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川百不討厭下雨天。
濛濛雨季,將屋外染了層不透明灰階,顯得圍繞香草屋的植物有些陰鬱,但看見葉片滑落的水珠時又覺得一切都是乾淨透徹的。
綿綿細雨落在皮膚上近似水霧,若再大些會往水窪滴出陣陣波紋,淺淡的消逝在接近邊緣前。大多數人都喜歡這樣的雨,而陽川千奈不是。
記憶中的女孩最喜歡滂沱大雨,嘩啦嘩啦的下,墜落般的炸向地面直到碎不成形,過多的雨溢出,匯聚成湖河,急促而稀碎的布滿整個街道,在角度緩和的屋瓦奔騰,阻止人們踏出門的慾望,停下日光曾漫起的熱度。
陽川千奈喜歡這樣的雨。
白天她會窩在窗戶旁邊看,去聽那串珠灑落的聲響,晚了她會穿起雨衣雨鞋,踩出家門置身大雨之中。
那時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少年會跟著踏出家門,追在小跑的身影後,被雨砸個震耳欲聾。
夜晚的街道總亮起路燈,也許澄黃,可能熾白,破碎的水面總有一塊被照映的特別粼粼。而女孩追著那片光,即便光跟女孩之間總保持著距離,卻也樂此不疲。少年在不遠的距離跟著,直到女孩覺得足夠了或是雨勢轉小,他們會撐起一把傘,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
『大雨的時候,地面就向鋪滿落葉一樣。』女孩會笑著跟自己分享那一天的雨落在怎樣的樹林裡。
熾白的燈光是大阪,是夏日日光被葉片反射的顏色。
澄黃的街燈是名古屋,秋日炎炎燃燒的紅楓。
偶爾就連白天下的雨,偶爾女孩也能說那是兵庫的春櫻,淺嫩淺嫩的,灑遍這柏油鋪成的街道。
少年未曾反駁過陽川千奈看見的世界。
雖然他淺薄的想像沒讓他見過那充滿自然的景色,但陽川百確實不討厭大雨,也挺喜歡夜晚陪著陽川千奈追雨的日子。
陽川百總會保持著距離跟在妹妹身後,他所看見的陽川千奈總是跑在光落下的區域,彷彿那些耀眼都為女孩而生,而自己就是追著那些明亮耀眼在前進。
可逐漸成年後,他不再踏入雨幕之中。
工作越加忙碌,陽川百會花時間去妹妹和丈夫營業的香草屋幫忙,逗逗剛出生的孩子,也會和女友約會,同友人出門飲酒談天。充實的生活瓜分生活空檔,下起雨的時刻,當人們不願沾濕自己的日子,變成他擁有片刻清閒。
再次踏入雨幕,是妹妹過世後。
他撐起傘,再次在豪雨裡追逐。
擔起照顧孩子的責任,不顧女友反對毅然地辭去警察工作接手香草屋。營業方式一無所知,年幼孩子的生活起居毫無頭緒。疲於奔命,支持他的,是雨裡的不再回頭的光。
總是踩著距離,讓陽川百不得不跟上,難以拉近。他走了很久,直到有溫度拉住他的手,委屈的喊了聲,才停下追逐的腳步。
「肚子好餓。」她說,連著一起的男孩,更加用力的抓住男人的手,淺淡的色彩像是隨時都會掩沒在雨天之中,濕漉漉的,滾燙了陽川百的沉默。他蹲下身抱起孩子,沉甸甸的重量是腳踏實地的生活。
他不再去看那片光,即便那是如此令人思念。
「回家吧。」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