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才剛開始沒多久，緊接著學校的暑期輔導也開始上課了。
對於今年才剛升國一的一山來說簡直就是噩夢的開始，大概是一山天生長著一張死氣沉沉的臉孔，沒有甚麼特別的事情時只要一板起臉，根本就沒有人敢靠近，更別說是別人主動找他攀談了。至於一山他本人基本是不太會說話，也不是很喜歡主動接觸人群，所以每次一到新環境不是被排擠就是被無視。
低下頭，一山從書包裡翻出從家裡帶出來的課外讀物，將沉重的教科書全部塞進抽屜裡，轉動著眼球開始在思考午休有甚麼地方可以去，反正……待在這裡也只是礙眼而已。雖然彼此都還不認識，但很明顯的，僅經過短短的三天班上就已經有小團體產生了。
藏匿在厚重的瀏海下的雙眼看不太出在想甚麼，但是透過眼角的餘光可以察覺的到周遭的同學開始在對自己指指點點的，大致上聊天的內容大概也是無聊透頂的批評跟鄙視吧。
暑輔之前爸爸帶自己去剪了頭髮，因為不想跟別人有太多的接觸所以特地留長的瀏海，本來爸爸是希望可以剪掉的，因為這樣看起來比較有精神，但是一山死都不肯讓理髮師碰到自己的瀏海，一旦瀏海被剪掉的話，就表示他刻意拉開的距離一下子被縮短，只要將這道牆破壞掉的話就會讓一山的步調被打亂，如果直到最後都會受到傷害的話，不如一開始就不要去接觸，除了家人以外的任何人都是一樣的。
最後爸爸還是拗不過一山的任性，答應讓一山保留前面那讓人難以攻破的城牆，同時也叮囑一山要適時的讓眼睛休息，不要近視了。
沒管那麼多，一山在午休中想了以後，抱著一疊書就這樣離開了教室，因為班導不在教室，其他同學也不曉得午休時間可不可以離開教室，只是在當事人離開了以後，議論紛紛的聲音越來越大聲，直到班導進來較大家安靜才終於慢慢平息，至於一山的下落，可想而知當然是沒有人那麼好心的跟老師報告，沒有人知道教室裡消失的那個身影，最後究竟去了哪裡。
※
腦袋昏昏沉沉的……沒有辦法思考其他的事情。
每天每天，踩著游移的腳步，最後都會回到同樣的地方。
沒有甚麼特別的理由，每次都會來到二年級校舍四樓通往五樓的那個樓梯間，樓梯間是在外側，半身高的水泥牆鋪著米色的瓷磚，從這裡眺望出去可以看見學校的後門。那裡通常很少人會經過，除了換教室上課的時候會出現以班為單位的移動人潮，其他時間幾乎很少人會在這邊逗留。
也因為人煙稀少的關係，不曉得從甚麼時候開始傳出了某個傳聞－－在那個通往五樓的樓梯間，曾經有一個因為升學壓力過高的三年級生在那邊跳樓，由於是頭著地，頸椎斷裂，幾乎是當場斃命。每次到了固定的時間，那個三年級生都會回到同樣的地方，重覆著跳樓的動作。
校方當然是極力的封鎖這樣的消息，畢竟事關重大，如果傳出去被媒體加油添醋的胡亂報導，即使是義務教育也會大大的影響到校譽。
想到這邊，少年嚥了一口口水，曾幾何時學校出現了這樣的傳聞自己都不知道，尤其在這四下無人的地方，真的很容易讓人亂想耶……！
雖然是正中午，但是缺少人的氣息的感覺真的不是單純的恐怖可以形容，停下的腳步不願意再往前移動，明明差幾階就可以到達那個樓梯間……
「啪唰……嚓嚓。」 猛然傳來的聲音讓少年嚇了一大跳，整個人屏著氣息躲在牆邊。
剛才的聲音……聽起來像是翻書的聲音……？
原來在自己來之前，已經有人先來了嗎？ 不不不，光憑這樣還是不能判斷對方是人類……
搞不好真的是跳樓身亡的亡靈還在這附近徘徊也說不定。
一山專心的看著自己的書，順洩而下的瀏海蓋住了幾乎半張臉，完全沒有意識到另外一個人的存在。
少年停下了腳步，突然身體像是突然動了起來一樣，逕直往樓梯間前進，但是他自己並不是自願要往樓梯間前進的，好像冥冥之中有甚麼看不見的力量牽引著自己往上走。
「……？」一山猛的抬起頭，跟少年對上了眼。少年被對方這樣一注視，不知不覺動作緩了下來，傻愣的呆在原地，短暫的和對方互相對望幾秒，一山馬上又低下頭看自己的書。
