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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onymous · May 16, 2019

半夏天南┆君少蘭,季子檀,短篇.《故交金蘭》

 

  當年,他沒能去那一場奠禮。

  沒能去弔唁一人。

 

  ──季子檀。








  彼時,山寒水冷,飛簷霰白凝如玉珠,透陽華燦。

  那年臘月,殘冬春來,料峭依舊,幽山坡城下一處村鎮臨於坡谷中,挾五峽之勢顯來絕人煙塵,槎槎花開千里錦然,梅紅白絮繞谷綿遠,一眼難絕。

 

  雪,未臨。

  然,他倆異鄉緣再遇。

  

  長街人跡杳然靜若晨來,隔來百尺,一隅巷間盡處,一隅梅木相側絮英紛紛,兩隅相望,兩人相顧,梅盡處的那人一裳白帛繡暗紋,素簪半綰,身影入梅雪中惟餘額間一點,硃砂熠明,眸翠側顏一盼;樓宇展檐霰珠墜如雪,紙傘黃青花描,攏下傘間一方影一色人,裳輕秀剪青絲入簾,自得盡眉宇,唇來一笑盈彎顏,他鄉竟相見,故知猶年歲。 

  他倆盼著彼此良久,由著梅下那人溫來啟言。

  

  「季公子──?」

  

  甫落,端見打傘之人形色甚是恣意了幾些,君少蘭此才憶起自個兒現來成哪樣兒,尚揣著小竹盆一籃成堆白梅在懷,一側且伴著門內前輩,得著是早時坊家小差來此揀梅回宮言是來興膳房今兒作梅粥欲給眾人添雅興,而指言討此花村的梅,不過如此,他不過因而來此。

  眸翠思來思,探來探,方是袖一送將花兒堆予向一側宮門師兄,頷首拱禮悄然一道:「勞前輩替後生先送白梅回宮,知會坊家。」

  淺然託囑後,目送人一席深衣踏樂步而去,他方回首一顧,而便那一顧一眸,正撞上本在百尺外的那人伴來一方笑靨深意,近於咫尺,青錦白緞分外襯下來人儒秀雅然,君少蘭迫於無奈下白履一退,方問上:

  「怎得在此?」

  人聞言皓腕提傘一揚,一方顏撲了半色冬陽,沒得二話:「你此話,我原句奉還。」爾後提袖便給那熟稔亦陌然的身段搭把肩,拍著一把沒客氣。

  「君少蘭。」帶姓連名。

  聽悉此喚,眸翠就時與之相對,青絲墨烟瞳陽色冬煦,僅見來人嗓來拖調一本正色:「你、……」爾後。

  「這哪門子裝束啊?哈哈、…瞧、瞧你這兒,上哪兒碰個兒一鼻子灰哈哈哈!」

  一指咫尺便落上君少蘭鼻眼前兒,沒著幾許便又罷手反來復拍上人袖側,拈個手摸來帛料,便是差著沒兜著他兒轉,硃砂眉間不由一蹙,跟前人笑得張揚咨意,紙傘隨人一笑晃來歪去,許許霰絮顫落,染著他倆一襲裳上點點水色,半晌,甚是良久,溫雅嗓色方是喚下此人。

  「…季子檀。」

  此下季子檀恍若初醒一頓方斂下滿腔笑意,收攏傘來,便欲好生面面他這良久未見的金蘭,傘緣凝了些水,好不易弄妥帖,理整袖裳,季子檀一顧便見往昔緩眉若東水春流煦然的面色輕蹙,又不見言,他便自袖中掏來方帕先給人說去:「挪,拭淨些。」

  長指伸來戒徽仍在,惟是往昔金絲紫袖成了白帛暗繡,季子檀見了抬來一手毫無遲疑地接上了,而君少蘭亦同,便如相互信下來人無思量下的善意,而人於此同言,和著笑來。



  「我呢,方自岐岭谷、來此打悠晃的。」






  幽山冬時的寒,別於北夏,異於山城下任一處,更非他倆所能慣的。

  晚時花村漫來銀雪,月暈薄暉,天地一片白皚無盡,坡城間九重塔矗然切入月色立影,破達天聽,山澗無聲寂寥無物,惟塔簷間雙影悄然躍動。

 

  「當心些。」

 

  白履退步輕旋,由著人挾絮雪白帛,九宮樂步一躍已是無聲上至簷緣,出言提點霎時,他甚是傾前拽上簷下枯待之人,樂步復起,領人一到塔簷上落得朱陶瓦一來清響,是也不見金蘭道來謝,一股腦兒朝方才塔下望去而道:「打自畫舫相識,真沒料及哪……紫重衫且有一日成此樣兒呢,罷了,白裳輕衣的你,我也挺喜著的。」

