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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山》前段可見

 

 

  這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蘇陽,戲班百璟園的年輕戲先生,在荒郊野外看著眼前七八個拿刀包圍他的壯漢,卻只能背後灌汗。要只有他就算了,就一個男兒,對方也不能拿他怎麼樣。但現下被包圍的可不只他,還有個拉拔他長大、現任戲班團主的姊姊在。

 

  蘇陽握住姊姊兩肩站在她身側,她則略抬右掌眼神凌厲地護在弟弟身前:「……大白天的,七八個漢子拿刀出來卻只打劫坐老驢破車的姊弟。如此也罷,但我倆一看沒錢二看沒勢,不覺得這票打得不太划算嗎?」
  一聽,為首的土匪將刀扛到肩上:「事情是這樣,咱們幾天前才放了個年假回來。為了求開工大吉,還特別請了算命先生替我們看開工時辰。你看看啊,這多好的天氣、多宜人的氣候,你倆就正巧趕在這良辰吉時出現在咱們眼前。這不就是一個天造地設的狀況嗎!」

 

  ——不不不,天造地設不是用在這裡的。
  蘇陽正努力壓抑吐槽衝動的時候,姊姊倒是搶先開口:「笑話!算命的話可以信,連屎都可以吃!要是在好時辰開工就能諸事大吉,那滿河嶽府不都全是暴發戶了?」

  ——最迷信開工好彩頭的不就是妳嗎!
  蘇陽轉過頭,不可置信地看著那個每次開工都逼他四處張羅三牲果禮的親姊。但現在絕對不是他該吐槽的時候,他比剛才還確定。

 

  領頭的土匪被蘇玉這麼一說,突然覺得有點道理,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何回答。旁邊的副手看情況不對,趕緊跳出來喊話:「老大!別聽這女人顛三倒四!不管怎麼說,開工第一筆沒做成總不是好兆頭。我們現在先搶了,再回頭討論算命的準不準也是可以啊!」

  「喔──!說得也是!」首領豁然開朗,連連點頭後將刀指向姊弟二人:「剛才廢話太多了,趕緊辦正事,把錢交出來!」

  一看刀尖指向自己,蘇陽左手就伸往姊姊袖間想要拿錢袋。但蘇玉怎捨得自己剛收到的銀子就這樣白白送給人家,她凶狠地嘖了一聲,雙手攢著錢袋就扭過身不讓蘇陽碰。
  「姊!」「不要!」「都到刀口邊了妳還貪財!」「我哪裡貪了,這他媽本來就是我的錢--走開!」「給我!」「不給!」

  眼看姊弟倆扭打成一團,首領也等著有些不耐煩了,提著刀就往前想要施壓索財。沒想到才跨一步,一抹淡綠的人影就晃進兩方中間,手還伸長了硬要擠進他視野:「抱歉,打攪了!」

 

  兩邊都被這聲與氣氛完全不相合的禮貌招呼打斷,停了手上的動作就往那人瞧。
  那是一個身穿翠青衣裳的青年,腰間掛了把白鞘長劍。雖然看起來有些疲累,但仍掛著無害的微笑。
  「打擾了,敝姓蜀,是一名道人。」見收攏了目光,他收手彎身作揖,向各方又正式打一次招呼:「想向諸位請問一下,現在是在攔路搶劫嗎?」

  「不然看起來像啥,千里姻緣十八相送嗎!?」憋一肚子的話,蘇陽總算是找到機會吐出來了。這什麼世道,有看日子搶劫的土匪,還有禮貌關切搶劫的路人!?
  被蘇陽這麼失控大吼,對方卻還是跟沒事人一樣「哦——」了一聲。他轉身又向盜匪拱手:「幾位大哥,在下的師父曾說:『從道者,見悖禮逆道之事,應以道理昭明,以促萬物正道。』也就是說,在下注意到各位強搶豪奪的行為,已經違反正道運行的流向。所以我必須實踐師父的教誨,向諸位指明正確的道向,以實現大道盛世的理想。」
  「為此,還請諸位大哥懸崖勒馬,回頭是岸。切莫再錯離正道,耽誤自己的福德與機運。」