『他……是活人吧？』少年捏緊了自己的褲管，小心翼翼的接近對方，好奇的看著一山手中翻看的書。 好像都是一些艱澀難懂的書……
「有甚麼事情嗎？」不知道為什麼，一山覺得很不自在，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開口打破了沉默。
「沒、沒有！真的很抱歉！我只是有點好奇你看的書的內容……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少年被一山質問的一句話嚇得劈哩啪啦道歉了起來，同時視線還是直直的盯著一山手中的書，對方的身邊還有好幾本不一樣的書籍，好像都是心靈醫學相關的書。
「這些書……對你來說，會不會太難懂了點……？」一山拿起書本看了一下封面及書背，有幾本是關於人格分裂及心理學的研究論文，這些都是跟爸爸借的書，其中也有一些是探討青少年自殺的心理變因及環境因素造成的無法抹滅的真實案例。
「是還好……平常在家也會翻，因為這些書比同學還要有趣多了，我寧願看這些書也不想待在班上。」直率的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一山那深褐色的雙眼看著少年，少年沒有多說些甚麼，只是將一山身旁的書本拿起來，坐在對方的身邊。
總覺得……這個人跟自己很像。這樣的想法漸漸的浮現，但是也才剛攀談過幾句就這樣子說人家，感覺對他來說非常的沒有禮貌。
「你也不喜歡待在班上嗎？」一山看著少年，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少年的體溫很低，幾乎是沒有體溫的感覺。
「不是，我是自己不知道為什麼走到這裡來的。」少年誠實的回答，他將剛才身體發生的異狀告訴一山，但是在跟一山攀談過後，身體就沒有再出現像是被人拉著走的感覺了，反而變得很輕鬆、自在。
「但其實……也可以這麼說啦…… 我在班上非常的沒有存在感，好像班上並沒有我這個人一樣。」少年苦笑著，心情又開始慢慢的沉重了下來，明明應該是家常便飯的事情，突然又開始盤旋在腦海裡揮之不去。
一山看著對方失落的表情，不禁伸出手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一山還沒有察覺，在他觸碰少年的身體的時候，被觸碰過的地方都會殘留著淺淺的溫度，一山也只是以為對方體溫比常人還要低一點，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你是幾年級的？我是江一山，今年剛升國一。」一山率先向對方自我介紹，少年緩緩的抬起頭看著一山。
「我的名字是方以人，正在讀三年級。」這句話一說出口，總覺得好像忘記了甚麼很重要的事情。
總覺得自己……好像在這裡待了很久，讀了好久的三年級，都沒有畢業。
「你對這些書有興趣嗎？下次我帶其他的來借你。」沒有注意到對方表情一瞬間的變化，一山收起手裡的書，連帶著身邊的幾本書也一起抱起。
「明天你還會來這裡嗎？」句尾剛落，以人馬上聽見了午休結束的鐘聲。
「嗯，反正我也沒有睡午覺的習慣，剛好來這邊打發時間。」一山毫不在乎的說著，匆匆的瞥了以人一眼，好像看見了以人身上的衣服開始滲出了血花，定睛一看，整個人和制服一樣都好好的，還有男孩那有些神經質的擔憂表情。
