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長青樹 坂本 拓海
一、
如果是你,你要選擇阻止,還是放任?
密楠區的公園一直都是附近里仁國小的小朋友喜歡的玩樂場,這裡有盪鞦韆、低矮的溜滑梯、沙坑等遊樂器材,而器材底下都舖有預防摔傷的軟墊,還附有一些大人用的健身器材,像是快走機、單槓等,讓大人在陪伴小孩子玩耍時不至於太無聊。
但夜晚的時候,公園四周的路燈不多,十分昏暗,從外面照進去的燈光映著樹的影子,像是某種魔爪般,靜悄悄的等人上門--
***
李承恩,小學三年級卻有不止於此的胖壯體型,幾乎比同年齡的小孩還要大上一號,營養過剩的樣子並不是他生活的寫照,承恩的臉上、手臂上都可以看到一些傷口和瘀青,除了在學校與人打架之外,更多的,是來自酗酒父親的傑作。
父親總是在家喝著酒,幾乎沒有清醒的時候,不是在睡,就是醒著打他。因此承恩都會在外面鬼混到很晚很晚,父親肯定在呼呼大睡不會發現他回家的時間,才會拎著沒有裝東西的書包邁著他粗壯的腿回家。
當他走到公園附近,想到小時候母親曾經半夜帶著他來盪鞦韆,借已逃離酒醉的父親,一時懷念湧出,轉了方向走進只有幾束光線透著的黑暗公園。
夜晚,徐徐涼風,遠處透著燈光,鞦韆發出細微的金屬摩擦聲,小小人影抹著淚水,晃著雙腳,沒有注意到有個人影從樹叢中冒出。
倒地聲響過後,只剩下這句話迴盪在夜空中。
「這是你應有的報應,不應該因為年紀小就放過你。報應,這是你的報應。」
***
二、
拓海來到台灣之後,迷上了跑酷這個活動,雖然大多時間都是獨自練習,並沒有同好一起行動,不過拓海還是樂此不疲的練習各種攀牆、跳躍、減傷的動作,並藉此對自己所居住的社區更加熟悉。
不過前房東受不了他在陽台種菜之外還養了雞,後來還買了兩頭小豬打算養大來吃,將拓海趕出了租屋處。抱著一堆盆栽,頭上肩膀背上停了四隻雞,還牽著兩頭豬的拓海可憐兮兮地找著願意收留他的房東,才在婆婆媽媽的介紹下找到了現在居住的地方,跟房東老爺爺同住。
梅櫻社區真的是一個很棒的地方,偏日式的風格也讓拓海有種回到家鄉的感覺,還有日式的神廟可以參拜,雖然來到台灣就是要體會台灣的日常,但融合了各式各樣特色也是台灣的特色!說服自己之後的拓海,於是心安理得的住了下來。
房東爺爺寡言,看起來有點兇,但人很好,不僅允許了拓海搬進來與他同住,還允許了拓海在他的院子裡種菜養雞和豬,而且房租收得很便宜!拓海為了感謝這位爺爺,挽起袖子擔起了做早晚餐的職責,皆是寡言的兩人很快就成了忘年之交,還被鄰居笑說好像真的爺孫一樣。
今晚,拓海與爺爺一起吃著晚餐,習慣性邊看新聞邊吃飯的爺爺,看到最近的新聞正在報導著有小孩子在公園遇害受傷的消息,忍不住感嘆世風日下,拓海卻難得的被新聞內容給吸引住注意力。
「根據警方提供的消息,被害者都是一到四年級的學童,平均十天就有人遇害,但警方目前還無法掌握任何線索,提醒各位民眾多注意小孩的安全,不要晚歸……」主播滔滔不絕的說著,新聞接著撥出躺在病床上看起來像是病很久的學童,但距離受傷的時間點也才過了兩周左右。
濃濃的違和感湧出,在預測局待過一陣子也經歷過幾件事件的拓海雖然不敢妄下定論,但已經懷疑這種事情並不尋常了。
「爺爺,小孩都在哪邊被切手?」拓海轉頭過去問房東爺爺。
「呸!什麼切手,聽起來嘎那手被切斷,沒有那麼嚴重,被割腕放血而已!」爺爺噓了拓海,帶著部分台語說:「供是在密楠區那邊的公園,小學附近不是有一個很大的公園嗎?丟系那。」
「喔,那割腕放血小孩子會病成那樣嗎?都沒有血色了耶。」拓海指向電視機裡被採訪的小孩子,一旁還掛有血袋輸著血。
「較理共系昧捏。」爺爺摸著下巴的鬍髭,也是充滿疑惑,隨後瞪向拓海,「小孩子不可以去公園那邊趴趴造,有沒有聽到!」
「有。」拓海點點頭,反正他跟爺爺都是面癱,說謊是不會被發現的,更何況他不是小孩子了,也不太算是說謊,對吧。
「爺爺你吃完不要洗,我回來再洗,我出門嘍。」囫圇吞下最後的柴魚湯,交代爺爺之後,拎起他訓練用的背包,穿上球鞋起身回頭,「不可以偷洗喔。」
「災啦。」爺爺用去去的手勢揮手,「訓練要小心嘿。」
「嗯。」拓海點點頭,踏出門去,跟拴在門口當看門豬的兩隻小豬道別,就搭捷運來到了密楠區。
一般人覺得非騎摩托車不可的距離,對高強度極限運動家拓海來說只是小菜一碟,他很快的便來到了公園,公園部分區域拉著黃色警戒線,在昏暗的光線下反著些許光芒。
拓海下意識握了一下掛在脖子上的小盒子,這是他的法力座,對他來說有種像是護身符那樣的東西,有種安撫作用,讓拓海感覺比較踏實一些,並且決定要是出現那種沒有實體的東西,他就會立刻放棄追查真相。
才繞著公園外圍走沒多久,拓海便發現有個人影從公園的一角快速離開,要不是拓海眼睛對動態特別敏感,肯定會忽略那一點瞬間即逝的光影。而以距離來看,要跟上那人已經不可能了,拓海於是向那人離開的反方向進入公園之中,尋找不尋常的事情,才沒幾分鐘就看到有胖胖壯壯的小孩躺在地上不省人事,手腕上有極大的傷口,但已經不怎麼流血了。
詭異的是,如此大的傷口理應會有很多血才對,但小孩身下的的地板卻異常乾淨,就像是血被取走了一樣。
「喂?警察局嗎?我要報案,順便叫救護車來。密楠區國小附近的公園有小學生受傷,請盡快過來。」拓海報警過後,並沒有擅自接近小孩子,避免破壞了什麼證據,並且在等待警察和救護車的時間,將附近的環境以拍照和錄影方式記錄下來。
不過,當然沒有給警察他們知道自己這麼做。
警察與救護車一同來到,小孩被緊急送往醫院,不過生命跡象都很安定,讓現場的人鬆了一口氣又緊繃著,畢竟同樣的事情一再的發生,不需要做檢定他們也知道拓海所發現的現場就是第一現場,而這次就如同其他次一樣,什麼線索都沒有。
警察對於拓海半夜會出現在公園中有莫大的疑問,但連續犯案中的犯人沒有理由這時候主動出面被抓,加上拓海根本連小孩都沒有接近,以及職業搏擊選手、精壯體型外加持有日本護照,跟之前警員們推測的身分都不相似,可以直接排除拓海的嫌疑,也就只是做完筆錄便放拓海離開了。
拓海很配合地做完筆錄,也將看到人影的事情一併說出。踏出警局時,探員手冊突然震了一下,於是拓海便到附近的全家便利商店,坐下來翻看手冊的訊息,很巧的是,他收到的正是此事的正式調查委託!
