預想分毫不差的發展差點讓他失笑。廊上還聽得見那幾名護衛的吶喊，只希望他們別反抗得太激烈，並且聽進剛才他說的「沒問題」的保證，否則只會被修理得更慘。

 

但也幸虧他們完全真實的抵抗反應，不至於讓這幫人對自己起疑，博士自知自己可是絕對沒有演戲和作秀的天份。

 

整合運動除了與他們正面衝突，不少分隊都有各自的目標，經常處在多頭馬車、各自為營的狀態。重則綁架博士，輕則將臥底送進羅德島。只要產生一個破綻，便能衍生各種可能性的線頭。

 

他們自認綁架被視為骨幹的博士將是一步致勝棋，但對博士而言，這一趟單純是為了讓羅德島的下一步，再也沒有選擇餘地。

 

若是往常，羅德島在情勢未明的狀況下，肯定會站在中立的立場，可一旦涉及博士的安危，阿米婭的決策便會有所改變，以博士為最優先項目。

 

那麼，他就輕易地讓整合運動綁架吧、盡情地讓敵人觸及羅德島的底線吧──以此為契機，讓這次的整合運動成員迎來被全數殲滅的下場，徹底排除危及羅德島的潛在風險。

 

 

 

這一趟的目的，就是為了作為誘餌、釣出潛伏的危機，並且強制羅德島出手。

 

而在風暴中心的他，同時能接應即時指揮，即使救援來到，也不會是群龍無首的狀況。

 

 

 

兩個門衛守著單間裡唯一的出入口，身上雖然有武裝，架勢卻生疏得連外行人都看得出端倪。

 

博士乾脆地閉上眼睛。

 

「欸，他怎麼突然安靜下來？睡著了？」

 

「搞什麼，這都能睡？起來！」

 

他朝博士粗暴地一推，沒想到椅子上的人絲毫沒有穩住重心，彷彿斷了線的木偶，一擊便連人帶椅摔在地上。

 

「喂……他的樣子是不是不對勁？你剛剛下手很重嗎？」

 

「我、我怎麼知道，給我起來！警告你，別耍花招啊！」

 

博士這才突然有了動靜，痛苦地掙扎幾下。

 

「痛痛、痛……不把我扶起來嗎？」

 

「不過是個人質，最好別給我輕舉妄動。」

 

那人說到一半，手邊的通訊器卻突然響起，他們將裝置靠近耳邊，裡頭不曉得傳來什麼消息，只見兩人眉頭一皺，隨著裡頭咆嘯的聲音爆出話筒，臉色也頓時轉為震愕的怒火，當場抬頭朝博士吼道：

 

「你剛剛做了什……呃啊！」

 

在他們抬眼的瞬間，博士連人帶椅站了起來，猛地旋轉身體，以離心力將背後的椅子作為攻擊鈍器，甩身往守門人猛力撞去。

 

其中一人發出慘烈的呼聲，木製椅同時炸出脆裂的響聲，博士還沒站穩，第二圈跟著甩出，沒揮到任何人，卻砸在房間的門板上，硬生生敲斷門把，金屬把手彈飛了老遠。

 

「我把精神意識連回羅德島搬救兵的事，還要跟你們一一報備？……不小心說出來了，我是反派嗎？」博士用鬆開的手摸摸後頸，一塊晶體狀的嵌入片穿透他的脊神經。不久前強化過後的BCI裝置派上用場，即使不透過任何PRTS終端認證，也能完成與中樞室的鏈接。

 

鐵管椅也在幾下撞擊中解體得差不多，他奮力掙脫開手上剩餘的綁繩，在兩名守衛還沒回神前，連滾帶爬破門而出，在混亂的大樓走廊裡狂奔。

 

他不能被抓住，一旦真的成為人質，就會為羅德島的肅清行動增加難度，所以在救援到來前，他必須先想辦法確保自己的人身自由。

 

千算萬算，卻忘記算到自己的腳程慢得可笑，根本逃不了多遠，後頭就已經傳來追擊的腳步聲。

 

「看你往哪逃！」

 

後頭的人伸長手，眼看在只差一步的距離下，博士倏然扭頭、轉身煞住腳步，外套下擺跟著因甩動而高揚。

 