  季子檀遂是向人打了個兒笑,心忖著方才那一躍幾尺地,他倆這會子是攀了千丈高罷,明月方離著此般近,本不圓著月也成了圓,而此他將懷中朱泥小爐給落上瓦間,由著君少蘭將壺給擱上,燃了火摺,化去壺中雪碎,與茶。

  「少蘭,果然,作江湖人挺好的,一眼眺去便是此般遼遠罷。」

  朱泥朱瓦映火,烘來片隅暖色撲入他倆間,拜入宮門一載半餘,此景此嶽君少蘭慣見了,興許曾悄而讚然嘆此,終是敵不來來此目的,翠眸瞥見金蘭故交已是席地落座無所拘泥,兩眸倒是眺著遠了,眺著他已不足為奇的景,環山的梅勝了雪。

  而人,他顧向身側人。

 

  ──更勝之。

 

  驀然一笑,溫嗓進而言:「子檀,既你如此樂之,夢華宮諒非不易入,你便奏個兒好笛曲,信你明兒便來同我作伴。」君少蘭尚不待人應語,白履一踏九宮瞬步,松柏落羽便起挾著朔風雪來,而季子檀方見已是餘那一翦白帛衣袂掠風飄忽,暗紋繡雅憑月斂光,見人踏松梢已遠,僅好一喊,也沒那般要人聽清,卻信了那人習琴好耳力。

  「喂、別,我且待著她回北夏,回季家,誰跟你待一塊兒啦。」

  遠處人綰簪青絲,踏行千里落入梅林中,隱身前他恍若見人側顏一顧而來,和了那一貫莞爾和煦,人見不著了,季子壇便合了掌搓暖,捂了一口熱氣傾吐成云,儘管暖裘織裳尚是顯得了薄,他便思來君少蘭那一襲裳帛。

  寒了些。

 

  「子檀,水,沸了。」

  

  倏來一嗓,白履落瓦無聲若絮疊,素帛暗紋透染火光似陽似金,耳側沸滾水波聲玲瓏,季子檀單音應下人言方昂首一顧,不料一眼而望撲上滿眸馥郁,似雪,花枝映眼重重白瓣黛粉,疏影密密,而人,便落在那處。

  「採花賊?」

  得溫嗓一笑置之:「不如言得是,上梁君子罷。」

  他倆確實便踩著瓦,登人樓簷,那本非他倆身份會成的光景,君家少公子,季家二公子,興許便是一晌貪歡,方會向晚時熟門熟路地覓了一處巷隅,天雪晚來,一道燜雪水魚共案齊享,茶餘飯飽後提了一方雅興,貪得一回不羈,不著規矩,無視家門,誰也不會是誰。

 

  惟,金蘭一交,彼此知之。




  

  紫砂盞落得圓,入得月,兩盅相映,一壺火暖,茶圓入梅點。

  他倆便同賞了季子壇口中的江湖,承了作公子的雅興,絮雪作落英,梅枝當雪色,五峽山河不著人家,僅此盅盞相碰清響醉人。

   

  「約莫後年春分罷,便是再待一載。」

  

  君少蘭一回此話時季子壇尚在把玩梅枝,些許的梅給他倆作去暗香茶,枝上一槎花且盛著,溫雅嗓音應了問他倒給人續著好:「行!一載後,山下見,老地方再約一曲相奏。」半晌方給人又打了笑面去,實是心誠摯意。

  「自然。」

  二字便續著金蘭話語落,允著好,片刻點兒思量也毋,爾後翠眸一顧身側人便得了人一手梅枝,一語:「莫相負了,君少蘭。」

  「莫相負。」

  折梅寄遠,是他,亦是他。

  「是荊州記罷──?」

  枝條尚由著人懸呀懸,落得一瓦白梅雪,襯來兩樁白袂人清淺,君少蘭聞此難免一笑出了嗓,給人說去:「成了罷你,不成是西洲曲麼,你敢言我不敢賞,季子檀。」 

  片刻他端見著金蘭懸枝椏成了,墨眸薄染點點精光,得了方才的笑,一來便道。

  「欸、少蘭,我倆甭說這兒。」喳喳啟口,話來不暇:「跟你說阿,她呀她真心兒太惹人憐惜了,你可知上回立春──」得著是每回敘舊同席時老話。

  

  「臉可羞著很,跟個紅果子似地,真入人心!說可人不?」










  「還有、還有,那日處暑呀──」










  夏曆壹零壹年,臘月,幽山雪。

  ──以此相負,莫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