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正下著小雨，甲板上僅剩幾人逗留，多半是被派遣注意海面的留守人員，其餘船員則各自待在房內或聚集在娛樂室，待膩房間的梔在走廊上徘迴，他想找個安靜可以細細品嘗書本的地點，本想乾脆闖進大副那，卻在經過餐廳時發現裏頭空無一人而改變主意。
「嗯．．．．．．唯仁者能好人，能惡人。」
呢喃著書本上的文字，梔拉開餐廳座椅一面坐下的同時思考其意義。
今天不是一個好天氣，從昨日觀察到的氣象時熠就知道了，平常空閒的時候他喜歡在甲板上看看書或是眺望那一望無際的海面，但這個天氣......或許得持續到明天了。
跟掌舵交代一下這兩天的對策後他便打算回房間休息一下，把上次還沒讀完的書給找出來看，經過餐廳的時候卻聽到了一個低沉的嗓音說著他熟悉的語言。
「......唯仁者能好人，能惡人。」
內容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從小就開始背的論語，到底是誰在讀呢，他的印象裡船上可沒一個有著如此低沉聲線的東方人呀。
想一探對方面目到好奇心與抱著或許還能跟對方聊上一點倫孟的心情終究還是戰勝了陌生與未知的害怕，輕輕的走到餐廳往內一瞧，居然是梔坐在椅子上。
「這老頭說的話怎都這麼彆扭啊．．．．．」
儘管嘴上這麼抱怨，但依然翻看書頁的梔有些無奈，他不討厭專研各國書本及知識，不過難免會碰上他無法苟同的論點，即使無法認通但他依然選擇了解其中的意思，這就是知識有趣的地方。
看著梔挺認真的在閱讀的樣子，原本不想打擾，不過看他皺著眉頭，難不成是閱讀過程裡遇到困難了？自己在讀英文書的時候也會有看著詞不懂意思的時候，對方也遇到了類似的問題嗎，想了想自己對論語的熟悉度，或許多少能夠幫上對方一些忙吧，這麼想著踏進了餐廳內輕聲詢問著：
「梔先生打擾了，那個...你手上的那本是中國的書籍嗎？」要是認錯了他就糗大了，還是先問一下吧。
不知是否自己聽錯，好像有人在跟他說話，梔起先並無太大動作幾秒後才反應過來。
「啊？．．．喔、這個啊．．．．．．」
看著小心翼翼詢問的對方，他稍微想起對方似乎來自極東，也許真可做些討論也說不定，朝對方招招手開口道。
「確實是中國的文學書冊，有興趣嗎？」
聽到答案後他更加確定就是論語了，雖然談不上有興趣但是說起這本書他可是熟的很，畢竟是必讀與考試的書目，要他忘記也很難。
「是論語里仁篇？」想起剛剛梔唸出來的句子問到。
「我剛剛不小心在外面聽到的...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怕對方會因偷聽而不悅馬上補述，並且顯得有些害怕。
雖然在待船上的日子讓他知道對方並不是個壞人，不過那麼近的直接面對面他還是有些畏懼、緊張。
「是啊，剛讀到不久，雖然不至於不懂，但我還比較喜歡看一些怪談神怪，這東西實在是」
即使嘴上如此抱怨，但梔依然沒將書冊放下，反而再次翻看下頁。
「東方文學都這麼乏味嗎？」
似聊天的隨口詢問，也不知哪拿的，梔將一顆鮮紅看來可口的蘋果放置在時熠面前。
「給你，蠻甜的保證你喜歡。」
「啊，謝謝梔先生。」拿起放在桌上的蘋果，看起來就十分香甜的樣子。
「孔子說的話本來就比較大道理......我讀的時候也會偶爾覺得無聊。」而且讀熟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過也不是所有書都那麼乏味的......像是詩歌類的我就很喜歡，還有很多有趣的小說，例如水滸傳跟西遊記都很精彩！要是梔先生會看男女情愛的故事的話...我很喜歡牡丹亭呢，也多少有點神怪的成分在裡面。」說到他喜歡的書還可不只這些，不過也不清楚對方除了神怪還喜歡些什麼。
「是嗎？也許哪天我可以找來看看。」
有些意外於對方的多話，他本以為時熠應該是個文靜的孩子，但這也許是好事，有個人可以一同探討東方文學梔相當歡迎。
「小說的話我個人蠻喜愛的，不管是關於宦官抑或是民間謠傳等，東方故事中的光怪陸離跟西方吟遊詩人所描繪的故事有很多相像之處。」
偶爾會在市集邊聽那遊唱詩人高談故事，有些可笑卻也動人，一直以來梔便不排斥這些，不管多麼可笑荒謬。
「吟遊詩人...？是像說書人那樣子的嗎？」對這個新詞並不熟悉的時熠想到了以前在家鄉每天在未正二刻就會搬著長板凳在街上說三國故事的趙大叔，還會講各地的奇聞軼事，吟遊詩人是那種感覺的嗎？
「對了，那個、梔先生請問我能坐在這裡嗎？」他想繼續和對方多聊一些有關書的事情，不知道對方是否也有這個意思呢......