「果然呢。」拓海想到從公園角落離開的那個人,如果說他發現的小孩剛遇害不久,那麼那個人影八九不離十的可能就是兇手了。
將手冊拿出來攤平,拓海將手冊傳來的重點稍微做了記號。
「十天內必至少有一學童受害,目前已累積七人,前兩人在同一個禮拜內發生,第三名受害者是七天後,第四名則是在第三名遇害後的十天,第五名在七天,第六名與第七名也隔了八天至九天左右,事情已經延續一個多月……」拓海拿出行事曆寫下註解。
「發現地點,都在里仁國小附近的公園…難怪會有那些封鎖線,但是已經七名學童遇害卻沒有做管控,是因為被害者沒有死亡嗎?」拓海翻找受害者的姓名,並將年紀記下,醫院毫無意外就是七都醫院了,今晚看到的新聞報導就是在七都醫院所拍攝的,只是不知道房間幾號。
「發現的學童都呈現昏迷狀態,手腕上有明顯的割傷和大量流失血液……」拓海回想當時後發現小孩的情況,基本與情報相同,雖然有很大的傷口,卻沒有什麼血跡,兇手要那些血要做什麼?
將取走血液寫上備註欄。
「送醫急救後,受害者都失憶,現場也沒有找到可以用的指紋或小碎片之類的證據。而受害者唯一共同處就是就讀里仁國小。」拓海將里仁國小畫了幾個圈,「是個宅到活動範圍只有國小和公園的犯人呢。」
將重點謄寫出來之後,拓海一陣苦惱,畢竟情報很少,如果要更多的情報的話……只能明天跑一趟醫院了。
將剛才所發生的事情寫在手冊上傳回局裡,告知今天多了一名受害者並且已報警和處理。準備回家之前的拓海想了想,還是再繞到公園去看情況。
有幾名警察還在現場做紀錄,而拓海的目的並不是去案發現場,而是那神秘人影消失的地方。
來到印象中人影出現的位置,拓海蹲在地上仔細尋找蛛絲馬跡。
身為牧場兒子的他,有時候為了要找走失的牛羊,對足跡的追蹤小有心得,在他打著手機手電筒探查沒多久之後,果然在樹叢中找到了一對鞋印,不明顯,但鞋側處陷進了泥巴裡,像是蹲在此處等著什麼一樣。
拓海摸了摸腳印處的泥土,不濕、氣味重、具有黏性,也就是說犯人的鞋子可能殘有泥土。
拍掉手上的泥屑,往腳印的反方向,也就是離開公園的位置去看,意外但好像有在預料內的居然來到了國小的後門!
國小的牆頗高,但對在玩跑酷的拓海來說其實不太算什麼,一個助跑蹬牆踏兩下,就翻上牆,拓海果然在牆頂發現了還潮濕著的泥土痕跡。
「雖然說受害者都是里仁國小的學生,有可能是學校內的人下的手,不過這……算是決定性證據嗎?」拓海嘆口氣,將腳印清晰的拍了下來。
「但是,既然是學校的人,還有翻牆的必要嗎?」拓海突然意識到這件事情,也將這消息寫進手冊中。
一躍而下進入校園的拓海,將學校的樣貌用手機紀錄下來。
後門一進去就是操場,一旁附有沙坑和單槓,而另一邊則是有規劃的弄成了小田地,和許多的樹苗,類似的課程日本的小學也有,種種花草樹木,寫上自己的名字或班級,記錄成長過程之類的,想想還真是懷念。
拓海來到樹苗圃,果然每個樹苗上都用線綁著牌卡,寫著名字和日期,看起來是上上個月種下的,由於接近冬天,所以種的樹種是常綠植物。
「你是誰!校園已經關閉禁止外人進入了!有什麼事情嗎?」突然出現的聲音和一道手電筒的光束照向拓海,刺的他睜不開眼。
撇過頭避開強光,拓海快速的退後兩步脫離手電筒照射範圍,「等一下,我有事情想問,關於最近受傷孩童的……」
「你是哪來的沒良心記者!這裡沒有什麼值得挖的新聞,沒職業節操,滾!」對方怒的破口大罵,說話節奏快到拓海一句「我不是記者」都說不出口,有種被當成學妹的感覺讓拓海內心小小的受傷了一下。
「就問幾個問題,拜託!」被當成是記者就記者吧,能有點線索總是好的,拓海如此安慰自己,厚著臉皮繼續。
「你再不走我要報警了!走!」對方足夠靠近的時候,拓海才看到來者是帶著黑框眼鏡,樣子有些斯文,有點年紀的男老師,穿著休閒衫和運動褲,布鞋與地面接觸發出很大的聲音。
「好、好,我走我走,大門在哪?」拓海舉雙手投降,表示自己並無其他不良意圖,走向老師指引的路。
「就是有你們這種什麼都要亂挖一通的死狗仔新聞才會亂成一團都在報一些沒有營養的東西……」老師盯著拓海走的同時也開啟著無限機關槍說話模式,轟的拓海遮起耳朵,並神遊的想說回家要請教房東爺爺,狗跟新聞有什麼相關聯的地方?
