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
初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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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限交/過去篇/ 【半夏天南】任平生 】
時間:15年前,岐岭莊
初景:5歲
任平生:8歲
那是初景甫入文無門下一個月的時候,父母的身教言教給他打下了很好的基礎,文無正式接手後,開始更有系統的教導他醫學藥方之術,同時還要修練武學,所以小初景一下變得十分忙碌,除了吃飯睡覺練功以外,一本本醫書藥典幾乎不離手。
這日谷內細雪紛紛,文無帶著他來參與岐玲莊內一個聚會的場合,主要是打算在議事後讓初景露個臉,向眾位前輩或同輩招呼下,之後才好彼此關照。
當然,小初景仍是抱著一本醫書在手裡啃著,偶爾分神聽聽前輩們的言談,但大部分時候仍是專注在書典文字上。
在這一個場合中,其實鮮少會有孩子出現,因為通常是一些前輩們在分享病例與辯症,好讓年輕的學子們聽來參考學習,順便進行交流。
任平生隨著自己師父來此時,還有些不習慣,歧岭谷的冬天比他的家鄉還要更冷一些,他穿著自己的棉襖,默默的站在師父的椅子邊,聽這些大夫談論病症其實是頗有趣的,雖然他才入本不久,不過好歹基本的觀念有學了一些,囫圇聽進去也覺得自己收穫頗多。
不過站久了難免還是覺得無聊,他耳裡聽著人們再說話,眼睛卻開始忍不住的亂轉,直到看見遠遠的小凳子上坐了一個比他還小一些的男孩,抱著一本書低頭看。
他覺得有些新奇,一來是因為這場合,二來是因為這個男孩居然有這能力靜下心看書。
任平生看了一下自己的師父,見對方正聽著演講,沒分神注意自己,於是偷偷矮著身子,藉著桌椅的掩護,往對方的位置潛去。
覺得身邊有人靠近,初景好奇的抬頭一看,是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歲的男孩。
是同門師兄弟嗎?還是哪位前輩的孩子?他眨眨眼,沒有開口搭話,文無師傅不在身邊,他不太確定自己能否與其他同門交談,那樣會不會有失禮節?
任平生見對方注意到了自己,有些欣喜地看著他,是一個臉蛋白淨、大眼清澈的男孩,進點看上去約莫才五六歲左右,過去在莊裡很少看到年紀比他還小的孩子,一時之間也有些開心。
「你在看什麼書?」他有些好奇的問。
初景聞言,怯生生的抱起書讓對方看了一眼封皮。
那是一本常見的傷寒雜病論,不過也是需要有點醫術底子的人才好讀,任平生有些訝異的看著這個男孩,不料他小小年紀,居然已經能讀這樣的醫書了。
「你真厲害。」他笑了一下,看出來這個男孩有些怕生,「我是新來的草序,叫任平生。」
「我是初景。」對方既然都報名了,自己不開口好像也說不過去,初景於是很有禮貌的向他點點頭。
要繼續看書嗎?可是這樣似乎有點忽視對方的感覺,初景遲疑著,雙手握緊了書頁。
兩人靜了一會兒,任平生眼睛一轉,看到對方的手緊緊捏著書,感覺好像因為自己待在旁邊而不自在似的,他有些猶豫的退了兩步。
一回神,耳裡又傳來師父他們在研討醫術的聲音,起初聽了是有趣,不過久了自己多少還是覺得有些心浮氣躁。
他站在初景身後,偷偷瞅了男孩翻書的背影,躊躇再三,還是重新湊了上去。
「你想出去玩嗎?」
「咦?」被突如其來的發問嚇了一跳,初景愣愣神,瞧了眼外面的雪,搖頭:「正在下雪,而且文無……師傅沒說可以。」
入了師門月餘,他還是有點改不太過來稱呼。
