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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林間常常有霧,就算是在滿月的夜裡。

這樣的天氣,又剛好是黑色星期五,如此不祥的夜晚,再怎麼窮苦的人家即便燒盡了柴火都不願意出門,就算是最熟悉森林的人都很可能被重重迷霧吞噬──但那是對在地面上的生物而言。

十一月站在最高的紫杉樹上環視四周,如雪的月光讓每棵結霜的杉木看上去更像是完全用霜雪雕琢成的銀白。在這個高度,霧已經不能構成任何影響了,倚恃種族優勢的視力,森林裡沒有可以隱藏的動靜。

入冬以來氣溫一路走低,雖然還遠遠不到最冷,但足以讓十一月長長的睫毛上也凝結了露滴。

他不得不眨眨眼睛讓露水滑落,接著乾脆晃了晃身子把身上的水珠都甩掉。

「這讓我看起來像那隻毛小狗一樣蠢。」十一月喃喃說著,突然強勁的風掃過帶起一片樹浪,也把細微的聲音吹散往遠方的夜空。

但就在這樣寧靜的嘩嘩聲中,十一月卻敏銳的聽見了一點不和諧的聲音。

夜風是他的摯友,他帶來的訊息十一月總是很重視,於是他毫不猶豫的伸展翅膀,無聲無息的滑下樹梢往奇怪聲響傳來的方向去。

風短暫止息了一陣又重新吹起來,這次除了怪聲、甚至帶上了一點點血腥味,就像是在催促十一月一樣。

他的心沉了一沉,立刻改變一開始的盤算,將龐大的翼展縮小了一些,以便他能加快速度在林間穿梭;敏捷的閃過許多低垂的枝椏後,他最終來到一間小屋前。

到了這裡血腥味就更濃厚了,他能很輕易就分辨出是六種人血、六種禽類、六種畜類混合的氣味。

他停滯在空中,仔細看看小屋的造型跟材質,判斷出應該是一座穀倉;再看看穀倉的模樣,荒廢應該有一段時日......四周雜草叢生幾乎看不出來路不說、連門窗等等看起來都殘破不堪。但可能是基於不引人注目這樣的理由,破損比較嚴重的地方都用木板封上,雖然十一月還是覺得這間「房子」破爛的跟人類叫做篩子的廚具沒什麼兩樣,更何況在荒涼森林的深處有一座穀倉?這本身就已經是一件極度怪異的事情了。

十一月隔著一點安全距離,無聲無息繞著穀倉飛了一圈,昏暗的光線跟詭異的歌聲、笑聲從穀倉的縫隙處漏出,像骯髒的老鼠遁入濃厚的霧中。

快速確認附近沒有其他埋伏後,他就收起翅膀準備降落,然而在踩上草地的瞬間,他卻感到一陣暈眩,像是有一支湯匙伸進他的腦子,然後把所有東西好好攪拌成馬鈴薯泥一樣。

要不是他訓練有素,可能就會毫無防備乾脆的昏迷過去。趕在一切陷入黑暗之前,十一月狠狠咬破了嘴唇,純血吸血鬼特有的濃稠血液緩緩滲出,也喚回他的意識。

穀倉附近一切氣味、跡象重新變得鮮明起來。屋內燃燒著的應該是蠟燭,但是不知道混合了什麼材料,用刺鼻來形容都顯得委婉過頭,十一月敢打賭沒有正常人可以承受這樣的味道超過半小時,更何況五感敏銳度遠超人類的夜之住民。但他沒想到的是,這噁心的氣味甚至有致幻的能力,還無差別的有效。

十一月當機立斷的扯下一根樹枝──在歌聲的掩蓋下細微的啪嚓聲沒有引起任何注意──用上面凝結的霜抹了一把臉,接著把斗篷的衣領扯鬆,把整張下半臉埋在衣服的保護範圍裡。
雖然鼻子被凍到幾乎失去知覺,但至少不用繼續被這樣的味道凌遲。如果讓他選,他寧可拿鼻子去磨蹭這片森林裡最粗糙的樹幹也不願意再接觸這種異端產物。