走到校園建築物內,這裡燈火還算明亮,應該是老師方便巡邏而開的燈,不過並沒有全開,只足夠行走無礙,不過也能看到兩邊教室內的情況,課桌椅都小小的,溫馨的布置很難想像這裡的孩子居然會遭到毒手。老師將手電筒的燈關掉,但並沒有收起來,而是用來防身並督促拓海繼續往前走。
「胡老師?這位先生是?」另個女子的聲音從走廊轉角傳來,拓海和押著他走的老師一同轉頭過去面對著聲音來源。
從黑暗中走出來的女子打扮樸素,簡單的馬尾,臉頰上有些皺紋,一身素色的服裝讓她看起來平易近人,相當有親切感。
「方老師?您還沒有離開嗎?」胡老師似乎有些吃驚,「已經很晚了,女人家快回去以免遇到麻煩或危險。」
「我在整理一些資料就這麼晚了,不過那不是重點,胡老師,剛剛警察那打電話過來……您看是否回電一下。」方老師看著拓海,將警察打來說小孩遇害的事情隱瞞起來。
「我先處理這個狗仔隊。」胡老師拿著手電筒指向拓海的頭,拓海只是聳聳肩膀。
「我來吧,胡老師,電話那邊……比較急。」方老師快步走來,「這位先生,走這裡。」
「可是、等等!方老師,太危險了!」胡老師快步跟上來,但被方老師攔了下來。
「快去處理吧,很急的事,總不好讓我幫你處理吧?」方老師拉著拓海繼續走,而拓海也就任憑對方拉。
胡老師原地跺了跺腳,趕緊回值班室打電話去了。
這一切奇怪的行為拓海都看在眼裡。不過他沒有說話,面癱也讓他完美的隱藏住心思。而方老師一路上都在問拓海問題像是為什麼這麼晚闖進校園,為什麼看到值班老師不逃跑等,不過一路上拓海沉默居多,方老師問沒幾句就自討沒趣的停了下來。
經過穿堂的時候,拓海在年度受小孩歡迎的排行版上,看到了胡老師和方老師的名字在榜上,才知道胡老師名為胡大志,教生物,而方老師名為方芬霖,是輔導老師。
「方老師,對於我闖進校園這件事情我感到很抱歉。」拓海到了校門口時,很誠懇的道了歉,九十度的鞠躬讓拓海得以觀察方老師的鞋子,側邊確實沾有一些泥土,雖然不確定是不是公園的泥土,不過……
胡老師的鞋子是乾淨的,而黑影待過的地方有踩過泥。
剩下的疑問就是,一個老師,而且還是女老師,為什麼要翻牆進學校呢?
「因為是我發現小孩遇害,做完筆錄之後我想說過來看一下,就這樣了。」抬起頭來看著方老師,半解釋半測試的如此說。
「啊,原來如此,這種事情發生多了我們也很無奈,所以胡老師對你的態度才會那麼不客氣,還請體諒他。」方老師也回了一個禮,「謝謝你及時發現那名同學。」
因為接過電話,方老師知道報警的人是日本人,而拓海的口音和舉動就是日本人的樣子,因此方老師選擇相信拓海,兩人互相客套幾句之後,拓海便向方老師道別離開,回到租屋處去。
然而,碗盤已經被爺爺洗掉了。
***
三、
隔天一早,拓海準時在病房可以探訪的時間出現,這時候的七都醫院已經充滿了人潮,跟日本的醫院氣氛完全不同,台灣的醫院有個很特殊的地方,就是病人完全不認識還可以很快地因為自己的病情跟對方聊開,而且才早上九點而已,拓海就已經在詢問櫃檯前排起隊來了。
不過不是病人家屬也講不出個可信的身分,拓海自然被拒絕告知病房的位置。
正當拓海思考是否要詢問局裡可否給他一個暫時的、方便行動的身分時,有個少婦揮揮手打斷拓海盯著手機的動作。
「你好,又見面了。」方老師微笑道。
「啊,您好。」拓海鞠躬,「老師您來探望學生的嗎?」
「是啊,你呢?怎麼會在這裡?」方老師大方承認,「想看看昨天的同學狀況如何了?」
「嗯,擔心他讓我睡不著。」拓海指著自己的黑眼圈。
其實是昨晚有隻貓闖進雞舍大鬧,拓海抓那隻貓抓了快一整夜才抓到,發現居然不是野貓,是隔壁鄰居放養的家貓,拓海一氣之下就偷偷送去結紮,等會還要偷偷放回住家附近呢。
「也是,聽說你看到很恐怖的畫面,學生已經沒事了,我帶你去看看吧。」方老師很大方,在前面引著路,帶著拓海搭走過長廊,搭乘電梯,駕輕就熟一般的來到了寫有「李承恩」牌子的病房前,好像走了好幾十次那樣,但李承恩,也就是那名遇害的學生,是昨晚才送進醫院的,拓海在心中默默記下此事。
病房打開,發現護理師還在幫李承恩換藥,還拿著鑷子不知道在弄些什麼,看到有人來探病,還急急忙忙地將人擋在病房外,說等她處理完再進去。
「只好等一下護理師了,每次來都要等上一會的。」方老師嘆氣,將手放在臉頰上。
拓海左右看了一下,並沒有看到李承恩的父母在這附近,跟其他兒童病人相較之下顯得特別奇怪。
「老師聽起來,來過很多次?」反正閒著也是無聊,拓海就隨避開口打算聊聊天套套話,「是說小孩的父母親呢?」
「他們啊……」方老師停頓了一下才說,「應該是不會來,他們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呢。不過你放心,承恩我會照顧的。」
「有什麼事情比自己小孩受傷還要重要?」拓海不能理解。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難處嘛。」方老師打哈哈。
此時一名護理人員走過來,「方老師,這是那兩位病人的住院費用,再麻煩您去櫃檯批價結帳。」
說完便離開,方老師則不斷向那位護理人員道謝。
「老師為什麼還有照顧其他受害的學童呢?」拓海不笨,護理人員說的那句話很清楚的表達了這個意思。
「……」方老師只是抱著帳單沒有多說話,猶豫又掙扎的看著拓海。
「或許我能幫得上忙的?」拓海事著讓老師鬆口,卻得到方老師的嘆息。
「我都幫不上忙了……」說完便打算自行離開,反正護理師還沒處理好傷口也不能進入病房,先去弄手上的批價會比較節省時間。
拓海跟上去,「我昨天有看到您是輔導老師,輔導老師要做到這種地步嗎?而且為什麼學童的住院費用要由您來付?」
「你別說了行不行!」方老師忍無可忍地打斷拓海,拓海定格的同時方老師自己也嚇到自己了,才換成比較無奈又不耐煩的語氣說,「總之,我不曉得你是因為好奇,還是像胡老師說的你是一名記者要挖深度報導,你問的問題都不是我能幫得上忙的,請去找別人吧。」
