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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大火

 

  一松還記得那場大火。

  那場把一切都燒掉的,橙黃色。

  意識到時,四周已是孤身一人,左邊是火牆,右邊是塌陷的天花板,地板上散布著紙屑、碎石、玻璃渣。

  大家去哪裡了?

  他移動腳步,試著找到逃生的出口,光裸的腳丫踩在四散的碎屑上,刺入肉縫扎得他疼得眼角泛霧,但是他必須繼續移動。

  不然的話,是找不到大家的。

  ──但是,為什麼沒有人來找自己呢?

  猶豫的心思抓住了他的步伐。

  四周的火勢依然旺盛,灼熱的空氣悶得他喘不過氣,濃煙飄了進來,他蹲下身,卻忽然發現想移動的腳步停止不動。

  「被大家拋棄」、「被丟下了」、「被遺忘了」……等等,無數的、令人害怕得窒息的想法一湧而出,擠得他睜大的雙眼忍不住落淚。

  為什麼,兄弟們都不在呢?

  劈哩啪啦地咀嚼木柱的火焰將爪牙蔓延到天花板,一松仰頭看著每天早上一定會見到的那個景色,如今卻殘破不堪。

  平凡而幸福的日常生活被破壞的那一天,雖然不是沒有想過,卻已經變得這麼近。

  如果大家都不在自己身邊,又會在哪呢?

  一松不願去想,但遲鈍的腦袋卻在這時令人煩躁的快速運轉。

  如果大家拋棄了自己,自己又該怎麼辦。

  大家都不在自己身邊的話,孤單的自己,就這樣死去。

  是啊,死去就好了。

  彷彿頓悟了什麼,看著撲面而來的大火,安詳的閉上了眼。

  ……

  「兄さん……兄さん!」

  呼喚自己的聲音逐漸清晰,一松睜開眼,他原以為自己會看見死後的世界,然而出現在眼前的卻是一張張得大大的嘴。

  「一松兄さん!」十四松不停呼喚著自己的名字,一松怔了好久好久才回過神。

  「欸……你怎麼……你怎麼在這裡?」

  「當然是來找一松兄さん啊!」十四松理所當然的說著,接著便拉著一松的手站起來。

  「這裡很危險哦!一松兄さん!快點走吧!」

  十四松說道,也沒弄清楚方向就打算一股勁的行動。

  「等、等一下,其他人呢?」

  「不知道耶?」

  十四松回答著,邊四處張望逃生的出口。

  「我只有找到一松兄さん,不過逃出去的話,一定就能見到大家!」他笑著說道,令一松覺得安心了不少,方才那些惶恐好像都被消滅了似的。

  突然,轟隆的一聲,天花板砸了下來,他們往那個方向看過去,有一扇窗就在對面,但前方的路上卻有一大片火牆。

  必須往那邊逃才行,一松這麼想著的時候,自己的身體卻被人舉起。

  「咦?」

  「一松兄さん先過去吧!我等等也會飛過去的!」

  十四松笑著說,但那一瞬的笑容像是立起了Flag一樣,深深得烙印在一松腦海。

  「等……等等……。」

  「去吧!」

  他大喊一聲,接著雙手一拋,自己哥哥的身子馬上便撞破玻璃飛出窗外。

  一松的背撞裂了玻璃窗,但眼前的景象卻令他無暇顧及背後的疼痛。

  在十四松背後的,聚集起來的火勢已經包圍自己的弟弟,橙黃色的火焰吞噬著那個黃色的身影。

  他欲喊出聲,但早已來不及呼喚。

  「轟隆!」

  火場爆炸,抹滅了那個太陽一般的身影。

  *

  一松醒來的時候,是在一個白色的房間。

  身上四處纏滿繃帶,腦海也不時傳來陣痛,全身痛得像是要碎裂一樣。

  他按著頭,仔細思考昏迷前的記憶,出現的卻是大片的橙黃。

  「……十四松!」

  他彈起身,腳底劇疼,卻恨不得馬上下床,才發現身旁的病床上有著和自己一個模樣的傷患。

  「十四松……。」

  對方安穩睡著的臉龐像是不會再動一樣,他急迫的伸手去碰,直到指尖感覺到鼻下的呼吸才安心下來。

  「不可以亂動哦!」

  陌生的聲音從門口傳進來,看起來是醫生的人走了進來,一松才慢慢坐回床上。

  「身體怎麼樣?」

  「……有點……痛。」

  「這樣啊,暫時再住院幾天觀察看看,你的傷比較輕,過幾天就能辦理出院了。」

  「那十四……十四松呢?」

  醫生沉默了會,看了下身旁睡著的孩子。

  「他剛才已經醒來過一次了,身體並無大礙。他能夠恢復成這樣真是奇蹟,照理說以他的傷勢應該以後都要躺在床上才能活了,但是身體卻奇蹟似的快速復原。」

  一松鬆了口氣,此時醫生卻又開口。

  「不過,他的腦袋就沒那麼幸運了。」他頓了下,看著手上的病歷表。「似乎是由於火場爆炸傷到了頭部,雖然基本的身體機能可以正常運作,但過去的記憶已經喪失,已經記不得自己是誰,還有自己的家人們。」