「這裡是餐廳，想坐哪不用尋求我的意見。」
梔起身往倉儲走去，回來時手上拿了茶葉及檸檬，熟練地將茶葉沖泡開的同時開口解釋。
「應該吧，我也不太清楚你們所謂的說書人是甚麼，不過估計是差不多的東西，在街道上說一些旅遊時聽見的故事，或是在戰亂時胡謅一些英雄事蹟穩定人心之類的。」
雖語氣帶了諷刺但梔明白他們在辛勞，當然這指的是真正的遊唱詩人而非一些招搖撞騙的傢伙，俐落地將檸檬切成等片分量，放在一旁的小盤子上，也不知哪變來的一朵朵小花兒點綴在上頭。
「可能泡得不是很好，畢竟在船上工具有限。」
將茶具輕置於時熠面前，隨後倒入茶水，有些苦澀地茶味飄散開來，梔將檸檬片放在兩人中間。
「有需要自己弄。」.
語畢梔往自個茶杯內扔了片檸檬後啜飲一口，他蹙起眉頭看似不滿，但他並未開口僅是將茶杯再度放下。
「謝謝梔先生。」
學著梔的動作也丟了一片檸檬進茶裡然後舉到鼻前聞了一下再抿上一小口，他沒想過檸檬在茶裡會很合適，可能是老家沒有這樣子的泡法吧，覺得十分新奇。
不過更讓人訝異的是對方泡茶的手法十分熟練，而且速度也不慢，西方泡茶雖然不像東方有些繁雜的程序，但想要熟悉也要不少時間跟練習吧，還有對方俐落的刀工，時熠覺得梔這個人真是越來越神秘了。
「梔先生喜歡喝茶？感覺你泡茶的很熟練呢...我也喜歡喝茶，早上會趁帕普先生還沒醒的時候到廚房泡壺茶給自己清醒一下。」想到上次還偶然遇到了涂壁聊上了一會兒，不禁微笑。
「梔先生怎麼了嗎...？」注意到那人眉頭微微蹙起，但想不到有哪一點不對勁。
「沒特別討厭或喜歡，只是看書時會一起搭配，比起茶類，牛乳比較得我心。」
梔開口解釋道，儘管自小喝茶的機會比較多，但他依然喜歡牛乳多一些，茶葉的話則是相當挑剔，為此常被伴侶調侃。
「啊、沒什麼，跟你無關。」
語氣顯得有些冷傲，但茶葉不優良這等事確實與對方無關，隨手將書頁翻過，梔再次開口。
「時熠你看過這麼本書嗎？裡頭記載許多詭異的民間鄉事，我無從得知那是否事實，儘管看來荒謬無比，但又確實記載，若真如書上所記，那極東可真是個可怕的地區啊。」
那是在家中藏書發現的，僅能得知是松的病人所贈與，但她也找不到那位患者，也許是病逝亦或是逃離皆有可能。
「記載詭異民間鄉事？」若是以西方人的角度的話他想大概每一本都有可能是詭異的書吧，如果是自己覺得離奇神秘的書...搜神記或者是淮南子？光只聽對方這麼講他也不確定是哪一本。
「記載鄉野軼事與神話的書有很多呢...我想我可能看過，但不清楚梔先生說的是哪一本書，梔先生對內容有印象嗎，或許我房間裡會有。」自己房間離餐廳挺近的，要是有大概的方向的話從房裡找出幾本書給對方看應該也不會讓梔等太久。
「裡頭多記載獸與動物之妖或是神獸等故事，有段描述為這樣，似虎、大小同牛般，長有雙翅，喜食人，亦從人頭部開始進食，是一頭兇惡的異獸。」
一邊回想在書中看見的描述，同時想起曾有段時間嘗試書畫出那怪物模樣，儘管確信這是荒謬神話，但他不免好奇是否真有這樣的怪物，若有他想親眼見識。
像老虎一樣還有翅膀、喜歡吃人......聽著覺得非常熟悉，時熠閉眼想了想，眉頭微皺，思考著到底是哪一部書裡有這樣的記載。
「形狀如虎，有翼，食人從首......就是這個！」想起似乎是山海經裡面對凶獸窮奇的描述，梔說的應該就是那部書了吧。
「梔先生等我一下，我回房拿書。」離開餐廳後小跑步往斜對面的寢室前去，打開門直接走向他的書櫃，抽出兩本書回到了餐廳。
「梔先生說的是這個吧...這裡，窮奇狀如虎，有翼，食人從首始，所食被髮，在蜪犬北，跟剛剛梔先生說的意思差不多。」在對方面前翻開其中一本書，一邊指著一邊唸出聲來。
「沒錯確實是這本，我家中的藏書因老舊外觀早已無法辨認書名，想問這本書是？」