拓海留在原地,看著方老師走遠,嘆了口氣。
剛剛站在方老師後面的時候拓海藉由身高優勢,瞄到了單子上寫的是已歿,而且是兩個人,就不知道是否都是第一周遇害的學童了。
拓海將消息寫在手冊中,然後邊走回李承恩的病房,此時護理師換完要走出來,看到拓海便詢問:「方老師呢?」
「去繳費了,我可以進去看承恩了嗎?」拓海指向樓下批價的方向,護理師哦了一聲。
「可以,再麻煩幫我向方老師問好,很佩服她。」護理師轉身便離開了。
拓海本來想問問題的,但「等一下」都還沒說完,就已經看不見護理師的車尾燈了。
拓海搔搔頭,也就放棄詢問護理師詳細的情形了,而且就算問了,多半還是得不到回音吧。這世界已經充斥著太多的謊言,人與人早已互不信任,即使拓海的真正目的是解決這件事情,又有誰會相信呢?連警察都做不到了。
走進病房看,昨天受傷的小孩一手包著繃帶打著點滴,另一手拿著漫畫書看,這是一間六人床病房,其他的病人床邊都有著家屬陪伴,小孩撒嬌哭鬧聲或是家長的聲音充斥在四周,而李承恩附近卻靜得好像另一個空間似的。
「承恩你好,身體有好一點了嗎?醫生說什麼時候可以出院呢?」拓海坐到小孩的床邊,試著搭話。
「你誰啊?」承恩看著這個又高又壯一臉兇樣的大哥哥有點嚇到。
「嗯…算你的救命恩人?是我發現你躺在公園打電話報警的。」拓海試著讓自己看起來和藹可親一點。
「要錢我沒有,都被我爸拿去喝酒了喔。」承恩警戒的看著拓海。
「……你也才多大,怎麼會想到這邊去?我還以為你會說謝謝哥哥救我之類的。」拓海仰頭扶額,「我來看你好不好的,昨天嚇到我,是說你媽呢?」
「跑了,你看我好不好要幹嘛?」承恩比較沒有這麼緊繃了,但還是警戒著。
「只是擔心嘛,而且方老師也來了唷。」拓海剛說完,就看到承恩一臉不耐煩的樣子,「怎麼?」
「那個老太婆來幹嘛?很煩耶。你也是,我的事情關你屁事喔,走開啦。」
一句話堵的拓海一窒,有點衝動想要掐著眼前的小胖子用力搖晃看看腦袋會掉出什麼東西,他深呼吸了一下打算不彎彎繞繞的表達自己的來歷了。
「你知道之前跟你一樣遇害的同學已經死了兩個了嗎?」這句話是小聲地說的,承恩聽到臉刷成蒼白。
「方老師剛剛去幫忙結清住院費用了,所以才只剩我。而我看你只是手腕受傷,沒有想過為什麼醫院不讓你出院嗎?為什麼要弄這麼多觀測器材?連續劇不是都有演說這是重病的人才會放的儀器?」拓海再指著病床旁的監測儀器,略帶點恐嚇的語氣。
「那你就知道嗎?」
「不知道。」
「喂!」
「不過我是幫助你而來的,不只是幫你,還有幫那些跟你一樣遇害的人,你願意幫助我嗎?」拓海認真的樣子打動了承恩。
「我憑什麼相信你?」
「憑藉著我是偵探。」拿出探員手冊,在承恩面前晃個兩下,「不過這件事情你要對所有人保密,因為在確定犯人是誰之前如果有情報洩漏,可能會讓犯人逃跑。」
「那我有什麼好處?」承恩哼了哼聲,不過會這樣講表示他相信了。
「一個問題給你一百塊,但是前提是,不能說謊。」拓海拿出錢包。
「好,沒問題,成交!」承恩伸出手來,與拓海相握,一臉開心。
沒多久之後,拓海帶著瘦了一大圈的錢包走出病房,到一旁給家屬休息的椅子上,將李承恩給的情報通通記錄在探員手冊上。
這時候弄完所有手續的方老師才匆匆忙忙地走進病房之中,拓海不知道李承恩會不會把他的事情說出去,不過既然足夠的情報都問到了,那麼他可能再也不會跟那個小孩見面,也就無所謂問話的事情是否被知道。
將情報都寫完之後,拓海看到警察也來了,也就放棄去查證李承恩說的情報的真實性,而是選擇先離開醫院,下午再來。
而離開醫院之後,拓海來到的是圖書館,調查里仁國小的各種資料。包括以前發生過的案子、是否有什麼學園傳說,並且拓海還借了幾本醫療類的書籍,查看罕見病症裡面是否有傷口長出植物組織的案例。
是的,傷口長出植物組織。
李承恩說他的傷口有植物的根鬚,每次換藥都會有,護理師也覺得詭異,但這件事情卻沒有告訴警察……?或者是警察特意隱瞞了此事,並將這件事情轉介給預測局處理--
拓海啪的一聲闔上了厚厚的醫療書,詭異的傷口、殘留的植物組織、消失的血液!這是「術式」啊!找醫療書根本完全找錯了方向!
拓海於是將醫療書籍掃去一邊,轉而研究起里仁國小的過去。
不過就跟一般國小一樣,里仁國小過去也是墓地改建的,鬼故事啊、校園七大傳說啊,一個都沒有缺席。由於拓海實在太害怕鬼故事了,就把非科學類的也推去一邊,看一點科學的緩一下心情。
然後他就看到了一篇剪報。
【七都市某國小霸凌跳樓】
七都市某國小驚傳跳樓事件,國小二年級的小茶(化名)在學校遭受長期集體言語與肢體霸凌,在X月X日從頂樓一躍而下,送醫之後雖然保住一命,但已成為植物人。小茶的母親哭泣著請求校方輔導霸凌者,不要讓悲劇再度發生,但校方嚴厲否認小茶是因為霸凌而尋短……
剪報是單獨夾在里仁國小校刊里的某一頁中,那一頁只有一篇文章,屬名是二年級陳麗惠,文字非常才華洋溢,充滿希望,一點也不像是只有國小二年級會寫出來的。
看來是知情人士將此篇剪報夾在這裡當作是紀念的,而這報導距離現在只有一年多,時間點算是非常近,拓海將報導與作品拍下來,並將此事也記錄在手冊之中。
本來打算下午在去一趟醫院的,沒想到從圖書館走出來已經晚上六點了,拓海只得放棄這打算,先回家處理自己的生活再說。
只不過,拓海沒有想到線索來的這麼快這麼突然。
晚餐,照老樣子跟房東爺爺一起吃飯的時候,爺爺依然在看新聞報導。拓海覺得很奇妙,台灣人好像都很喜歡邊吃飯邊看新聞報道邊罵政治?就連寡言的房東爺爺也不免俗,背對著電視機的拓海並沒有把心力放在新聞上,直到--
「下一則新聞,醫學奇蹟,成為植物人的小女孩今天下午清醒過來,記憶也沒有太大的受損,連醫生都嘖嘖稱奇。」
電視機傳來這句話讓拓海猛然的轉身,植物人?下午看到的報導?