  蘇玉和弟弟互看一眼,才有些困惑地開口:「你是……在勸他們不要搶劫?」
  「正是!」蒲桑爽朗地應和,卻引起強匪們一陣大笑:「你是哪來的驢包子,竟然覺得用幾句話就能阻止我們兄弟幹活?不然這樣吧小兄弟,為了你的將來好,我們就連你也一塊搶了,讓你能學點江湖上的規矩!」
  「……所以,我講道理失敗了嗎?」蒲桑微蹙眉,但面對步步逼近的首領,卻是一步也沒退。
  首領拍拍刀身,將雪白的尖刃對向他:「『講道理在江湖上是不管用的。』這句話我准你刺在額頭好照鏡子反省!第二課呢,就是把你身上的盤纏當作學費交──」

  砰!

  沒人知道發生什麼事了,等大夥回過神,就已經看見首領仰頭倒壓在數呎後的同夥身上。
  蒲桑甩甩右掌,重新握成拳頭擺回身前:「抱歉,我的時間稍嫌緊迫。既然用講的不成,請原諒我換個方式溝通。」

 

  這傢伙竟然是這種角色?!
  自己的首領竟然被一拳打飛,殘餘的土匪先是一愣,扛著武器便往道人殺去。眼見此景,蘇陽趕緊趁亂拉著姊姊退回馬車邊躲起來。

  面對五六個彪形大漢,蜀蒲桑既沒躲開,亦沒拔出腰間的長劍。就這樣赤手空拳地與他們搏鬥──不,與其說搏鬥,更像是單方面擊倒。
  貼近、一拳擊飛、貼近、一拳擊飛。這樣一拳一個的節奏,一眨眼大漢們竟東倒西歪全躺在地上。幾個沒被暈過去的互看一眼,狼狽地連拉帶將剩下的同伴一塊帶著逃走。

  任誰也沒意料到,這個狀況外的青年會以這種方式解決姊弟倆的危機。躲著的兩人正猶豫要不要上前攀談時,青年竟看著盜匪逃走的方向,兩手用力拍了自己的臉頰:「──好可怕!嚇死人了!」

 

  ——你才好可怕!你才嚇死人!
  看在對方是救命恩人的份上,姊弟倆有志一同地沒把心裡話對他大聲說出來。

 

  「多謝少俠出手相救。」蘇玉拉著弟弟從馬車後走出,兩人彎身道謝:「敝姓蘇,單名玉一字。這位是舍弟蘇陽。我倆來自遊仙驛,這次承蒙少俠仗義相助,有請少俠隨我二人回城中,讓我等擺宴設酒,以謝救命之恩。」

  「啊,二位多禮了,這點小事不足言謝。」蒲桑理袖,也向姊弟回禮:「……但這次畢竟是救命之恩,若真想報答,那就把酒席花費換成等值的金銀瑪瑙倒也是差不多的。至於價值多少,那也要看兩位覺得自己的命值多少了。啊,再來我徒步旅行也是有點累了,你們就再加贈一匹良馬好了。喔當然馬具那些也要附上,不然怎麼騎你說是不是。」

  

  ……老仙炸符的,這人還能形象劇變幾回?
  聽到這敲竹槓般的發言,姊弟倆登時收回方才謙和卑恭的姿態,直眼盯者這位看似溫和卻語出驚人的少俠。可有趣的是,對方看起來比竟然他們更驚愕,一臉慘白地翻找身上的夾層,最後從腰間內袋翻出一只木製的圓餅片:「——嘎拉,不可失禮!怎麼可以說這種話!」

  「我可不是為了做白工才答應幫你的,為什麼不能說話!」那圓木餅上下各一片,靠著條紅繩繫在一起,說話時兩片互相敲擊,嘎答嘎答地作響。
  搞了半天,剛才說話的根本不是道人小哥,而是他身上帶著的精怪偷偷趁隙插嘴。

