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stPaste.it

自那時起,她便喜歡起夢境。

 

殷華的家鄉不熱鬧,皇朝創業之基簡直是天邊兒,說不定殘破的鳶茹還比那陪伴她童年的地方繁榮不少,可那偏遠又名不見經傳的小地卻是給了她能在下半輩子都記著的回憶。

許是因為那時母親還在,又許是那時她還能見著。

 

給了她面容的女子臂懷纖弱卻暖熱無比,還有股異香,她想那是因為母親總埋首在藥材堆間,長久下來身子都給染著藥味兒了。明明煎後服下的藥湯明明苦澀的嚇人,在那懷抱中聞來卻是任何香膏都比不上的。

殷華會仰靠在懷裡聞著香味,一邊聽母親指著夜幕邊輕問:伊涅斯卡,妳知道那顆星是甚麼嗎?

 

每每她總是直嚷不知道,母親卻也都是不嫌累地重說一次,握起她的手來同樣地指向天頂某顆那些在她瞧來都是一模一樣的星子,用著比方才更加細柔的嗓音悠悠說道。

那是瑤光,下邊點兒的是開陽,再來這叫玉衡......

 

聽著,卻總是很少聽進去,在母親繼續往下說時她就決定睡去。

出身異族的母親即使受了天遼影響許久,講著的中原話語裡頭總還是帶點兒腔調,有些拗口,有點繞舌,和著微風夾著青草氣息,是首搖籃曲,勾人夢深睡意。

夢裡她能見著家鄉,母親用異族語言唱的歌裡的樹林還有狼,銀月星子融進河裡,乘她航行。

 

殷華想自個兒是喜歡夢境的,特別是失了明後。

說來老天或許還是憐憫了她一點兒,十來年能見著光的歲月讓她在夢裡還能藉此回憶,能見著色彩斑斕,能見著往事故人。

她不願捨去的事兒,她總是唸不出名、分不出位的碎星點點。



劍氣從臉旁刺過,著艷紅的身影辨認對方襲來的方向,腳轉了向,拉個瀕臨的位置轉了身,提手一揮,銳利鋒刃迎向直劍,短兵相接一瞬銀光彷若迸發,金屬鏗鏘方落,兩把利器又再度出招。

星沉廣場自她來翊州城後一直都是這般熱鬧,清晨黑夜,幾乎不分時辰的都有習武之人在此獨自鍛鍊或是同他人切磋。

 

幾招過後她向陌生的俠士道謝便離開,燒的堅硬厚實的青石地磚讓她踏著喀喀響。

入夜的翊州似乎未見疲態,反倒有種比白日更加喧嚷的感覺。直到離開廣場後她才憶起,那星沉廣場之所以得這名的原因,是因為石磚縫隙間被參了甚麼......特殊粉末一類的,夜色當中不只天頂璀璨,連人們腳下也踏著幾點繁星。

 

一邊想著有錢人真是會找地方撒銀子,一邊想著不過幾日前的七夕,這般地踏在星星上,可不是很像那故事裡的織女牛郎嘛?

除卻那鏡花水月之旖旎,殷華想起自己好段時間沒做夢了,有點兒時間沒在夜深人靜裡頭見著那幾張熟識面容,廣袤青原之上見不著邊際的絨布夜色。

這情況以某種詭異又諷刺的方式再次提醒了她自己失明的事實,連點兒光都見不著的世界。

 

心底一沉,原以為六年的時間會讓人放棄些無法挽回的事,可前些陣子在那間小藥鋪時,她終究還是抱著點希望問了,並且得到個再熟悉不過的答案。

靠在路旁走的身影輕淺地嘆息,連點聲兒都沒有的就被人群淹沒。這般消極心思讓她想趕緊回到下榻處,看是早點歇息也好或是如何,那近在身旁到底卻是將她隔著的外界現下是一時一刻都不願待著。

踏過了幾步路,轉過幾個彎,莫名微慍的心思依舊聽進了幾聲旁人閒談。

 

甚麼前幾日又發現有人曝屍大街,更弔詭的是屍首都不見了,且說那切面到也光滑平整,搞不好就是那把放在商行讓人觀賞的魔刀作祟云云。

相比閒談裡邊那驚懼卻又期待的語氣,她只覺思緒似乎又更混亂了點。

 

那夜練刀後酒席桌上的挑釁、或是魔刀、或是惡尊、又或是隔日在茶樓裡同那位白髮公子的談天,混著前些時日縈繞心上的事情,又都攪在一塊兒了。

一個人能同時腦子裡塞進這麼多事情煩心嗎?殷華快步走過最後幾段路回到下榻客棧,還順手地點了酒,想著讓醉意指不定能讓心緒平復些。

 

最後她想她的確是因那幾小杯杜康睡個好覺。

夢境依舊沒有朝她航來,那行在灑滿月盤與亮星光輝的長河——卻是瓊液甫入喉,便在腦裡憶起了無色無形的景象。

記憶裡的人揮著魔刀,打出她熟悉的招式來,即使是腥紅一般的氣息混了深淵,刀路凌厲,可在她而言那就像許久未見之星斗,青石磚間的、故里夢境的。

 

是她黑暗世界裡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