「哎唷,這小孩我認識捏,不就是從學校跳樓的那個嗎?還醒的來真是蒼天開眼喔。」爺爺用筷子指著電視機裡一臉茫然坐在病床上的小孩。
「為什麼跳樓?」拓海心臟狂跳。
「聽說是被欺負啦,那時候電視鬧很大捏。你說你們年輕人書不好好讀,弄那些有的沒的不知道在幹嘛,把好好的一個小孩逼去跳樓,真害喔。」爺爺搖搖頭。
「那個小孩是不是叫做陳麗惠啊?文章寫得很好的那個。」拓海好像不經意地問,不過內心狂喊著線索!拜託是線索!
「你奈災?那小孩是那個隔壁基和區的中正路一段10巷七樓家的小孩,吼,當時候跳下去她媽媽哭得多悽慘喔,你也是,遇到什麼事情不要想不開知道嗎?」爺爺搖頭惋惜。
「知道。」拓海點點頭,他什麼都挺過來了,能懂那種想放棄的感覺。
將碗筷收一收,拓海便去洗碗,留下爺爺面對著還在聒噪的不停的電視新聞。
***
四、
拓海輕輕推開澤爾凡齒輪的門,咖啡香飄出,令人精神一振,門上輕柔的鈴鐺聲響告知了店內客人的來到。
踏進店裡的拓海來到固定的吧台座位,向白華點了一杯咖啡,「老師呢?」
「在裡面呢,我去請他出來。」白華已經習慣眼前的日籍男子總是稱呼店主為老師,雖然不知道原由,不過呢,能溝通就好,白華也不會在意這麼多。
克利斯從裡面走出,將濕漉漉的雙手用毛巾擦乾,「拓海…對吧,怎麼了?」
克利斯對拓海的印象是雖然認真,但很容易在奇怪的地方分了心,以及堅持喊他老師。
「老師,抱歉打擾了。」拓海趕緊站起,對克利斯鞠了九十度的躬,「是這樣的,我有事情想請教老師。」
「來這邊坐吧,現在沒有客人。」克利斯指著拓海身後的兩人座,拓海點點頭。
「我有關於術式的問題想要請教,」拓海一入座就將資料拿出,「局方給的資料是『十天之內必有一人受害』,年齡都在小學四年級以下,目前累積了第八名受害者,事件已經延續一個多月了。『發現地點在李仁國小附近的公園』幾乎沒有其他的案發地點,但警方就算埋伏也找不到兇手。」
接著將他在李承恩受傷的當下所拍的照片取出,「被發現受傷的學童有大範圍的割傷,但地面殘留的血液很少,似乎犯人需要那些血液而取走,但學童沒有遇害的記憶。」
將那些資料都一一擺放好,接著拿出手機打開一段錄音,小孩的聲音很清楚的從中傳出,是拓海那時跟李承恩的談話,雖然拓海當時問了很多問題,但他有把最關鍵的那一段特別節錄出來。只聽手機的傳出這樣的聲音:『護士姊姊幫我換藥的時候,都要拿鑷子從傷口幫我把植物的根拔出來,很痛。』
『你怎麼知道是植物的根?』
『因為有時候可以在上面發現小葉子啊,你很笨耶。』
克利斯此時已經陷入了沉思之中,就連白華放下紅茶都沒有察覺。
「這是第八名受害學童的錄音,跟這小孩一樣受害的學童已經過世兩人了,照理來說只有割傷和大量失血不應該生命跡象越來越衰落卻一點原因都沒有的死了,因此這小孩雖然住在普通病房,身上卻有很多監測器。」放了一張偷拍的李承恩的照片,四周的儀器確實在普通病房中很突兀。
「最後是這個。」將跳樓自殺的剪報照片和今早地方新聞寫植物人醒來的新聞照片放在桌上,「這篇報導寫得很清楚,跳樓自殺的學生陳麗惠狀況其實很糟,基本上都是靠著機器勉強吊著命而已,並不可能恢復得這麼好,記憶力還沒有太大的受損,我想接在受害孩童後面出現這則新聞很奇特,但不清楚兩者有沒有關聯。」
拓海將資料擺完之後繼續說著:「目前不確定血液的功用、是否所有的受害者傷口都有植物組織。報告完畢。」
「……你說從傷口拿出植物的根,能確定是哪一種植物嗎?」克利斯慎重地提出確認。
「不確定,畢竟傷口換藥結束,護理師會將所有東西都收走,再加上我並不曉得其他學童是否也有一樣的情況。」拓海搖搖頭。
「這次的事件,可能跟一項幾十年前便已經被指定為禁術的法術有關。」克利斯手指在拓海拍的剪報上滑過,嚴肅地望向拓海:「Flesh Evergreen……〈血肉長青樹〉,這便是它的名字。」
「老師是怎麼判斷的呢?」拓海拿出自己的法術書,開始疾筆寫著。
「是用途,這法術是將某些人的生命力轉移給特定對象。」克利斯起身到櫃台,再拿了一只茶杯過來,「具體的做法是,先用特殊的器具從被害者身上採取一定量的血液,在這個法術裡,被害者必須是十歲以下的孩童。」
接著他用紅茶杯旁的攪拌匙:「施術者用採來的血液澆灌作為法器的常綠樹苗,這棵樹苗就會以血液為媒介,將被害者的生命力持續轉移到施術者指定的受術者體內,來延長其生命……就像這樣。」他拿著小湯匙,一匙、一匙地將紅茶從斟滿的茶杯舀到空茶杯裡。
「被害者大約可以活十五天到一個月,但最終……」在原先滿盈的茶杯見底之後,克利斯放下湯匙,然後將茶杯倒扣在茶碟上:「會因為生命力流失殆盡而死去。」
「所以醫院死去的孩童,以及突然恢復許多的植物人……」拓海點點頭表示了解,「怎麼會有人想出這種用好幾人換一人性命的方法呢?」
「不,這個術法本來不是這樣用的。」克里斯搖搖頭,「術法本無善惡,人心使然……其實,〈血肉長青樹〉最初是犧牲自己為他人續命的法術,後來才變成這樣,最終被指定為『禁術』而銷聲匿跡。」
「也就是說,施術者自己澆灌血液的話,施術者會死,而受術者會活下去嘍?」拓海將此點寫在法術書上,「無關年齡?」