  「助人本來就不求回報,怎可貪求酬勞!」蒲桑訓完,連忙向兩人道歉:「真的很不好意思,這個是嘎拉,隨同我下山歷練的響板精。方才失言造成二位困擾,還請勿見怪……!」

   並沒有跟著賠罪,嘎拉用自己的靈力一蹦一跳就落在蒲桑肩上:「我說你啊……錢包都掉了卻還想逞強嗎?」
  「這跟那個是兩回事。再說那也不是弄丟,只是暫時拿不回──唔!」話還說完,一道靈光忽地從蒲桑身上竄離,而他也像是少了什麼一樣,噗通就跪倒在地上。
  「沒事吧?!怎麼說倒就倒了?」姊弟倆趕緊蹲下一人一邊扶著他。

  他微微地舉起手,努力撐起笑容:「沒……沒事……只是符籙效果退了……」
  「符籙?不是啊你這怎麼看都不是沒事吧,臉都沒血色了。」蘇玉掐著他的臉頰,左翻右翻地看。
  嘎拉啪啪兩聲落在蒲桑頭上:「這傢伙把錢包落深潭裡了,所以走來一路都沒吃什麼東西。本來就沒剩啥體力,方才見你們陷入危險,又拜託本大爺替他催動符籙,讓他暫時增強力量對付土匪。你看,這不就是超量使用身體,所以咒術一退就疲弱下去了嗎。沒事沒事,死不了。」

  「原來方才怪力是符籙造成的效果?」蘇陽點點頭,他就覺得這不太可能是人類能使出的力量:「雖然很感謝你的見義勇為……但你還真是個爛好人。」

  蒲桑擠出苦笑,卻只能發出哼哼哈哈的聲音回應蘇陽。

 

  「阿陽,把他扶上車,我們把他載回去。」確認蒲桑沒有立即性的危險,蘇玉拍拍手站起身,用拇指比了比身後馬車:「你那響板朋友說的沒錯,身上沒錢的人不該逞強。距離遊仙驛只剩一小段路,你就在我們車上吃點東西好好休息,等到了再打算也不遲。」

  「那就……謝謝姑娘了……」蒲桑搭著蘇陽肩膀,幾乎是被扛著站起。別說婉拒了,他現在連抗拒都辦不到。
  「說什麼姑娘……」蘇玉跟在一旁忍不住皺眉苦笑:「我看你跟我弟差不了幾歲,跟著他叫我姊都可以……啊,說到這,還不知道你名字叫什麼呢?」
  沒等蒲桑開口,嘎拉又擅自插嘴:「他姓蜀,蜀蒲桑。蒲草的蒲,桑梓的桑。本大爺則是嘎拉,帶有異域風味的檀木製響板!也是這小子的監護人兼夥伴,有什麼問題儘管問我就對了!
  蘇陽瞧了一眼蒲桑另側肩上的嘎拉,湊到他耳側低聲:「蜀兄,你這精怪朋友看起來挺愛跟你爭鋒頭的呀。」
  可蘇陽的聲音似乎壓得還不夠低。尾音才落,嘎拉馬上跳著回話:「什麼爭鋒頭,我爭鋒頭的時候這臭小子還沒出生呢!聽好啦,本大爺當年還是個年輕拍板的時──嘎兒唔!」
  蒲桑一手蓋住肩頭,強行終止了嘎拉的發言。在留給姊弟二人抱歉的眼神後,將嘎拉收入一個漂亮的麂皮袋中:「……二位此行飽受驚嚇也是辛苦了。我看歸途各自暫且休息,等到了遊仙驛,我們再繼續暢聊也不遲。」

  見此景,加上不時從皮袋中傳出的掙扎聲,姊弟倆噗哧一笑,各自在蒲桑肩膀上用力拍了拍:「說得好,那就到了再聊。」
  反正不愁沒人開口。

 

  扶著蒲桑坐入車廂,蘇陽在姊姊吩咐下掰了幾塊大餅,連著水壺一塊遞給對方後,才撐上架馬座,輕揮馬鞭便驅車向前。蒲桑坐在車裡,跟著車廂左晃右晃也逐漸有了倦意。努力塞了幾口大餅,卻仍不敵睡神召喚,隨著搖擺不斷點頭。蘇玉看他死命撐著的模樣,忍不住輕笑幾聲,才拿羊毛毯替他蓋上,要他好好休息。
  蒲桑只記得當時道了謝,然後暗自叮囑自己基於禮節不該真的熟睡。可等他再有意識,已經是到遊仙驛後的事了。

 

 

 

 

 

《下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