「怎麼了嗎？再不趕快走，下午的課就要遲到囉！」以人出聲提醒了一山，一山回過神，向以人道別了以後馬上以跑百米的姿勢跑回一年級的校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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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山匆匆忙忙的回到了班上，看見大家正在整理文具跟課本，準備移動到化學教室，而他在午休的時候人不在教室的事情好像沒有被班導發現，就這樣被他蒙混過去了。在一山回來的時候大家已經幾乎都走光了，只剩幾個落單的女同學還在一邊聊天邊整理下節課要準備的東西。
一山鬆了一口氣，將帶來的書好好的收進書包之後，帶了筆記本跟筆，再從抽屜裡抽出化學課本，隻身前往化學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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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中午，一山按照約定帶書來到樓梯間，他左右張望了一下，還沒發現以人的蹤影，便一屁股坐在他最常坐的由下往上數的倒數第三階，想說邊看書打發時間邊等以人出現，沒想到等到他下一次抬起頭，便看見以人傻傻的站在水泥牆的地方，好像在哭泣，他的表情有點悲傷，好像整個人下一秒就會崩毀一樣。
「以人！怎麼了？來了怎麼不說一聲呢？」一山有些緊張的出聲喊了對方的名字，以人轉過頭，臉上帶著少許憂傷的淚痕，眼神裡明顯的映出些許的疑惑，隨後好像想起了甚麼似的開口喊了一山的名字。
「一山……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每次來到這裡，就會覺得好像有股力量在引導著我……因為你來了，所以在打完鐘聲之後我就走了，沒想到……走一走又走回到這裡……」以人的說詞有點混亂，一山努力的思考著以人說的話的意思，他拉著以人到自己身邊坐下，拿出媽媽幫自己準備的袖珍包衛生紙幫以人擦眼淚。
「以人你……從昨天到現在一直都待在這裡？」一山細心的幫對方擦乾了眼淚，沒想到對方的表情卻溢出了更多更多的疑惑。
「我……我一直都在這裡……不曉得走了幾遍，最後都會走回這裡……」以人吸了吸鼻子，仔細的回想這段時間內自己所做的事情。
「途中我好像有睡著……還做了夢……。我夢到自己從這裡跳下去……爸爸、媽媽圍在我的身邊一直哭一直哭……」以人揉了揉開始發紅的雙眼，眼淚還是止不住的一直滑落。
「……。」一山沉默的思考了好久，他不太清楚以人的狀況，可能是被髒東西附身了也說不定。聽起來以人應該是有按時睡覺，但是大部分的時間都是漫無目的的遊走，而且每次都會走回來這裡……以人有沒有好好的吃東西呢？
「一山一定……覺得我很奇怪吧……我在班上沒有朋友……連老師都不太管我……嗚嗚、……只剩下爸爸跟媽媽會陪我說說話……陪我讀書……──」以人低下了頭，有條鼻涕就這樣長長的懸掛在以人的臉上，一山見狀趕緊抽出新的衛生紙幫以人擦鼻涕。
「我很努力的讀書……結果還是得不到老師的青睞……雖然老師對我的態度有好一點了……嗚嗚……其他的同學還是瞧不起我……說我是膽小鬼、沒人愛……」
以人哭泣著，肩膀激烈的顫抖著，一山輕輕的拍著以人的背，衛生紙已經被以人哭光光了，接下來如果又流鼻涕一山也沒辦法了。
「他們愛說又讓他們去說，嘴巴是長在他們自己身上，我們本來就沒有辦法控制人家…...」一山一邊安撫以人，邊輕拍以人的背，以人好不容易有些平穩下來的呼吸，又因為一山溫柔的舉動令他再一次的潰堤，哭的他幾乎領子跟袖子上都沾滿了淚水跟鼻涕。
「以人……別哭了，以後我每天午休都會過來這裡，你要在這裡等我，別做傻事，知道嗎？」一山攬著以人，讓對方知道，以後在這裡還有自己的陪伴，從此兩個人都不再孤單。
從此以後，一山每天午休都會帶不同的書去樓梯間，和以人一起分享不同的閱讀心得，兩個人的關係也比以前更加的親密，只是有時候以人好像失去記憶了一般，會忘記一山、還有近日內發生的事情。但是慢慢的以人開始記住一山，記住每一天在這個樓梯間只有兩個人的秘密時光。