儘管對方是以中文闡述，但這不礙著梔對書本的認識，也許是因為土生土長的東方人，時熠所唸口音與自個嘗試的發音大不相同，至此梔不免懷疑自己的發音是否為正確。
「另外這種書籍時熠可知還有其他嗎？」
一面說的同時梔從大衣口袋內取出一張紙與筆，打算將時熠告知的書名抄下，下次船隻靠岸也許可至店面尋找。
「是山海經，剛剛那段是在海經的部分裡，我的藏本是分成兩部的，另外也有集成一冊或是把每卷都分開的版本，內容都差不多，只是在於書名的寫法而已。」把兩本書並排放在桌上，封面分別寫著山經與海經。
「如果是講中國的神話與奇異的民間故事的話...淮南子裡面也有提到一些，不過其他部分或許梔先生也會覺得稍微無趣了點；搜神記的話相比下會有趣許多，大多都是說民間的一些奇聞軼事，裡面也有死者復活的情節，還有封神演義，那本書真的非常刺激呢，是在說古代中國的一個壞帝王與神仙們鬥法的故事，我還在家鄉的時候說書人也很喜歡說這個故事......」一提到有關書的話題他便不停地講了起來，回憶著自己讀過的、對方可能會喜歡的書邊推薦著。
「梔先生需要幫你寫下來嗎？」看到梔似乎一邊在把自己講到的書名寫下來的樣子，不禁問道，不過更令人訝異的是對方還會寫字，看到他讀著論語已經夠驚訝了，沒想到對方對中文的熟悉度是如此高。
看著桌面上兩本書冊，梔伸手拿起其中一本翻看，看似沒怎專注於一旁時熠的話上，但從書寫的動作可以確信梔確實有在聽，而且還相當專心。
「寫下來是不用，這個我勉強還行，只是可能得讓你過目看看有那裡寫錯了。」
將書寫好的紙張遞給時熠，儘管梔對自己的中文還算有信心，但在某些字詞上他一直無法靈活應用，正是因為這樣他更有必要請教他人。
「梔先生真的很厲害呢...沒想到還會中文，讓我有點意外。」接過紙張看著上面的字。
「這個，搜神記是這個搜...然後封神演義的封是封閉的封，不是那個風......梔先生的字很好看呢，很有力的感覺，也很端正。」從口袋拿出自己的筆在錯字上頭打上小叉，並在一旁寫下正確的字。
「有興趣就研究了一番，誰知道最後就研究成這副德性了。」
梔有些無奈地笑著解釋，他並非一開始就對中文有所興趣，是因為聽聞中國的藥草學能夠改善一人的體弱，當時伴侶孱弱的模樣令他不捨進而埋頭研究，雖不算專家但也算半個吧，至少這是他自認的。
「原來如此，中文字挺麻煩，明明音同字卻完全不同，錯了個字意義也完全不同了。」
要說研究到目前為止令他最頭痛的部分大概便是這同音異字的部分，想至此他不免在心底咒罵發明中文字詞的傢伙，沒事搞那麼複雜有何用，難不成是為了防止西方盜取資料所做的防範嗎？
撇開不必要的想法，梔拿過紙張仔細研究一番，隨後將紙張夾進書冊內。
「對了，有機會的話下次靠岸一起去尋找書冊吧，這船上能跟我討論的人不多。」
起身的同時梔向對方提議道，儘管不確定時熠是否會答應，但姑且先行詢問也不壞。
「梔先生的興趣真是廣泛...感覺會很多東西的樣子。」打從心底想著要是那天聽到他唱戲自己可能也不覺得奇怪了。
「雖然是有些麻煩沒錯，但是文字有趣的地方就在這裡呢，熟悉之後就會發現其實不難的。」想到自己當初在學英文時也是抱怨著為什麼26個字母的排列組合會有那麼多的詞出現，語法還很奇怪。
「好的，我非常樂意！」聽到對方的提議馬上答應了，跟梔一同走在書街他想都沒想過，不知道會是怎麼樣的情況呢。
「到時候再推薦一些其他的書給梔先生，有些詩歌也很棒呢......到時候再一一介紹給你。」
「屆時在麻煩你了，若是有興趣我這邊也不少書冊可供借閱。」
拿起書冊梔將桌上自個茶杯放入水槽，似乎不打算清洗，他邁開步伐朝餐廳出入口走去。
「很高興與你一同討論這些，晚餐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