「無關年齡,受術者會繼承施術者剩餘的壽命而活下去。」克利斯點點頭。
「好的,謝謝老師,那麼想請問如果我要破壞〈血肉長青樹〉的話,有沒有甚麼方法?」不太可能讓兇手犧牲自己,那麼也就只有自行破壞術法一途了。
「終止『血肉長青樹』的方法主要有三種。第一,樹苗每隔十天就需要用新的被害者的血液來澆灌,如果不能每十天便提供一次,就會發生生命力從受術者往被害者逆流的現象,到這個階段還是不補充血液的話,受術者就會死。」
接著,他頓了頓,繼續說:「第二,受術者因為其他原因死亡的話,『血肉長青樹』也會自動終止。最後,如果施術者或第三人將樹苗摧毀的話,法術也就當然終止;這種情況下受術者不會受到影響,但是施術者會承受反噬(Backfire),可能會失去身體的某部分機能。」
說完之後,他放下喝到一半的茶杯:「不過,摧毀『血肉長青樹』的樹苗,需要特殊的步驟。如果探員您決定採用第三種方式的話,我再告訴您如何破壞它。」
「我想,就多管齊下吧。警察過了一個多月差不多也該鎖定犯人了,第一個方法就交給警方。」拓海想到之前薛丁格的貓那事件曾協助他們的李瑤光警官,或許可以拜託他從中協助。
「第二個方法就不太可能了,所以拜託老師教我第三個辦法吧。」拓海一低頭,就用力地敲在了桌子上。
桌面的紙張和茶杯跳了跳,白華還探頭看看這邊發生甚麼事情,克利斯苦笑著對著白華擺擺手。
「好,那我講慢一點。」克利斯耐心的將步驟一一說出,並解答拓海的各種疑問。
「非常感謝老師。」離開澤爾凡齒輪之前,拓海不斷得向克利斯行九十度最鞠躬,「希望能將好消息帶給您。」
「好,希望事情可以順利解決。」克利斯揮揮手,對於拓海這種行為既好笑又帶點困擾。
「解決了嗎?」白華走過來收拾桌面。
「大概吧。」克利斯將下巴放在交疊的雙手上,若有所思,「這術……是在那裡洩漏出去的呢?」
***
五、
離開凡澤爾齒輪之後,拓海就馬上去準備破壞血腥長青樹的東西,但這需要一點時間,於是他便在等待的同時到里仁國小去找作為媒介的樹苗。根據克里斯老師所言,應為長青樹的樹苗,特色是因為澆灌血液,所以其葉脈應為紅色,還被拓海比喻為芹菜實驗。
而這種樹苗拓海上次跑進國小的時候有看到,還是一、大、片。
趁著下午天色還沒有很暗,學生們都放學,學校開放附近居民近來運動的時候,拓海便在樹苗圃內尋找葉脈紅的那一棵。
「你在幹嘛?又是你!為什麼要去踩踏小孩的樹苗!給我出來!」
拓海身後傳出大吼,只好起身,面向聲音,手則背在背後偷偷用手機拍照。
「胡老師,是您啊,我在家鄉也有種長青樹,是覺得好像種的有點太密了所以看看而已。」拓海打哈哈,然後順從地從樹苗圃內走出來。
「你怎麼知道我姓什麼?」胡老師皺緊眉頭,似乎又要罵人了。
「等等,胡老師,我真的不是記者,您知道李承恩嗎?那個胖胖的小三生,四班那個,應該是在老師您教的班級內吧?送他去醫院的人是我,我是他的朋友。」拓海快速地說完這麼一段話,沒想到胡老師愣了一下之後眉頭皺的更深了。
「你是那個小渾球的朋友?那你也不是什麼好料。」胡老師整個變臉,不過再也沒有說要把拓海趕出去這種話了,畢竟這時間居民都可以進來學校內活動,把拓海趕出去太引人注意而且沒有必要。
「為什麼說他是小渾球?」想到自己變瘦的錢包,「雖然他真的是渾球沒錯。不過身為學生受歡迎的老師,真看不出來您會這樣說話。」
「噗,也是,畢竟聽到你是那個小渾球的朋友我怎麼也無法擺出好老師的姿態,總之你不要再踩進去樹苗圃裡面了!要是枯萎了小朋友會哭的。」胡老師雙手叉腰,但感覺比較沒有那麼劍拔怒張。
但是有種違和感,拓海說不上來的違和感。
「好吧,不過我還是建議種開一點,這樣真的太密了。」拓海誠懇的說,用手比出分開的姿勢,「至少每株相聚要再多個五公尺。」
「學校沒有那麼大的地。」胡老師嘆了氣,「是說那個小渾球還好嗎?」
「精神還不錯,但我昨天去看他感覺好像有變瘦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拓海搖搖頭,「聽說之前遇害的小孩都越來越糟,不知道為什麼。」
「天知道,是傷口有被感染什麼嗎?照理說醫院應該會查出來才對……不過啊,那些小孩方老師都有在照顧,應該沒問題的吧。」
「方老師為什麼要照顧那些小孩?」拓海奇怪的問道,「台灣的輔導老師都做到這種程度嗎?」
「你不是台灣人啊,難怪。」胡老師點點頭,「也沒什麼啦,她是很認真的輔導老師,照顧的都是比較有問題的學生啦,偶爾還會因為擔心而跟著小孩回家過呢。」
「比較有問題的學生?像是承恩那樣沒有媽媽還是?」拓海歪著頭,覺得胡老師話中有話。
「你自己去問她嘍,輔導室在一樓隨便逛逛就找得到。」胡老師聳聳肩膀,「對了,如果輔導室找不到她,那可能在附近的公園裡跟小朋友一起玩。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胡老師拍拍拓海的肩膀,便離開。
拓海摸著被拍的肩膀,總有點覺得奇怪,跟蹤同學回家?還是跟同學一起回家?以承恩的態度來說,方老師大概是很雞婆的那一型,小孩不太可能答應跟這種老師一起走回家,而且那樣會讓同學覺得自己很遜。
而公園那個……?