「一山，真的很謝謝你這段時間一直陪著我，每次都這樣勞煩你真的很不好意思，這些書很重吧……？」以人有些愧疚的臉，同時寫著幸福跟喜悅，閃耀的一山幾乎快要睜不開眼睛。
「不會，已經習慣了，反正教科書都放在學校，對我來說這幾本書也不會重到哪裡去。」一山露出不太習慣的笑容回應以人，以人那有些蒼白卻又幸福洋溢的臉讓一山感到很溫暖，這段時間跟以人相處下來，總覺得沉悶的上課時光都不再無聊，有時候想起以人在樓梯間認真閱讀著書本的樣子，不曉得為什麼總是可以讓自己感覺很平靜，如果要他就這樣持續的看著他認真的臉龐直到永遠，恐怕一輩子都不嫌膩。兩人有時候還會一起解數學題目、背論語，講義上被兩人畫了滿滿的塗鴉，上課的時候還被老師發現，害一山整整罰站了一節課。
想到這裡一山突然有點害怕，害怕這樣的日子很快的就會化為烏有，如果來到樓梯間再也見不到以人，會是怎麼樣的感覺……？以後如果再也看不到以人認真讀書的側臉，該怎麼辦……
一山開始努力的收集關於以人的一切，以人的照片、以人留給他的紙條、書本上的摺痕還有講義上的重點，全部全部都要好好的收藏起來，因為只要再過一段時間，以人就要畢業了，到時候就再也見不到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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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輔就快要結束了，一山覺得自己必須做點改變，便主動要求爸爸帶著自己去剪頭髮，把前面快要蓋住整張臉的瀏海剪掉，剪了一個清爽的短髮造型，打算給以人一個驚喜。
暑輔結束的前一個禮拜，老師因為一山的成績不斷的進步，因而相中他來當全班的數學小老師，午休的時候必須留在班上協助同學解開各式各樣的數學題目，但是這樣子就沒有時間去樓梯間找以人了，一山開始後悔當初答應老師的這個要求，雖然因為當了數學小老師讓他在班上的人氣開始慢慢上升，也因為一山在這段期間內有不小的改變，班上的同學越來越喜歡和一山相處，從那之後就再也沒有人在背後說一山的壞話跟做不入流的批評。
一山心裡掛念的是每次午休的時候，一定會在二年級校舍，四樓通往五樓的樓梯間，總是會在那裏等他的那個人－－方以人。
有一次他忍不住了，向班上同學請了一個小假，也請各位同學保守這個秘密，不要跟老師說他午休不在教室，同學們也是乖乖的待在教室自習，班導進來的時候個個守口如瓶，沒有人出賣一山的去向。
一山上氣不接下氣的奔到了樓梯間，在準備要踏上往樓梯間的階梯時聽見了除了他們以外的人的聲音：
「欸，你有聽說嗎？最近那個跳樓的亡靈好像又開始作祟了。」
「你說的是真的嗎？不是說有好一陣子沒看到了嗎？怎麼最近又開始了？」
「這我怎麼知道，你怎麼不去問問那個亡靈：『欸，你最近怎麼不跳樓啦？』」
說到這邊，兩人便哄堂大笑。只有不良少年才會認為這樣的笑話有趣，一山心裡這麼想著。
好好的閱讀場所就這樣被破壞了，一山覺得有點生氣，但是如果在這裡跟對方引起衝突的話一定不會有甚麼好下場，只能吞忍這口氣，等以人來再做打算了。
一山才這樣想完，一轉過頭便看見以人站在他背後，面無表情，臉色回到最初見面時的毫無血色，微腫的雙眼似乎帶有一抹陰暗的紅，似乎在來之前狠狠的哭過。
「以人……？以人你還好嗎？」一山伸出手想要碰觸以人的肩膀，沒想到就這樣穿過去了。一山目不轉睛的看著現在眼前所發生的這一切。在他眼前的方以人，整個人是呈現半透明的狀態，自己的手再也觸碰不到方以人的身軀。