待敵人看清，博士雙手已經直直向前伸出──手中握著一把電擊器，正面刺中對方的胸頸，毫不猶豫地按下按鈕。

 

霹啪！

 

一聲炸響，那人連哀號都沒發出就再也沒有聲息，在博士面前雙腿一軟，戲劇性地正面直擊地面，倒了下去。

 

「怎、怎麼可能，我們搜過你身上……」眼見同伴竟然被輕易地放倒，另一人的警戒急遽攀升，沒敢再貿然接近博士。

 

博士聳了下肩，不以為意地看看走廊上堆滿雜物的空間。電擊器是在他進入指定房間前的那段路上隨手藏的，搜身時當然不會在口袋裡。

 

可惜的是，一把電擊器的最大輸出也只有一次，用完也就沒用了。

 

在另一名敵人靠近前，他只能把電擊器當成投擲武器扔出去，拖延一點時間，但很顯然博士沒有絲毫投擲天賦，對方連腳都沒移動，偏個頭就輕易閃過，連邊都擦不上。

 

「哼哈哈，除了這點花招，看來你也不怎麼樣，認命點束手就擒……呃啊啊啊！」

 

沒等對方說完，博士已經掏出第二把電擊器，朝人伸來的肢體刺去，電得對方也倒了下來，脖子一歪、口吐白沫失去意識。

 

「你們這裡垃圾雜物堆得那麼多，我會只藏一支？」

 

問答也無人回應，博士拖延住主要的追擊者，便爭取到更多逃亡時間，他趕忙跑起來，往大樓的高處移動。

 

趕來的援軍最好在開闊空曠的地形戰鬥，可以減少這些烏合之眾的主場優勢。

 

幾段螺旋梯的路途中卻不停冒出追兵，眨眼間博士身後已經追上四、五個人。

 

好不容易逃上頂樓的天台，援軍卻尚未抵達，武裝感染者們步步逼近，其中果真混雜著整合運動的標誌服裝。

 

這下證據確鑿！羅德島有了肅清這個據點的合理理由，這就是他要的！

 

「無處可逃了吧？這裡只剩死路。」

 

本來腦中還在想著拖延時間的方法，他身後那堵沒有去路的高牆，卻傳來不明顯的震動。

 

博士咧開嘴角，狡獪而得意地輕哼了兩聲，朝眾人比出槍擊的手勢，朗聲道：

 

「對，是條死路，不過走上死路的是你們。」

 

他猛地朝天高舉起手，一邊想起，這好像是阿米婭的慣用指揮手勢。

 

他精心安排的羅德島支援，待在基建裡閒得發慌的A6和A4行動預備組成員，早在他出發前就已經接受命令整備待命，只要他發出任何一點訊號就會即刻出動，援軍抵達戰場是幾分鐘的事。

 

也就是此刻！

 

先鋒芬、克洛絲支援，玫蘭莎一舉進攻拿下首殺，解除面前的危機。

 

這盤棋，他預想自己下的如魚得水，只差人員趕上。僅需撇動一根食指，推倒敵方的王棋，不禁有些得意地喊出勝利的最後關鍵詞。

 

身後的動靜漸大，覆蓋住心跳聲，他彷彿聽見衝刺中一躍而起的足音，將與面前襲來的整合運動正面交鋒。

 

「正好趕上，Checkmate（將軍）──」

 

瞬間，博士語音未落，身後率先落下一道高大的身影。

 

肩上厚重的披風翻騰颯響，刀具的金屬部件發出細碎的擦擊。

 

「Checkmate（將軍）？」耳熟的磁性嗓音貼在耳邊，銀灰沉沉地吐出一個單詞，同時甩下披風，從博士身後竄了出去。

 

博士怔然一愣，人都傻住了。

 

怎麼是銀灰？他的羅德島預備組呢？

 

迅雷不及掩耳的刀光閃逝，揮砍的劍勢乍然劃出流星般的殘影。精光流瀉、三道銀白的軌徑劈斬在圍剿而致的敵人身上，幾乎是眨眼之間，眼前的敵人便被全數殲滅。

 