「下了雪才好玩啊。」任平生見對方沒有直接拒絕,眼睛微微亮了起來,「我以前在家鄉可很少看到雪呢,我聽說這時候可以打雪仗,是不是真的啊?」
「嗯,是真的。」初景點點頭,想了想,又說:「可是下了雪,有些病人就得多注意保暖防潮,還有些草藥會被雪埋住,挖起來很凍手。」
「這我知道。」只是他有些不解這事怎麼扯到病人身上了,「你已經有在臨床看診了?」
任平生是有些不明白,好好的雪天,若不趁師父沒空管教的時候去玩上一玩,之後可能沒有這樣的機會了。這小小的男孩居然想到的是天冷對病人的影響,倒是個用功的人。
初景搖頭:「還沒有,我還有很多沒學完的,師傅只是讓我在旁邊見習。」
他現在整個小腦袋瓜全塞滿了醫學藥理,對雪天的直覺反應便是如此,自己也不覺得有哪裡奇怪。
見對方沒有跟自己開玩笑的意思,任平生皺了皺眉頭。對方年紀看上去還比以前的玩伴小上一些,但卻比同齡的小孩來得死板,居然見了雪卻不把握機會去玩,實在太可惜了。
他眼珠子一轉,決定還是要帶初景去放鬆一下,否則一昧死讀書可是會讀壞腦子的。
「見習什麼時候都可以,雪可不是天天下。」男孩伸手放在初景的書上,笑得燦爛,「咱們出去打雪仗吧?」
「可是,師傅沒有允……」初景還沒說完,那個叫任平生的男孩便已經拉著他往外頭去了。
好吧……在屋裡看書也的確是比起外頭的雪地要無聊了點,他幾乎是半推半就的跟著來到屋外。
雪摸起來其實就像是冰一樣,鬆鬆軟軟的,握久了就會在手上化開。任平生不敢在離長輩們太近的地方玩耍,但又怕跑太遠,到時候初景的師父要找人會找不到,於是只好帶著男孩拐了一個彎,跑到迴廊旁邊的小空地上。
他甩開手上的冰水,重新抓了一顆雪球在手上,掂量了一下,不大不小,看著一旁乖乖站著沒其他舉動的初景,有些猶豫能不能打到他身上。
人家小了自己幾歲呢,打下去是大欺小,不打又太無聊了,該怎麼辦呢?
任平生搓著手裡的雪,轉念一想,「你想要打雪仗還是堆雪人啊?」
把書塞入衣襟收好,正舉腳在雪上踩踩踏踏的小初景抬頭,好奇:「堆雪人?」
他跟辛夷師兄打雪仗過,但還沒有堆過什麼雪人呢!
任平生搔搔下巴,「我聽我阿爸說過,可以把雪球滾大一些,捏成娃娃狀⋯⋯應該吧。」
他蹲下來把自己腳邊的雪撥到一起,拍拍捏捏,不一會兒就把雪人的基底弄出一個雛形。
「我覺得要堆成人型有些難,用雪球替代可能比較快。」看著著手滾起雪球的初景,忍不住笑著道。
看看任平生的動作,再看看自己手上的雪球,初景認真的模仿起對方的動作,堆出基底,再把雪球放上去。
「像這樣?」他歪著腦袋問。
雪真是一種奇妙的東西,既會融化成水、卻又能像泥一樣的塑造。
「喔!對!」任平生大力的點頭,「我們可以把雪球弄大一點,這樣雪人就可以疊很高很高了!」
他的玩心被勾起,光在手上搓雪覺得有些慢,乾脆把雪球扔到地上慢慢滾,隨著灰白的球越來越大,他也興奮的哈哈大笑。
「初景你瞧!」他對著小男孩得意的展示自己的半成品,「超大的雪球!」
那顆球約有他膝蓋那麼高,寬度大到光憑任平生一人可能都無法搬動,不過她自己卻很樂在其中。
「平生哥哥好厲害!」初景總算是展露了笑顏,拍著小手說。
拜入文無門下後,他埋頭於醫學藥理之中,雖然排解了喪失爹娘的寂寞,卻也讓自己越來越孤單;作為師兄,辛夷在文無眼皮子底下又不可能帶著初景隨意玩兒,此時任平生的飛來一筆,恰恰正是小初景所需要的。
不分年紀大小,被人誇讚總是會很有成就感,任平生一時間得有些得意,見初景開心地拍手,也放下稍早對於初景被自己抓出來玩會不會不高興的疑慮。
「嘿嘿,你要不要也來弄一個,我們來比看看誰的雪球比較大!」他躍躍欲試的說。
初景遲疑了一下,看著雪球點點頭:「唔……好吧,我試試。」但是任平生比自己大,想當然也能滾出比自己更大的雪球吧?