接著，不等一山反應，以人就這樣直接穿過一山的身體往上走，上面躲在樓梯間偷抽菸的不良少年好像也看到了臉色蒼白的以人，不良少年的口氣十分的不友善，帶著有些威嚇的口吻對著以人半透明的身影叫囂著。
以人好像沒有聽到兩個人的怒罵，也不管一山的阻止，就這樣爬上了水泥牆。
「以人……！以人不要、不要做傻事！」一山兩步併做一步衝上了樓梯間，他張開雙臂準備要攔腰抱住以人的身體，卻忘記了此時此刻的以人任誰都無法觸碰，整個人就這樣撲空，身體翻出了那僅有半身高的水泥牆。
在他幾乎半個人都懸空在半空中的時候，他看見了以人從他身旁一躍而下，一山不放棄的伸出手想要撈抓以人，不管怎麼樣都想救他一命，此時此刻已經管不著自己是不是也快要從空中掉落，墜往那半點遮蔽物也沒有的空曠地面。
在一山親眼看著以人墜落在地面的那一瞬間，眼淚幾乎就要奪眶而出，在那瞬間居然有了就這樣掉下去跟以人一起作伴吧的想法。在這幾秒的空白期間，一山以為自己也跟以人一起通往黃泉之路了。
不良少年二人組努力的拽住了一山的腿及褲子，好不容易才將一山整個人拉了上來，三個人都驚魂未甫、衣衫不整，接著午休結束的鐘聲響起。連帶著生教及警衛，還有目睹一山墜樓的人都趕到了。
在那之後不良少年二人組被勒令戒菸，同時也因為他們救起了一山，賞罰各半，先記了一個小功，另外罰兩人做一個禮拜的勞動服務。一山則是被要求在家好好修養身體，並且定時去做心理輔導，好將那一生中最不想目睹的畫面從腦海裡徹底的抹去。
關於自己最友好的友人因墜落地面的意外而死去的畫面。
但是那種事情已經不是意外，而是既定的事實。也是在那個時候，一山才發現以人已經死去的事實。
現在回想起來，也許一開始早有徵兆。人家都說已經死去的人並不會知道自己已經死了，而且自殺的人會一直持續不變的重複同樣的舉動。
然而因為自己偶然的出現，阻止了以人往下跳的慾望，長久下來跟以人培養了超越生死的情誼，沒想到還是沒有辦法已經死去的以人重複“跳樓”的這個動作。
不知道為什麼，聽身邊的人談起這件事，一山一點也不覺得可怕，反而開始懷念起每天午休在樓梯間跟以人見面，一起度過那令人感到乏味的中午時光的日子。
過了一陣子，一山也復學了，好不容易回到學校，得好好的趕上進度才行。
聽班上同學說，從一山墜樓的那天之後，學校找了道士來做法，那幾天都沒有看到以人的靈魂在午休的時候跳樓，道士做法完畢的那幾天也不曾看過以人的亡魂在樓梯間附近徘徊了，有人說以人是被道士收服了，也有人說是被道士趕走的。對一山來說，一山還比較寧願相信以人是因為時間到了，該去投胎了，所以才離開的。
一直到這個學期快要結束的時候，老師才將一山叫到辦公室，告訴他當年那個跳樓的三年級生的事。
跳樓的學生確定是三年17班的方以人，大約在5年前，因為受到班上的排擠跟同儕間的欺負而輕生，並不是像最常見的版本所說的是因為升學壓力大，因為以人的成績很好，常常得到班上前三名，也因此成為班上同學的眼中釘。
飽受欺負跟委屈的以人在午休快要結束的時候跑到了二年級的校舍，在四樓通往五樓的樓梯間跳樓自殺。
從那之後，每次午休鐘打了以後，就再也沒有人敢踏出教室，因為怕會再一次目睹那個三年級學生跳樓自殺的畫面。
一山在得知這件事情之後的心情很平靜。一開始，他也和以人一樣，不受大家的重視、被大家排擠，甚至完全沒辦法融入整個班級，但是自從在樓梯間遇到以人以後，他每天都過得很快樂，在班上的的位也漸漸的改變，也受到老師的器重當了數學小老師，這些都是他根本沒有想像過的事情。
說起來，自己也受了不少以人的幫助呢。一山苦笑著，同時也難掩心中的失落，尤其是在接受以人已經死去的這個事實以後。
不知不覺過了二十幾年，一山當上了老師，在準備回到自己曾就讀的國中來任教時，以人出現了。這是以人的一次出現在他的夢中。
夢裡以人不敢現身，他躲在黑暗裡，但是那聲音熟悉的令人感到心疼，帶著些許的沙啞跟無力，想必是因為頸椎斷裂，傷到聲帶的關係吧。