怎麼說呢?每次跟胡老師談話結束之後拓海就有一種很不痛快的感覺。雖然就目前的線索來看方老師的嫌疑很大,但拓海怎麼也不太想相信那個親切的大嬸,會毫無回報的幫助那些病院的孩童的方老師會做出以多換一的術法。
但台灣有一句諺語說的很好,知人知面不知心,為了更多的訊息,拓海還是在學校一樓亂晃,果然在一個很偏遠的地方找到了保健室隔壁的輔導室。
輔導室的燈還亮著,外面天色漸漸晚了,拓海敲敲門,方老師的聲音從裡面傳出:「請進。」
「打擾了。」拓海打開門,「方老師您好。」
「哎呀,是您啊,真是失禮,到目前為止都還沒有問過您的大名。」方老師以不失禮卻又尷尬的笑容直面拓海。
「坂本拓海,可以叫我拓海就好。」拓海對著空板凳示意,得到方老師的點頭許可後,拉了一個過來坐。
「坂本先生,上次在醫院很不好意思我就這樣離開了,回頭想想對您有諸多抱歉的的方,還請你諒解。」方老師首先表達歉意,這讓煩惱如何開口的拓海稍稍減輕了一些開話題的壓力。
「不會、不會,」拓海回了禮,「不過還是希望您明白,我說的想要幫助並不是口頭說說而已。」
「我明白,謝謝您,不過現今階段沒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地方……」方老師苦惱的撐著臉,「是說坂本先生怎麼有來輔導室坐坐?」
「其實說白了沒什麼,來問點問題。畢竟胡生物老師向我透漏了一個消息,說你照顧的同學大多都是有問題的,是什麼意思?」拓海繼續把李承恩拿出來用,「承恩只有說他沒有媽媽,爸爸只酗酒不工作,為什麼胡老師會說他是小渾球?」
「胡老師怎麼這樣跟校外人士說……」方老師有種敗倒的感覺,「承恩其實本性不壞,不過因為家庭是這樣所以他在處理同濟問題上,比較會…嗯……使用肢體語言。」
「老師說的真委婉,其他老師照顧的學童也差不多?」拓海歪頭。
「差不多……畢竟那些小孩會變成這樣,都不是他們自己的錯,而是負責引導他們的大人的錯。所以我想,至少在我能力所及內去支持那些偽裝自己或是相對弱勢的小孩,每個人的未來都是無可限量的,都有成長的權利,不應該因為出生家庭或是環境而被剝奪。」方老師語重心長,說到感觸點,還站起來打開百葉窗,從窗戶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操場上活動的小孩子們,以及那一片常青樹苗。
這時候拓海也發現方老師腳邊有一盆常青樹苗。
「這樣的話,我想請教一下,陳麗惠同學過去有來找您諮詢過問題嗎?」拓海將陳麗惠的照片跟剪報拿出來,「聽說她是因為霸凌而跳樓,變成植物人,最近醒來了。」
「麗惠?你怎麼知道她的事情?」方老師大吃一驚,接過剪報和照片。
「是我現在房東的鄰居的外甥女的朋友,想說幫忙問一下,聽說她媽媽有請學校輔導霸凌者,我想說如果老師知道些什麼的話,我可以帶話回去告訴麗惠的媽媽,讓她可以更開心一些。」拓海再度慶幸自己是面癱,講這麼一串話眉頭眼神都不變化一下的。
「喔,對呀,她終於醒來了,那時候我天天去看她……」方老師說到這突然哽咽,眼淚就這麼掉下來。
「老師您緩緩。」拓海趕緊抽起桌子上的衛生紙,遞給老師,「抱歉,我不該提到這個的。」
「沒關係,至少麗惠醒來了。」方老師哽咽的說,「雖然我有輔導承恩他們,但是還是太難了…」
「這不怪妳,至少妳盡力了。」拓海試著安慰,但好像沒甚麼效果。
「我就算盡力了也還是沒辦法做到什麼……您請回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方老師站起來送客。
「請打起精神來,我相信您是很好的一位老師,才會在榮譽榜上得到受歡迎的老師第二名。」拓海也不強留,起身走出輔導室。
「謝謝,再見。」方老師將門關上,留下拓海一人站在走廊上。
天色晚了,拓海仰頭嘆了口氣便離開了里仁國小。
慢跑到了七都大學,拓海直接前往社團室,跟學弟妹們打過招呼之後就坐到社長的位置前,拉開外套透透氣。
「報名表在這裡,簽吧。」社長推推眼鏡,用指頭敲敲桌上的紙張。
「我要的東西呢?」拓海將報名表轉過來,自由散打幾個字特別的大。
「這裡。」社長將一瓶紅色的瓶子放在桌上,「是說你要這個做什麼啊?聽說你還參加了神祕社,真的假的啊?」
「真的。」拓海在報名表上寫下自己的大名,「賣給你了。」
接著拿到瓶子就要走。
「下午一點到四點集訓喔!不要忘記!」社長樂呵的收下報名表,還大聲提醒。
「知道了。」拓海回應過後被一名比自己還要壯一圈的學弟擋住去路。
但拓海一個假動作就輕鬆穿越過,他不想浪費任何的時間在無謂的事情上,而學弟只能看著拓海的背影憤怒咬牙。
拿到法術必要的東西之後,拓海便到化學實驗社的辦公室,把錢和那瓶紅色的東西與一名社員交換一袋物品就離開。
接著,回到了自己系的系辦,睡到半夜兩點。
做什麼呢?當然是趁半夜都沒有人的時候回到校園去找血腥常青樹啊!不夠晚都一直被阻擾,拓海也是很挫折的!