裡面的笑聲不知何時已經完全消失了,剩下既像嘶吼又像哭嚎的歌聲越來越響亮,然後在一個破碎的最高音之後急轉而向下。

儀式可能快要結束了,令人不安的歌聲裡面有越來越明顯的喜悅之情,月亮也在不知不覺間距離中天的位置僅剩不到十分鐘的路程,正是預備要映照一切黑暗的時候。

是時候該採取行動,否則可能就不用再採取行動了。十一月讓自己的身型像霧一樣獼散開來,湊到開裂最大的門縫前往裡頭看去──

穀倉裡是一個比教科書還標準的邪教祭祀現場。

地板上用鮮血塗鴉了怪異的符號組成的看起來將要完工的法陣,在筆畫與筆畫之間,錯落擺放著有兒臂那麼粗的蠟燭正靜靜燃燒;角落拋棄的是用來取血的生物屍體、牆上則用燒過的濕炭火畫了許多逆十字纏繞著黑蛇的圖樣,看上去分外讓吸血鬼感到眼熟。

原來如此。十一月從塵封的記憶中拉扯比對出一樣的圖案,原來是一年前的狼人崇拜邪教組織的餘黨,即便在夜巡幾乎傾盡全會之力的追殺下還是逃出生天了嗎?十一月沒有參與到那次的集結,但也聽聞過這個組織的兇名,因為手段殘酷且極盡所能的拐騙少年少女做為獻祭之用,夜巡特別花了大力氣圍剿這個組織。

他算了算,一、二、三,不多不少一共十三個,從下筆跟勾畫的方向看來都是出自不同人的手筆。

而屋內臉上覆著比起這混亂場景來說精細的有些微妙的狼面具、批著油膩黑斗篷的『怪物』,也恰好是十三隻。

他們手上各捧著一碗血,圍成一個不規則的圓圈,隨著歌聲的拍子晃動身體、一邊踱步,不時彎下身軀慢慢補全法陣。

法陣中間還平放著一個屍體......更正,一個半死不活的人類,看到胸腹處還細微的有上下起伏的軀體,十一月不合時宜的感慨在這樣的天氣被扒個精光、然後扔在奇怪的法陣中間、身上被塗鴉的亂七八糟、四周還有強烈致幻的詭異蠟燭,都這樣了居然還沒死簡直不是普通人類能辦到的,不,或許已經不能算是人類了吧。

屋內的人突然爆出一陣歡呼,或者說低吼比較恰當,十一月將將拉回自己的注意力,才發現法陣終於完成了,而此刻月正中天。

屋頂上、此刻看來應該是刻意留出來的破洞正好讓月光能完全照在地板中央的祭品上,讓祭品能充分吸收月之精華,像每隻傳說中的狼人一樣。

十一月現在越來越不想阻止他們了,因為顯然讓事情繼續發展會更好玩──雖然這不是一個負責任的好夜巡者該做的。但如果十一月的猜測沒錯的話,法陣中間的恐怕......

看著在月光照耀下開始產生異變的軀體,十一月雙手環胸,佔據了一個好位子,好整以暇的觀賞起眼前這齣絕無僅有的鬧劇。

不知是少年亦或少女的身體,從四肢末端開始逐漸拉長,指甲變得硬、長而彎,再來是全身的變化:血液加速流動、肌肉鼓起、慢慢長出的深棕色的粗硬毛髮逐漸吞沒他/她的人形,一切都顯得生機勃勃。

接下來才是對從未轉化成狼型的幼年狼人來說最痛苦的時刻,十一月能很清楚的聽見,骨頭被某種神祕古老、源自血脈的力量徹底碾碎的聲音。對人類來說多餘的退化的骨骼也重新開始生長,生命的能量在這寒冷的冬夜裡像春天的新芽一樣迅猛而無可阻擋的改造著那副孱弱的肉身,要是沒有皮毛的阻擋,肯定是一片鮮血淋漓吧。

但即便如此,快速生長撕裂出的傷口所流的過多的血液還是濡濕了皮毛,緩緩滴落在地面上,留下一個個圓形的暗斑。

痛苦的尖叫聲逐漸改變了,變得更像狼的嚎叫聲。

教徒們互相發出慶賀的歡呼,夾雜著感謝他們崇敬之神的語句,但很顯然他們高興得太早了。

熬過最痛苦的時刻,新生的狼人在眾人不注意時已經站了起來,抓過離他最近的教徒後,喀擦一聲脆響,扭斷了對方的脖子。但死亡對於狼人來說還不是結束,不足以削減他的憤恨。他短暫停留思考後,伸出尖銳的爪子,破開那個倒楣教徒的身軀,任由臟器嘩啦散了一地,然後把他甩進角落──跟那些被他們虐殺過的動物恰好在一起。