不過他並不是太在意輸贏,只是既然任平生想這樣玩,他便順著對方的意思。
見初景有些遲疑,任平生怕他沒興趣,只是礙於自己說的話才這麼做,便有些猶豫要不要阻止他。只是見對方已經蹲下來滾雪球了,也不好開口。
最後想了想,人直接跑到正努力把自己雪球弄大的小男孩身邊,笑嘻嘻的道:
「我力氣比你大多了,我也來幫忙!」
雖然有點訝異對方怎麼又改了主意,可是聽任平生這麼一說,初景感到窩心的笑開來:「嗯!謝謝你。」
真是個親切貼心的人啊!他一定會成為一個好醫者。此時的他只覺得世間最偉大的成就便是醫者,因此理所當然地如此認為。
「嘿,你年紀比我小嗎,幫你是應該的。」大抵是過去要照顧比自己年紀小的人,讓他淺意識裡就刻著不能欺負小孩的認知。
任平生習慣性的拍拍初景的腦袋,又有些好奇的問:「不過你現在是幾歲啦?感覺在這學醫一段時間了?」
「五歲。」摸摸自己腦袋,初景不太明白為什麼大家都老愛摸他的頭,但還是老老實實的回答:「爹娘從小就教我了,現在有文無……師傅繼續教我。」啊、他又忘記要叫師傅了,真該快點改正才行。
五歲,年紀真小,從兒時就已經被啟蒙,從小就受到醫藥的薰陶啊。
「不錯,你將來一定可以稱為一個好大夫。」任平生對他笑了笑,又趁機用自己被雪凍冰的手指去戳戳小男孩的臉頰。
嗯,小孩子的臉都肉肉圓圓的,真可愛。
「嗯唔、謝謝……」可是為什麼要戳自己的臉?初景滿腹不解,只覺得任平生的手指好冰,他於是舉起自己的手包覆住對方的手指,試著幫忙暖一暖。
看到對方的動作,任平生先是愣了好一陣子,明白小男孩是在為自己暖手後,心裡軟的一塌糊塗。
真是懂事的小孩,惹人疼。
「初景有哥哥嗎?」他沒有抽出手,任由小孩子抓著手指,嘴上很認真的問道。
「有辛夷師兄。」初景說著,輕輕搓揉著對方的手指。
辛夷一直對他很好,就如同親哥哥一樣。
「嗯⋯⋯可惜我還缺個弟弟呢,你要不要也喊我一聲師兄啊?或是哥哥?」任平生笑的人畜無害。
「我不能喊你師兄,可是哥哥可以。」小初景天真無邪的看著任平生,滿臉困惑:「平生哥哥缺弟弟?弟弟怎麼能缺呢?那得要爹娘生才行吧?」
聽到初景天真的話,任平生瞇著眼睛,先是笑了笑,然後又淡下嘴角。他垂著眼睛看著兩人交握的手,緩緩的說:
「也不是缺弟弟,瞧你可愛才想要你當弟弟的。」
其實初景的手原本也算不是很溫暖,只是碰雪的時間不如他長,所以先較之下他的手自然是冰了些。這一段時間下來,兩個小男孩的手也都差不多恢復了原先的溫度,還有些熱。
「平生哥哥的娘生病啦,所以不能繼續生小弟弟或小妹妹了。」
「原來是這樣,那可以噢!初景可以當平生哥哥的弟弟。」初景單純的笑著說。
感覺兩人的手都暖起來了,他看了看地上的雪球又問:「平生哥哥還要繼續堆雪人嗎?」
「啊、對喔,雪人!」雖然嘴上這麼說,不過任平生卻動手捧著初景肉嘟嘟的臉蛋,覺得溫度可比自己的手低了些,雖然這樣好像是正常的,不過小孩的臉圓圓的真的好可愛啊。
想起以前家鄉也有人以前可以任由自己把臉捏圓搓扁,不過這會兒的初景可不像過去認識的人,這個願望還是晚點再說吧,畢竟才剛讓人家喊了哥哥,還是別把人嚇跑了。
「好!繼續來堆雪人!」
「嗯!」初景彎下身去正要繼續推著雪球的時候,卻意外瞥見一頭長髮的文無正在遠處屋簷下冷冷看著他,他愣了下,有些驚慌,這才想起自己沒有得到允許,但隨即又看到文無略為點了點頭,然後面無表情的轉身進屋。
初景鬆口氣,看來文無是讓他繼續玩兒的意思。
「初景?你在看什麼?」任平生搓好一顆雪球後,抬頭發現玩伴正在發呆,不免有些疑惑地順著他的方向看過去,除了安靜的迴廊以外,應該沒什麼好看的才是。
「沒什麼,只是師傅出來看看我。」初景搖搖頭,對任平生回以一笑。
「啊?那你師父沒生氣吧?」任平生一想到自家師父的脾氣就有些頭疼,但願初景師父的脾氣可以比自己的好一些。
不過沒有馬上衝過來把人抓走,感覺還是個開明的師父。
「應該沒有,師傅讓我繼續玩就好。」初景說著,漫不經心的推了兩下雪球,然後又抬頭說:「平生哥哥要不要跟你師傅說一聲呢?被罵的話可不好。」
「嗯⋯⋯這事是這樣的,我現在去說,可能會被罰,還玩不到雪人;若晚點去說,雖然還是會被罰,但至少已經玩完了。」任平生心裡其實還有些小猶豫,畢竟自己師父生氣起來可是有點可怕。