  一松噤聲,他盯著那個熟睡的弟弟,雙拳握緊。

  緊咬著下唇的嘴微微發顫,顫抖的聲音許久許久才再次出聲。

  「那……那個……火災的倖存者……我的家人們……。」

  醫生的臉色看上去十分悲傷。

  「那已經是好幾天前的事了,火勢撲滅後,並沒有找到其他倖存者,但是也找不到任何一具遺體。」

  *

  一松躺在床上思考了一整天。

  沒有找到遺體也代表,其他人可能還活著,卻失去了下落。

  他很想相信大家都平安無事,手指卻止不住顫抖。

  自己的身邊只剩下十四松一個人。

  也正因如此,就算腦子裡都是令人不安的事情,他也必須振作。

  因為他只剩下十四松。

  所以他必須好好保護,他身旁僅有的親人。

  *

  「你是誰?」

  身旁的聲音問道,他坐起身,看著頭上包繃帶的人。

  「這裡是哪裡?」忍不住好奇心的弟弟問道,閉起的嘴巴失去了一如往常的笑容。

  一松坐起身,雖然醫生告訴過他不可以隨意下床走動,但比起那些,他更想直接得確認弟弟的情況。

  他走下床,仍未癒合的傷口炸開撕裂般的疼痛,他用手壓著床沿,支撐著身體站到十四松的床邊。

  看見對方臉色不好的樣子,十四松也忍不住擔心而露出了緊張的表情,身體下意識的動作起來想扶對方時,對方卻伸手撫摸了自己的臉龐。

  一股熟悉的、溫暖的,包覆著無數模糊記憶的感受,從指尖、從掌心傳遞了過來。十四松下意識的覆上那隻手,雙眼看著面前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你……是……?」

  「一松。」他說道。「是你的哥哥,一松。」

  「一……松……?」

  生疏的口音呼喚著,迷茫的眼神在破碎的印象中尋找著什麼,覆著一松手背的那隻手鬆了開來,指著自己。

  「那……我是?」

  哥哥的雙眼在一瞬露出了不安,卻又馬上掩蓋成另一種顏色。

  「十四松。」他說。「是我的弟弟。」

  「十四松……。」他覆誦了一遍,呆然的表情逐漸轉化成微笑,熟悉的這幾個音彷彿令他想起了什麼,臉上的表情笑了開來,變成一松認識的那個形狀。

  「一松兄さん!」

  天空中的雲朵散開,太陽又綻放了光芒。

 

01發現

 

  一片漆黑的顏色。

  啊咧?

  想說的話卡在喉中說不出來。

  印象中,女神大人說過,現世是很漂亮的地方,有著好吃的食物、好看的風景、好玩的人。

  那為什麼自己看到的是一片漆黑呢?

  正思考時,頭的四周發生劇烈的震動,以及異常刺耳的轟鳴聲。

  啊!我知道了!

  十四松突然意會過來,試著動動雙手,胡亂的碰到了硬物,找到支撐點。

  是我的頭卡在地下了!

  他這麼想著,正要把自己拔出來時,聽見了警鈴般的聲音,然後──

  轟地一聲,四周的土地都被爆破掀了開來,十四松的身子也飛了起來,雙眼中映出的,不是漂亮的藍天、鮮綠的草地、親切的人們。

  而是遍地的腥紅、必須被打碼的血肉橫飛,以及拿著大把機關槍,穿著黑色衣服,即使身上滿是鮮血也毫不畏懼在戰場中靈活動作的——修女。

  「哇啊──!」

  十四松的嘴巴大大的張開,雙眼為之一亮。

  從天界下來就看見了目標物,太幸運了!

  他忍不住大喊對方的名字。

  「一松兄さん!」

  但那個人像是聽不到的樣子,沒有理會自己。

  「一松兄さん──兄さん!」

  他大喊著,一落地的同時穩住身子,咚地一跳撲向那名修女。

  然而自己的身體,卻毫無阻擋的穿了過去。

  咦──?