教徒們終於想起了應該害怕。

有些人試著逃跑,但很快的被抓回來,得到跟他們同伴一樣的待遇;有些則跪下求饒,乞求饒恕,狼人對於他們懇求的回應是砍下頭顱,一樣扔進角落裡。

空氣裡的氣味越來越五味雜陳,十一月壓抑住離開的衝動,繼續觀望著事情的發展。

大概不到一分鐘的時間,殺掉最後一個人之後,狼人仰天對著月亮發出了夾雜痛與恨的嚎叫聲,接著重重跌倒在地。

到這個時候,十一月才解除隱身,漫不在乎的踩過一地的碎肉,走到狼人的身旁,狼人從喉嚨深處發出恫嚇的吼聲,但十一月怡然無懼,很顯然這個狼人已經是強弩之末了......退萬步言,就算是今天精力充沛,剛轉化的狼人也不可能會是他的對手。

他查看了狼人的爪子、翻動狼人的眼瞼,下了一個結論:「不是人類轉化的,完全是天生的狼人......這雙眼睛真漂亮,沒有族群的引領,第一次就能做到這種地步,已經很了不起了。」

狼人慢慢的安靜下來,他注意到眼前這個...生物,跟剛剛那群人完全不同,沒有敵意。而他很累,看著對方開開合合的嘴唇,卻完全無法讀懂對方想說些什麼,這讓他又升起一股新的焦躁。

「沒什麼損傷,」他一寸寸壓過他的肌肉像是在挑選市場裡的豬肉一樣,這讓狼人更不高興了「應該只是剛轉化就用力過度,脫力了。」他最後宣布。

狼人的四肢開始掙動,喘出的氣息形成的白煙瀰漫在他的吻部。

「省點力氣吧......算了,看起來你濕答答的耳朵不能幫忙把人話送進你的腦子裡。」十一月難得的算是笑了,他伸出雙手輕柔的捧起他毛茸茸的臉,湊上前把額頭靠在對方的額頭上,這讓他們的距離變得太過靠近,吸血鬼呼出的過於冰冷的氣息讓這頭幼狼很想打噴嚏。

你已經不再是人類了,明白嗎。」感受著手中截然不同、幾乎要燙傷自己的溫度,十一月模仿著朋友曾經教過他的、從未想過有一天會用上的方式,溫柔而殘忍的抹去對方身上殘留的人類的氣息。

完全成長為一匹狼吧。

這次他說的狼人終於能聽懂了,但也許他寧可自己永遠不要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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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第一次看見狼人哭。」也許是不久的很久以後,這件事被十一月拿來當作下午的消遣很隨意的提起。

「然後呢?」

「我放他走,殺了一隻討人厭的熊取代他的位子,把現場處理一下,然後回報協會有一群人冒險拾柴死於意外,搶救不及。」他的語氣平淡得彷彿現在的話題是週末洗了衣服然後拿去曬一樣。

「你怎麼敢這麼做?一隻狼人欸?」朋友不敢置信的搖搖頭「而且他還那麼小,他會死在森林裡的。」

「森林總是更樂於庇護他們的族群勝過對我們提供幫助,不勞你費心了...」抬高下巴用鼻子哼了一聲嘲笑,十一月翹起腳陣陣有詞的說:如果如實呈報給協會,要寫不知道多高的報告不說,沒能完全剷除邪教這件事說不定會引起新的恐慌、讓我們共同的朋友對協會產生不信任不是更糟糕嗎?所以這才是對我、對協會、對那隻狼人來說三贏的結局。

朋友沒停留多久就離開了,十一月吩咐管家收掉桌上沒什麼使用到的茶具,鎖進櫥櫃裡。他沒有說的是,他在現場還撿到了一個目測很昂貴的寶石項鍊,掛繩蘸著血,洗不乾淨,被他收進不知道哪個房間的哪個抽屜深處。

也許這件事還沒畫下句點,也許只是另一個波瀾壯闊樂章前夕短暫的休止符,誰會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