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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蛋] 夏旅

    夏天的日子,屬於樹。

    濃綠抹開在山,在平原緩慢隆起的邊緣。森林中河流蜿蜒清澈,水中的太陽明亮且悸動。黃綠色的嫩葉綴在枝條頂端,撐起大傘的則是更深一些,徹底舒展開的成熟葉。鳥聲在他們長久的寧靜後再次響起,清脆短促。

    「你知道那是什麼嗎?」

    洛從相機別過臉,看著他時臉上慣習性溫和的微笑。「可惜,不。」

    稀疏幾株林木圍起的空地半明半暗,樹隙間灑落的陽光踩在落葉上,輕點半邊水藍色。洛在發光,他想。他們在這個生氣盎然的時節造訪法國的森林,沿途告別了塞納又與河的上游重逢,直到抵達此處。國家公園裡沒有城市裡那樣鮮豔怒放的玫瑰,沒有車聲、廣播、其他人的腳步聲掩蓋兩人的話語。並無喧囂,也無死寂。白色枝幹的喬木宛如嚴厲的母親,儼然卻也可親,對於遠來的畫家敞開雙臂。

    林中,洛的呼吸跟風一樣自然。頭髮是透明的,像在發光。

    有些突兀的音頻響起,逐漸攀高,模仿既有的頻率,逐漸圓滑,有了固定的形式,直到背景再次成為一片融洽的合聲。

    盧卡與群鳥對唱一陣,轉過頭。洛拿著相機的手垂在身側,長久凝視他噘起的嘴唇,黑色長版風衣像是烏鴉放鬆收起的翅膀,眼神盛著雀躍。

    他低聲開口。

    「有和你一起來,實在太好了。」

 

    兩人離開人群,住進林間小屋,變得平靜,也變得躁動。

    盧卡不願在這裡大聲彈他的吉他。森林有自己的聲音,無論如何彈奏人工樂器都顯得像種侵犯。所以他選擇讓洛發出細緻急促的喘息,或者發自喉間隱忍按捺的呻吟。半完成的畫擱在架上,像對於窗外景色拙劣的模仿。但他知道,等到畫作真正完成,會超越原有的美景,投射繪者平靜安然的心志。運用畫筆勾勒出如此細節的手正按在他的後背,進行當下緊緊按著,事後摩挲著他的脊骨如同彈奏鋼琴。

    沒有他人,沒有顧忌和拘束。兩人接吻放低了聲響但次數更多,性愛不自覺延得漫長。夜蟲的嘶鳴包圍小屋,恍惚間宇宙縮小成這座森林,沒有超越兩人的世界。從下半身到前額他們緊緊相貼。慾望仿同一條周年豐沛的河,碰觸和磨蹭則像持續一整天的雨,漲起是最後才想起而補上的「所以」。

    在粗重的呼吸聲裡他聽清楚了。洛高潮前不成調的歌在城市,和在這裡有著不同旋律。

    他們勤勉起身,事後沖澡。森林的安謐冰涼,適合相擁和牽手,不適合黏膩,汗水在身上乾涸直到天明。洛身上帶有洗髮精的氣味,像是橄欖油。兩人的心臟隔著骨肉相擁,如同樹木透過枝葉擁抱。

    盧卡想,他不是很喜歡這種親密。不是不好,只是有點太像摯友間的關切化為深潭,表面平靜無波。愛情不應該是這樣的,應該更加乾燥,更加熾熱,更加獨一無二的確認。

    只是,洛又是怎麼想的呢。

 

    離開森林,回到巴黎以前,他們去了一趟市中心。

    洛快活的表示這裡曾經是藝術史上某個派別的發源地。車站的設計可見一斑,過了街以後轉角的點心鋪經常有人推薦。轉往美術館的路上他們經過一座公園。走到一半,粗礪的嚎叫聲響起如同號角。

    拐了個彎,一群人圍在一間矮房旁。頂著黑冠的孔雀行走屋頂之上,碧綠眼紋掩藏在樹枝那樣疏離的尾羽。周圍的人沒有任何驚訝的表情,彷彿在看的是明日復飛來的麻雀。

    這次他不必問你知道那是什麼嗎

    「孔雀。」洛的嘴角和眉角一同揚起。換了幾個角度拍了幾張照片,他又開口:「脖子的顏色有點像你的頭髮。」

    「只有顏色像。我才不想跩得要命獨自一個走來走去。」洛的眼神有過一瞬的變化。他急忙想要補上什麼,微風吹動戀人一邊偏長的鬢髮,令他想起河岸邊下垂的幼嫩枝條。「我的意思是,的確很漂亮,只是……」接下來的話語無數次在心中浮現又被刪除,他不曉得自己是怎麼了。

    「嗯。」洛的目光澄澈,碧綠色的笑意如同葉脈紋理拓開。「我知道。你很適合在人群裡。」他垂下頭,低低補上一句。「我也很喜歡你在人群裡的樣子。」

    陽光依然燦爛,公園裡終年不落葉的銀杏茂盛。空間寬廣,人們有禮接近或遠離,不必碰撞。搭上火車以後他們會回到摩肩接踵的都市,四面牆裡面有兩面都隔著鄰居。燈火通明,數量減少的星星躺在墨紫色而非黝藍的天空。熱鬧的所在。他向來習慣的家。

    他還在困惑,洛已經出示車票,溫柔而堅定的表示目的地,總會是他。

    盧卡無法抑制胸口勃勃湧溢的,或許是感激、感慨、和愛。肉體先於理智行動。「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實在太好了。」

    秋日鮮紅的葉色爬上洛的耳尖。他回握牽在掌心掌心的手。「哪裡。你願意和我一起來,實在太好了。」

 

    BGM: ZAZ - La Plu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