「如果是你,會怎麼選呢?」他問道。
初景歪頭想了想,微笑著說:「那我陪哥哥去跟你師傅說吧!就說是初景拜託哥哥陪我玩的。」
「⋯⋯你真好。」任平生覺得心裡也暖和了起來。
他丟下雪球,走過去牽起初景的小手,一面替對方稍微做一下心理準備:
「我師父為人還挺嚴肅的啊,他大部分都擺著一張臉,你別怕,通常來說他要是生氣也是氣我,不會罵你的。」
「文無……師傅也是這樣,我不怕的。」初景笑著說:「辛夷師兄告訴過我,越是這樣的人其實有時候越好說話,只要我好好的把話說清楚就行了。」
打從他有記憶以來,文無就幾乎沒什麼表情過,偶爾有點變化,也是不耐煩或嫌惡的皺眉,印象中唯一一次看到文無表現出劇烈情感還是在爹娘的靈堂裡,伏跪在娘親牌位前痛哭失聲的文無,讓他感到徬徨而陌生。
「是這樣嗎?」任平生笑笑,卻覺得自己師傅應該不是個好好說話就能免過罰的人。
他們倆跑出來也有一段時間了,如果初景的師父有察覺到這點,沒道理自己的師父沒有發現......估計還只是隱忍不發而已吧。
兩個男孩走回鳳凰居的走廊,轉過幾個彎,偷偷回到大人們辯證疾病的地方。這回可比從裡頭溜出來還要顯眼的多,不少人注意到他們的進入,因為年紀太小而多看了幾眼,其中自然包含了任平生的師父。
啊......那眼神。他暗自發愁,簡直像是在說「晚點要你好看」。可惜現在也避無可避了,抓著初景的手,兩人繞到任平生師父旁邊。
「平生哥哥的師父你好,我是初景。」小初景有模有樣的抱手作揖,朝任平生的師父行禮後,由下而上仰起了小臉蛋,眨著水潤晶亮的雙眼看著對方:「初景有件事情想拜託前輩。」
「你好,」年近半百的男子收回凝視徒弟的目光,淡淡地跟眼前的小男孩點頭,「有什麼事嗎?」
「我想拜託前輩,請讓平生哥哥陪我去雪地裡玩。」初景純真而坦然的說。
認真想替任平生爭取遊玩機會的小初景並不曉得,自己的師傅文無於此同時,也正從遠處以冷冽懾人的目光直直往這邊盯過來。
男子自然也察覺到這道不善的目光,但他沒有多理,只是看向自己的徒弟,又對著初景問道,「喔?我還以為你更想在這而看看醫書呢。」
他之前當然也有注意到這屋子內除了自己的小徒弟,還有一個年紀更小的男孩也在這群長者中,那時因為覺得少見所以多看了幾眼,還覺得那孩子文靜坐的住,不料自己徒兒趁沒人管他,跑去打擾別人家的孩子。
「是你想去玩,還是我那不成才的徒弟拜託你說的?」他笑呵呵地問。
初景仔細而謹慎的想了想,一本正經地回答:「我本來以為我不會想玩,但現在覺得想玩了,我該謝謝平生哥哥,因為平時沒人會帶我這樣玩兒。」
「是嗎?」男子看著任平生,目光難測,「那你們去玩吧,注意安全。」
平生沒有想到自己師父這麼輕易就答應了這個在平時根本不可能實現的要求,一時之間有些驚喜,但又不敢表現的太明顯,小臉繃的緊緊的,想裝沒事一樣拉著初景離開。
「謝謝前輩。」初景深深的揖禮,沒跟著任平生直接離去,而是又說:「既然前輩答應了,回頭不會處罰平生哥哥吧?」他眨著雙眼,一臉企求的凝視著任平生的師父。
娘親說過,拜託人的時候要雙手交握、置於下唇前方,縮著肩膀,由下而上緊盯對方的眼……回想著娘親的囑咐,初景乖乖照做,而遠處出了名護短的文無,目光也隨之銳利了起來。
「原先可能是會的。」長者摸了自己下巴的鬍髯,瞇起眼睛對初景笑道,「不過你這小不點既然這麼拜託了,那便不罰吧。」
這也不知是哪家的孩子,甚乖巧可愛,還懂得跟人撒嬌。他抬眼看了那一直注意這兒動靜的女子,微乎其微的頷首致意。
倒是任平生第一次看到自己不拘言笑的師父如此親和,有些訝異的看著對方;回想自己過去幾個月不算舒服的經歷,明顯的差別待遇難免讓他覺得有些喪氣。
「太好了!」初景歡呼一聲,往任平生師父的腿上摟了一下:「前輩你真好。」然後才轉身去拉起了任平生:「平生哥哥,我們走吧?」
「啊?......啊!好,走啊!」任平生愣了一下,才一步三回頭的看著自己師父那溫柔到溢出來的眼神,跟著初景走出那屋子。
一直到重回他們方才堆雪人的地方,他都沒搞清楚怎麼自己師父對他和對其他人的差異這麼大呢?想不透啊!