  *

  話說回來,好像這麼聽女神大人說過來著。

  「並不是每個人類都能看見非生物的存在,有能看見的、能聽見的、能碰到的,每個人類的靈異體質不同,能夠干涉的程度也有所不同。」

  一直以為一松兄さん一定能夠看見的,沒想到居然無法干涉呢。

  十四松躺在地面上,看著一望無際的藍天。

  戰鬥的聲音停止了。

  他坐起身,一松已經沒有拿任何武器,卻沒看到任何收納武器的箱子,剛才戰鬥時的大量槍火全都消失無蹤,只丟下廣大空地上四處散落的屍塊,他逕自往一個方向走去。

  十四松也站了起來,雖然不能被感知,但還是必須跟著一松兄さん才行,至少要找到可以干涉一松的方法。

  在走了好一段路後,從白天走到了傍晚,穿過了橋、河流、森林、山丘,十四松在一路上不停唱著歌、繞著一松轉圈、數天上飄過幾朵雲後,一松的前方不遠處出現了一座教堂。

  一座自己莫名地覺得熟悉的教堂。

  「一松兄さん!」十四松大喊著,當然地,他的聲音還是沒能傳進一松的耳中。

  「一松兄さん住在那裡嗎?」他飛到對方的頭頂上,雙手試著搭在對方的肩上,指尖卻穿了過去,完全沒有任何的觸感,即使如此,他還是試著讓手浮空地搭在對方的肩膀。

  而一松並沒有任何反應,只是自顧自的往那裏走。一路上無論怎麼做都無法讓一松注意到自己的十四松,不服氣的掀開了一松的長袍,光裸的大腿露了出來,上面綁了不少彈藥,而更令人注目的,是毫無遮掩布料的臀部。

  發現了對方驚人的秘密,十四松嚇了一大跳,然而對方卻只當作風太大,並沒有在意長袍突然被掀起來的事,開了教堂的門便走進去。

  十四松愣了會才注意到一松已經走進去,然而要進去時,門卻又猛然被打開。

  「不是早就說過了不要從前門進來嗎!先走後門去淨身!地板都髒了!」凌厲的斥責聲從內部傳出來,接著是無奈地赤腳走出來的一松,還有被丟出來砸在一松背上後,掉落在地上的鞋子。

  十四松正想知道是怎麼回事而探頭往裡面看,一松卻把門關上了,接著拿起自己的鞋子往教堂後方移動。

  雖然很想知道是誰在痛罵一松兄さん,但是又不想丟下一松兄さん不管,他左右的晃了晃腦袋幾次後,仍是決定跟了過去。

  繞過教堂半圈後,一松走到了後門,他蹲坐在角落,看著自己沾滿血跡的衣服,然後望著逐漸昏暗的天空。

  十四松飛到一松身邊,忽然地,有隻毛茸茸的生物從一松的身旁竄了出來,白色的貓鑽過一松的大腿,爬到了他的腹部上,占據了對方身上的小小空位,白色的毛沾染上腥色,但貓卻不介意一松滿身的腥臭,舔了舔他的臉。

  原本還是愁眉苦臉的表情,在那一刻逐漸柔和了起來。他伸手撫摸著白色的貓,用手指撓著對方的下顎,甚至讓牠舔咬自己的手指。

  「喵──!」

  貓咪叫了聲,直到這個時候,十四松才第一次聽見一松的聲音。

  「是嗎,這樣很舒服吧。」

  十四松坐在一松身旁,看著一松露出了放鬆的笑容,心裡湧上了一股無比的暖意。

  這樣啊,是你陪在他身邊嗎。

  他也伸出手想去觸碰小貓咪,但對方卻看著自己叫了一聲。

  ──「他是誰?」

  彷彿聽見了貓咪這麼說著,一松看向了十四松的方向。

  但在一松的眼中,卻映照不出十四松錯愕的表情。

  「什麼誰?旁邊有什麼人嗎?」一松滿臉疑惑,小貓從一松的身上跳了下來,跑到十四松的身邊,用身體蹭了蹭對方的腳。

  「你可以看見我嗎?」

  「喵──!」

  知道了這樣的消息,十四松開心的把貓抱了起來。而目睹小貓忽然飛起來的一松,反而嚇得不知所措。

  「我可以拜託你幫忙嗎?」

  「喵?」

  「我想跟一松兄さん說話,但他似乎聽不見的樣子。」十四松露出了困擾的表情。「所以你能幫我傳話嗎?」

  作為回應,小貓看似很開心的回應了聲,而十四松則是開心的飛跳起來。

  「唔……喂!」一松還沒反應過來,只是不可思議的看著飛來飛去的小貓,試圖伸手抓回好像要被風帶走的白貓。

  「啊!」十四松意識過來,抱著小貓飛到了一松面前。「拜託你囉!小貓咪!」

  「那個──我是十四松!是從天界下來帶給一松兄さん幸福的天使。」

  「喵──!」

  小貓照著十四松的話傳遞給一松,原本還在搞不清楚狀況的一松,在聽見話語的瞬間,目光暗沉了下來。

  看對方沒有反應的樣子,小貓又再次原封不動的將話語覆述了一次,然而一松卻是抱著自己的雙腿,坐回角落。

  小貓從十四松的手上跳了下來,關心的蹭了蹭一松的腿。

  十四松不解的看著明顯變得不快的一松,心裡納悶著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卻完全沒頭緒自己說的話裡有哪裡不對,但確實是因為什麼而讓一松的心情變得相當的消沉。

  「喵……。」

  「謝謝你安慰我,但是十四松……他不可能來找我的。」

  「什麼意思?」十四松不解的看著一松低下去的臉龐,身子往對方靠了過去。

  儘管沒有聽見對方的納悶,一松看著仍是不解地,將腳掌放上自己身側的小貓,解釋道。

  「十四松已經死了。」

  顫抖的嗓音一字一句清楚傳進十四松的耳中,被大腦消化。

  雙眼睜大,思考停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