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全的心靈，寓於健全的身體。

 

　　這句話或許不盡然正確，因為人類多半是為了克服外在條件與心靈理想中的差異，才竭盡所能的雕琢打磨自己，就像意圖從一塊醜陋的粗礪岩石中，挖出人人稱羨的寶石標本。是啊，為了在進化中讓自己站到高處、為了讓其他野獸對自己低聲下氣，一筆為數不小的錢、一個成功的事業、一棟美麗的房子……

 

　　人類多半在意的不是自身，而是自身附帶供人追尋的外物，讓我們忘了自身、不再疑問，忘其所以的其他可能。最後無論身體或心靈，都變成骯髒醜惡的模樣，畢竟生的本質就是殘暴，是競爭，是策略性狩獵，方法不一，手段不同，比誰更優雅漂亮──

 

　　然而天堂並不在意這些枝微末節，管理人類需要更效率、更準確的指標！六千年來都是如此。作為高高在上的天選使者，和俗濫落伍的地獄大不相同，他們配備充滿紀律的員工、富效率的各個部門……可以追蹤地球上的所有重要資訊，確保一切都完美工整！

 

　　通過嚴密的觀測，與使者們的努力不歇，人類大多時候都比較接近天堂（只要不提及十四世紀的黑死病跟世界大戰那些小意外）。不過天使長Gabriel近來卻發現，世界各地的人類健康指標正在呈現巨幅的下降。

 

　　「查出是怎麼回事了嗎？Michael。」

 

　　Gabriel埋在成堆的文件中間，天堂裡的一切都猶若神的榮光般閃耀，即使紙張都有統一的大小、規格甚至印刷墨水，那些無邊無盡的資料砌得和摩天大廈一樣整齊。

 

　　「雖然還沒有確鑿的證據，但消息指出，此現象與一間全新的『速食連鎖店』有關。你可以自己參考資料。」

 

　　Michael不冷不熱的將文件夾放在另一名天使面前，掛著全世界都欠他一樣的生硬表情離開，拒絕插手不屬於自己業務範疇的瑣事，就算惡魔再次領著巨龍來襲也驚擾不了他。

 

　　雖然想開口說些什麼，不過Gabriel也無意挽留自己的同事，只見十級大小的封面字體寫著『速食連鎖店－地獄薯條（Hell's fries）』翻開內頁還有個討喜逗趣的惡魔商標，它拿著草叉大啖薯條，看上去好不美味。

 

　　人類低俗的創意加上自由意識，很容易害得整個局面走火入魔。他們熱愛創造一些天堂無法苟同的東西，例如搖滾樂、哲學家或色情文學！但有些時候也不盡然是他們咎由自取，例如這間速食店的名稱，顯然是地獄鐵錚錚、血淋淋的挑釁，明目張膽地存在，連白紙黑字他都嫌髒。

 

　　鎖定肇因，Gabriel拖著下顎思考，一面漫步走到窗邊遠眺，上帝的國度永遠都是如此安寧祥和，此刻還全無山雨欲來的半點徵兆。

 

　　「有了，就這麼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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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rowley！親愛的，老天……我……你、你一定得幫我！」

 

　　Aziraphale氣喘吁吁地跑進書店，他太過於匆忙，以至於他無暇注意蘇活區街上的行人目光，或自己看起來有多狼狽。閱讀椅上的一條巨蛇（這裡用一坨當作量詞或許會更貼切）懶洋洋地抬起腦袋，開口時還帶著嘶嘶吐信聲。若是任何不知情的凡人撞見此情此景，鐵定會嚇得魂飛魄散吧。

 

　　「冷靜點，Angel，又不是英國政府突然決定要重新狩獵女巫。」

 

　　「但他們突然決定要來狩獵我啊！」

 

　　天使擺出一個生動的手勢，用近乎絕望的語氣高嚷。就連那平時彷彿噙著星星的美麗雙眼，此刻都含著委屈的淚光。

 

　　「什麼？啥？」

　　
　　Crowley吃驚地當場變形，他維持了幾秒鐘半人半蛇的型態，又混雜了幾分後現代藝術的美感跟卡通人物模樣，最後才在複雜的魔法流動之間找回平衡，人類外表的他亂七八糟地翻倒在椅子上，費勁千辛萬苦撐起身子。

 

　　「天使狩獵？政府？這什麼世紀末的玩笑？」

 

　　「不、不是……政府當然不曉得超自然實體的存在，但不只是英國，全世界現在都在狩獵……狩獵……」有個太過於難堪的字眼卡在Aziraphale的咽喉中不上不下，一旁的惡魔屏息凝神，拒絕痛苦的戲劇性張力又不願打斷他的天使說話。經歷漫長的心理活動後，他才囁嚅著開口：

 

　　「……胖子。」

 

　　「什麼！哪個上帝讚美他的好傢伙敢說我的天使胖！」

　　
　　珀金色的蛇瞳幾乎要佔滿他眼眶，Crowley上次這麼憤怒，已經是兩周前一輛橘色日本車沒打方向燈的那件事了！惡魔義憤填膺地按著對方雙肩，語氣堅定地告白：「Aziraphale，不管其他人怎麼說，你在我眼裡都是最好的。」

 

　　「但天堂可不這麼覺得，」他繼續解釋：「為了響應人類的努力，天堂也開始推動了減重計畫，成效不彰的使者通通都會被扣每個月的奇蹟額度！」不過肉體同樣渾圓豐腴的Sandalphon就得到了豁免特權，大多數的天使也沒有得到上頭的特別警告──除了Aziraphale。

 

　　或許人際關係的狩獵場中多半不存在錯誤，是那錯誤自己找上了你，像經驗老道的狩獵者，永遠能聞出最虛弱最無助那頭獵物身上發散的將死氣味，從蟄伏的暗處衝出、撲殺、撕咬、血肉模糊。這是自然的法則，適者生存，誰也無法阻止野性叢林的混亂法則。

 

　　他很高興能有人（或說惡魔）陪自己一同闖蕩這座朝令夕改、詭異多變的蠻荒之地，更甚是願意接納殘次品般的自己。

 

　　「那還不容易，一個小奇蹟就能讓你符合標準。」Crowley聳了聳肩膀，作為地獄的王牌業務，沒什麼問題是他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解決製造問題的人。「我也是這樣繞過安全衛生檢查的。」

 

　　「安全衛生什麼？」他驚嗔。

 

　　「噢、我最近開了一間速食店，現在已經是股票上市公司啦。」惡魔張開雙臂，彈了個清脆的響指，書店的典雅牆面頓時變成投影螢幕，開始撥放大型連鎖店：Hell's fries的宣傳廣告，伴隨著朗朗上口的標語和可愛吉祥物舞蹈。Crowley自豪地發表：

 

　　「要讓整個北半球的不健康指數大幅度上升，你只需要第二件六折、買一送一，還有加一英鎊就送……這樣的行銷手段！」搭配獨門秘方辣醬、堅持當天現做，並保證每顆馬鈴薯都痛苦的死去！Hell's fries正以極高的討論度橫掃整個速食業界，要不了多久，全世界的人類便會深陷於肥胖與營養不良的痛苦中──

 

　　Crowley覺得自己絕對值得一個『Wahoo！』怎麼沒有聽見有人說『Wahoo！』呢？　

　　
　　「……親愛的，就是你的速食店導致這一切發生。」Aziraphale當然也沒有要歡呼的意思，只見天使眉慈目善的臉面彷彿要抽出青面獠牙，他用萬分溫婉到生疏的語氣慢慢解釋了一切的來龍去脈。

 

　　「……我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