『對不起……那個時候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騙你的……』以人顫抖著聲音，聽起來有點像是在哭。
「都過了這麼久了，還說甚麼騙不騙的……。」一山走進黑暗，試著碰觸以人的身體，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哩，一山摸不著方向，只能感受到以人正在慌張的往黑暗更深處躲進去。
「我已經不在意了，況且沒有你，我可能到現在還是一個被別人排擠，孤獨到死的邊緣人吧。」一山嘆了一口氣，對方那膽小的個性還是跟當初見面時一模一樣，不管是不想傷害自己，也不想傷害別人的那個時候。
『我不想……讓你看見，我那因為摔到地面而歪曲的軀體跟滿身是血的模樣……所以、別再過來了……』以人嗚咽著，聲音似乎更發的嘶啞，一山覺得有些心疼，便不再繼續往更深處走進去了，他深吸了一口氣，決定就地而坐。
「事隔二十多年，你現在才來見我，不會覺得有點失禮嗎？」一山假裝有些嚴厲的語氣說著，明顯得感覺到黑暗裡那個人的慌亂，就這樣僵持到了半分，先投降的果然是一山。
「好好好……不說這個了，過了二十年這麼久...這次回來有甚麼事情想要跟我說的嗎？」一山放軟了語氣，閉起了雙眼，雖然他並沒有放棄想要看以人最後一面的想法，但是現在對方不妥協，自己也拿對方沒辦法。
『我……我是來見你最後一面的……』以人用有些難為情的語氣，小小聲的說著，聽在一山耳裡卻是格外的清楚。
『你也知道我是自殺死掉的……我還沒有享完我的壽命就這樣拋下我的父母……這樣是非常不孝的行為……』以人緩慢的、一字一句的說著，一山雖然覺得痛苦，但是卻還是安靜的聽著。
『我必須……用我的餘生來償還我的罪……』說著說著，一山知道以人是個愛哭鬼，現在應該又是不停的在抹眼淚吧。
『所以我……又重新的轉世變成人類，並且在這一世注定要跟你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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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上一次以人托夢給自己已經過了十二年，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老實說當時因為太過開心了所以並沒有把人家講的話聽的很清楚，所以等到這一次遇到了轉生之後的以人的話，一定得好好的跟人家道歉才行……
一山不知不覺又走回了那個兩人……應該說一人一鬼初識的地方，現在那個樓梯間已經被改建為科任教室的獨棟大樓，並且更往上加蓋了好幾層。為了預防又有國中生墜樓的事件，每個樓梯間的水泥牆都加高並且加裝鐵欄杆，老實說看起來就像監獄一樣，所以過了不久就從鐵欄杆替換成麻繩製成的網子，雖然沒有好到哪裡去就是了。
畢竟已經過了這麼久，一山還是改不了在樓梯間看書的習慣，他常常幻想著，只要抬起頭，就能夠再一次看見以人對他露出那特有的靦腆，並且洋溢著幸福的微笑……
「老師，不好意思……那個……」
稚嫩的聲音將一山的思緒拉了回來，他定睛朝聲音的方向一看，瞬間講不出任何隻字半語。
「我迷路了……請問一年17班該怎麼走……？」有些小心翼翼的語氣加上忐忑不安的臉龐，少年抬起頭向比他高上好幾個頭的男子求助著。
「你……你叫甚麼名字？」一山有點結結巴巴，因為眼前的這個孩子實在是長的太像那個人了……
男孩眨著圓亮的雙眼，露出了靦腆的笑容，用那熟悉且溫和的聲音給予了一山此時此刻最想聽到的回覆。
「我、我的名字叫－－…」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