再次推起了雪球,一片輕柔的白色卻飄到了初景短小的手臂上,他定睛一看,驚訝的仰起頭來:「平生哥哥,你看,又下雪了。」
方才他們堆起雪人時,雪已經停了一小會,此刻又再度紛紛落落的飄下,初景仰臉看著,眼神有些迷離。
上回這樣看著雪時,爹親娘親都還在自己身邊,而今雪景不變、卻人事已非。
臉上冰涼涼濕漉漉的,是雪還是淚?
聽到初景這麼一喊,任平生才注意到不知何時,他們四周已經落下點點冰晶。是了,最近幾天雪都沒停過,他原先打算去問問男孩會不會冷,哪知一轉頭就看到對方正仰著腦袋,一副在放空的樣子。
「初景,你還好嗎?」
回過神,初景眨了眨眼,低頭回以一笑:「嗯……沒事。」然後他突然想起了什麼,過去牽起任平生的手,關切的說:「平生哥哥的娘生病了嗎?那可得好好治病才行噢!」
「嗯,是啊,等我把醫術學好,就可以回去替我阿......娘治病了。」他頓了一下,換上朝人對母親的稱呼。
「那初景的父母現在身體可好?」任平生被小男孩這麼一拉,乾脆丟下堆雪人的工作,帶著他走到迴廊上看雪。
「唔。」坐在迴廊上晃著雙腿的初景,歉意朝他一笑:「謝謝平生哥哥,不過爹娘已經不在了。」
「啊......這樣啊......」任平生頓了一下,「抱歉,問了個失禮的問題。」
他站在樑柱旁,看著坐在圍欄上的初景晃著短腿,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此時說起安慰的話,他覺得又太空白了些,年幼喪親,對任何人來說應該都是很難過的事吧,或許還是別說話,這樣帶過這樁事比較好。
「不會,我沒事。」初景很是懂事的說,因為出身岐岭,爹娘很早就與他談過有關生死的議題,他明白死亡就和老病一樣,是個必經過程,只是來得早晚問題;然而被遺留此世的寂寞也同樣是無法避免的,初景很坦然的面對自己的心情。
爹娘說過,感到寂寞或悲傷不是錯,只是要好好處理它們。
「平生哥哥,要好好珍惜阿娘噢。」
任平生聞言很開心的笑了出來,「我知道,我很珍惜。」
過去沒少看過自己阿媽纏綿病榻的情景,每一天任家的男人一睜眼,第一件事就是去照顧家中唯一的女子,他們家中的珍寶。
只是可惜自己既然下定決心要出門學習醫術,就無法像過去那樣無時無刻的待在阿媽身邊了。
「對了,那你現在都跟你師父住一起嗎?」
初景點了點頭,繼續晃著腿:「對,現在是師傅和師兄在照顧我。」
「這樣啊。」任平生眼睛一亮,「那你應該也住在歧岭谷吧,會離鳳凰居很遠嗎?我之後得空去找你玩好不好?」
話才剛落,他就意識到這樣說好像有點不對,又亡羊補牢的補了一句:「還可以去找你討論醫術。」
「我不知道遠不遠,是師傅抱著我來的。」小初景舉手一指:「大概在那個方向。」
接著又笑:「平生哥哥要來當然歡迎啊!不過你可別怕文……我師傅,她總是冷著那張臉,但人不壞的。」
任平生隨著對方指著的方向看去,一面點頭,「好啊,我之後去問問我師父,都住這附近的話,要去找你應該很容易的!」
「我期待著。」初景綻著笑容說。
只是此刻天真的兩個孩子都不知道,世事多變、人生無常,他們再度相逢之時,已經是時過境遷的十數年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