「盟友，你打算在連手中是否握著王棋都不明的情況下，自鳴得意地喊出『將軍』？」 冷諷的語調令博士悚然一顫，博士倒也不是怕，但就是有種做了什麼虧心事的心虛，情節比他擅自潛入敵營當誘餌還嚴重。

 

銀灰收起刀，抬手丹增便降落在他臂上，眼神帶著責問轉向博士，邊將博士隔擋到自己身後。

 

「呃、謝謝。」他本來是打算以一個電影鏡頭般的彈指召喚，作為同伴登場的前奏，來者卻不是他原先安排的人手，而是本來被調派到其他任務上的銀灰。

 

幾秒後，後方跟著的才是他的指定人員。

 

「銀灰先生，剛才的移動速度好快！」從頭頂上傳來泡普卡的聲音，高牆外冒出那頂粉色的帽子和半張可愛的臉蛋。

 

「呼、呼……差點就慢了一步。」

 

「博士，請盡快下令！」芬喊道，皺緊眉望向戰局。

 

上頭傳來了催促聲，這才終於與博士料想中的情境重合，由他掌控局勢、逐一號令──除了銀灰突然出現的事故之外。

 

 

［　17:38 p.m  / 陰多雲 / 能見度：17km　］

 

 

勝利雖然取之不易，但卻是場無人傷亡的戰役，清除乾淨大樓窩點中的整合運動。

 

感染者群眾早早就投降，不花吹灰之力交出整合運動的情報以換取饒恕。博士邊整理資訊，邊與隊伍一起整裝回羅德島。

 

卻在落單的眨眼間，銀灰已經靠近他身側，博士多少料到對方打算說些什麼，當場停下手邊的動作，堂堂正正地──轉移話題。

 

「執行調查任務如何？」在阿米婭外出的同時，幾個外出任務也交由銀灰等幾名資深幹員領頭執行，羅德島的可調動人員並不多。

 

「順利，而且在趕回來之後，第一消息就是我的盟友遭到挾持的救援任務。」

 

「那你回來的還真不是時機。」

 

銀灰沒有順應他的玩笑，環起雙手，「這次作戰的潛入危險係數極高，你應該知道。」

 

「當然知道。」

 

被銀灰不明顯地瞟了眼，博士認命地乖乖改口：「……大概知道。」

 

「那就應該選擇更適任的幹員作為部隊成員。」銀灰平靜地宣告，帶有強烈毛遂自薦的意味，同時對於自身的實力自信無比，聽在博士耳中卻如雷貫耳。

 

「行動預備組的成員們並不差。」他辯白。

 

博士雖然清楚銀灰或其他資深幹員的價值與能力，但他卻經常避開直接指揮這些優異者，或是不將其納入編隊中。多半的任務都會採用羅德島內部幹員，支開幾組派系明顯的資深幹員，寧可選擇更加單純的菜鳥，縱使大多數人員經驗不足。

 

即使最後行動看似成功，卻仍被銀灰識破他的真意：博士懼於那太過強大的力量，深怕他還沒有匹配這些人的能力，越是依賴與自己不相符的力量，越容易在日後造成反噬。

 

他不想讓羅德島因為自己的選擇而陷入未知的險步中，因而對強大的力量反而選擇卻步或迴避。

 

「盟友，你不是上戰場的戰士，那會讓你像隻喪家犬……先容我如此失禮形容。」

 

博士沒答腔，無奈地扯扯嘴角苦笑，他當然知道自己的客觀評價是什麼，「看上去不怎麼可靠」是其中之一。

 

「但我深知你居於眾人的影子之下，你能夠支配力量、主宰這一切。別忘了。」博士的選擇，透露出他無法駕馭比自己更強悍的勢力，但銀灰認定他的盟友不應產生這等畏懼，或許失憶後的陌生讓人充滿猜疑，但再這樣下去只會落得畫地自限的下場。

 

博士那本該與他匹敵的力量，不能因為這等恐懼就止步於此。

 

但縱使他如此提醒，博士臉上的扯開的陪笑卻沒有抹去，只說道：「當然沒忘，但現在不是談這些事的時候，先回去吧。」

 

銀灰微微挑起眉，察覺這是那個人立起的保護殼，很顯然沒有把他的忠告聽進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