騎著125來到國小的拓海,將借來的摩托車停妥之後,拿著跟化學實驗社借的東西就翻牆進國小校園中,一片漆黑的國小校園,沒有什麼月光透進,拓海毫無阻礙的來到了那片常青樹苗圃。
接著拿出紫外線燈一照,很快的就找到了那株用來施法的常青樹苗。
為了求正確性,拓海將一個小噴瓶的液體噴灑在那樹苗的土壤上,果然出現了藍色光芒。
「找到了。」拿起手電筒在附近看了一下,確認方位之後,拓海將樹苗的排卡拿起來看,毫無意外的寫著「陳麗惠」幾個字。
將樹苗的光照反應和牌卡照下來之後,拓海便快速地離開了里仁國小。
***
六、
一早,拓海便被晨間新聞給震撼到了。
「警方宣布抓到近期以來傷害國小生的嫌疑人,居然是學校老師,目前已經羈押等候處置。根據記者了解,警方昨夜接獲線報埋伏在里仁公園附近,抓到了正與學童發生拉扯的這名老師,身上果然帶有利器,但詳細情形,警方正在進一步調查中……」
「犯人抓到了,奈哎系老師?阿奈父母系要怎樣把小孩送進學校讀書?」爺爺搖搖頭。
拓海看著新聞中,頭被蓋住帶著手銬的身影,看的出來那就是昨天與拓海對話到一半哭出來的輔導老師方芬霖。難道真的是她傷害了那些一直以來都在照顧的學生嗎?難道她昨天的那一切無力感就是她下手的理由嗎?
或許是吧。
拓海想著,今晚就可以拿到他所需要的所有道具了。
既然主要嫌犯都被抓去關,那麼就必須盡快的破壞法術,以免法術逆轉,讓陳麗惠死亡。
做好打算的拓海先到七都大學去拿取必要的物品,然後一樣等到半夜的時候才潛入到里仁國小去,拿著手電筒找到那顆常青樹苗,接著開始根據克利斯老師畫給他的法陣拉起紅線,再撒上硃砂。
但就在此時,忙活的拓海沒有注意到身後有個人影接近,拿著金屬球棒,往拓海的後腦勺一棒打下!
「眶!」一聲響,拓海被球棒打偏頭,差點倒下吃土。
犯人不是方老師!這個念頭隨著劇痛打入腦海之中,拓海吃痛的悶哼一聲,順著被擊打的力道拉開與背後的人的距離,拿著手電筒一照,胡老師!
「居然。」胡老師大吃一驚,「好硬的頭啊!」
「多謝誇獎。」拓海摸摸後腦杓,痛得他吃牙裂嘴,手拿到前面一看,血。
眼見偷襲不成,胡老師乾脆也就豁出去,拿起金屬球棒對著拓海亂揮,但拓海可是自由搏擊的國手啊!一邊格擋毫無章法的金屬球棒,一邊拉近與胡老師的距離,然後一拳就擊倒發現事情不對,想要扭頭就跑的胡老師。
「不要!聽我說!我這麼做有理由的!」胡老師驚恐的大叫,一邊叫一邊用雙手擋住頭,搞得好像拓海才是偷襲人的那方。
「什麼理由?」拓海扭扭脖子、折折手,發出喀喀聲。
「我傷害的可都是那些未來的社會毒瘤啊!你看看你那小渾球朋友,他可是讓陳麗惠這孩子去跳樓的元兇!其他的人也是,不是品行惡劣就是家庭有問題,拿他們的命去換一個值得繼續活下去的美好生命有什麼不對?讓霸凌者以生命為代價來賠償被霸凌者有什麼不對?」胡老師一邊說一邊拉開與拓海的距離,但是因為胡老師是躺著的,用腳踢地移動速度肯定不及拓海用走的速度。
「聽起來好像是對的。」拓海點點頭。
「是吧!這社會太注重加害者的權利而忽視了被害者,我要導正這個風氣!所以拜託你不要破壞那個樹苗,不要傷害我。」胡老師看似有機會說服拓海,趕緊繼續遊說。
「我有點困惑,是該放任你完成自己的正義,延續你的被害者的痛苦?還是該阻止你,放過那些加害者?就算你坐牢出來,一樣會繼續你的正義的吧?」拓海看似苦惱,一腳踩在打算摸向腰後的胡老師的手。
「啊啊啊--」胡老師吃痛慘叫,握住拓海的腳。
拓海踹向胡老師的肚子,讓胡老師痛到縮成蝦米狀之後,看到他背後插著一把瓷刀,看來就是用來犯案的工具了。
「我真的不知道,就讓硬幣來決定好了。」拓海拿出口袋的一枚錢幣,「正面,以你的命去換取陳麗惠的命,反面,我會破壞樹苗結束這樁鬧劇。」
叮的一聲,拓海將烙下的錢幣拍在手背上,翻開手看,「正面。」
「不要!住手啊啊啊--」胡老師驚恐大叫。
「痛一下而已。」拓海把胡老師翻正,一拳打斷對方鼻樑骨,頓時胡老師鼻血直流,摀著鼻子痛哭打滾。
接著拓海將胡老師架起,拖到血腥常青樹苗上,抓住頭髮不上胡老師亂動,讓鼻血低落在樹苗上。
「不要…不要,求求你……」胡老師哭著,但無法阻止拓海的行為。
結束之後,拓海打電話報警,並等待警察和救護車的到來,將他和胡老師一起帶走。
***
七、
在胡老師過世後,陳麗惠轉學到了別的地方重新開始上課。
而住院的那些孩童也都回到了校園,並定期由方老師陪同回到醫院去看身心科,並且在方老師的努力之下,受到家庭暴力的孩童都得到了政府機構或私人機構的補助,離開原生家庭。
拓海也拆了頭上的繃帶,寫著這次事件的報告,回想著當時晚上的情況。
胡老師像是失了魂一樣,警察問什麼回答什麼,凶器就是那把瓷刀,警方在上面果然查到幾名孩童的DNA,還有一個樣子特殊的玻璃瓶,裡面也有著血液反應。
很快的,警察便帶著胡老師到公園去模擬行兇現場,所有的問題胡老師也都答得上來,同時承認想嫁禍於方老師,便毫無阻礙的定罪了,雖然他們怎麼問都問不出來胡老師要血液要做什麼。
方老師被釋放回來之後,第一件事情就是回到醫院去關心那些不被任何人關心的小孩們,好消息是他們都漸漸的康復了。
而拓海,因為胡老師沒有透漏法術的事情,而且除了鼻樑斷裂之外沒有太嚴重的傷,以正當防衛結案。
事情塵埃已落之後,拓海偷偷回到里仁國小去看那顆他來不及破壞的常青樹苗,但已經整片樹苗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菜田。
詢問一邊打球的小朋友才知道,因為常青樹苗種的太近,所以全部都枯死了。
拓海也只能聳聳肩,離開了里仁國小。
但有時候拓海回想起這件事情,都會在問自己一次,「要選擇阻止,還是放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