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提燈裡,火簇隱隱燃燒,搖曳的燭光映入軍官的獨眼。
軍靴跫音喀噠喀噠地迴盪在黑白交錯的大理石地板上,繫在身上的鍊穗與釦環,動靜之間規律地擦出金屬響聲。
配掛在腰間的金色刀鍔反射引路燈裡的火焰,閃爍星子般明滅的光點。
詭譎的黯夜滲透進巴洛克式長廊各處,有如潮濕的霉氣般,從角落、邊縫、瑰紅地毯和半掩的門扉下溢出,伸出臂膀便會立刻被吸收進黑暗中,深色軍服也被一點一滴蠶食。
「這、這裡果然有『那個』出沒吧?」
「瘴氣很濃,肯定有、肯定有。」
幾名殿後的軍官交頭接耳,燈燭發出的光芒照不清前方的路,比炊煙更無力地消散在眼前。
只因為靈感力、陰陽師子嗣、驅魔體質,就被蒙頭編成「怪異對策分隊」的年輕軍官一行人,正浩浩蕩蕩地往洋館的深處發進。
相較根本沒有過驅邪經驗而提心吊膽的隊員,提燈帶頭的男子卻對黑暗帶來的恐怖氛圍不以為意,相當鎮定地走在前方。
「准尉難道都不怕嗎?准尉……燭台切准尉?」
被呼喊名諱的男子這才終於停下腳步、回過頭,眨著左眼困惑地問:「怎麼了嗎?」
帶頭的燭台切光忠准尉反應與白天相比時似乎變得有些遲鈍,不過仍表現出毫無破綻的溫和笑容,一點也不受周遭詭異氣氛的影響。
「不,只是想問問您不會覺得這地方陰森得嚇人嗎?何況還是由您打頭陣,萬一碰上什麼的話……」
「胡說些什麼,那種東西准尉才不會放在眼裡,畢竟傳聞准尉可是擁有『式神』庇護的人啊。」
擁有強大靈力者,能將神祇收進自己的麾下加以操縱役使、免於禍害。崇拜的單純眼光立刻自後方湧來,讓燭台切忍不住苦笑。
被召選的隊員心底也清楚,自身雖然或許有些靈感體質,但卻未曾實戰過、更遑論退治妖異,要是真的發生什麼事,他們也僅能靠原本屬於軍人的武力戰鬥。
「准尉的式神是什麼來頭?」
「這個嘛……」燭台切困擾地思忖了會,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時從黑暗深處的廊上卻傳來異樣的腳步聲。
紛亂雜囃、笨重、爪甲磨地的聲響竄起,分不出究竟是獸或是人。
「出現了。」燭台切提燈朝音源追尋,一股殺氣隨即撲面而來。
他急剎抽刀抵禦,無形體的強大力量頓時衝擊尚未完全出鞘的刀刃,讓他向後彈了出去,手中的提燈也被甩到腳邊。
「准尉!」
「真的出現了,是妖異!」
「敵人到底在哪裡?」
「別找,快離開這裡。」身後的隊員在畏怯中紛紛拔刀、咆嘯壯膽,但被燭台切遏阻,面對肉眼無法見的敵人,他只想讓眾人盡快安全地逃離。
話還沒說完,火光狂亂擺晃、扭曲周圍的物影,微弱的光線之中彷彿千百妖異向眾人蜂擁圍剿。
有人發出高聲驚叫,一明一滅的燈火下,留下幻燈片般落荒逃跑的片段。敵人的氣息越來越濃烈,瘴氣瀰漫四周,連常人都能感受到空氣中令人窒息的危險因子。
隊員想拉上燭台切逃跑,然而燭台切的腳步卻像陷入泥濘,無形的手正張牙舞爪捉捕他,將他拖往幽冥。
渾沌的黑色煙沼漫上他的雙腳,他絲毫不知到底是什麼正逐步將他吞噬,卻微微勾起嘴角。
屹立於昏暗中央的燭台切,彷彿被什麼人的袖袂輕掠過眼瞼──誘他閉上眼睛。
傾倒的提燈裡,搖曳的火苗懼怕地顫動著,霎時被抹去了光芒。
燭台切不禁發出輕淺的笑聲,精心整理的髮梢在無風的長廊裡微微拂動。
「太好了,來得正是時候。」
隨著低喃音落,清冽的神息翩然降臨,沒有顯現形體,卻在黝黯中燃起兩道金黃的目光。
無盡擴散的黑暗中,結晶般剔透的櫻瓣飄零散落,在燭台切腳下渲起一圈又一圈的粼粼漣漪。
他抽刀出鞘,銀白劍身閃爍金色輝煌。
「那麼,」再次睜開眼時,僅存的左眼熠熠生輝,宛若蟄伏千年的龍之目,「該是反擊的時候了!」
「喀錚」一聲提刀,取代迎神的三番叟鈴,自寂靜之中發出迴盪耳畔的清脆應鳴。
瞬間,凜凜神威以恢弘的氣勢翻騰洶湧而至,將燭台切腳邊的幽暗瞬間沖散;高舉的刀鋒此時映照出敵人清晰無比的巨大身形,分不清究竟是惡靈還是凶獸的奇形妖異,手中舉著殘破鏽壞的刀朝燭台切劈來。
足以將人一刀兩斷的狂暴斬擊襲面而至,燭台切的刀鋒卻毫無遲疑地迎上,揮動太刀描繪出的刀徑流瀉銀色殘影。
刀劍相擊,一陣腥紅的疾風奔騰、朝眼前的敵人飛馳而去,留下一閃而逝的精光。
僅僅是曇花盛放與凋零的剎那間,原本籠罩著的陰翳戾氣便被肅清一空。
沒有任何打鬥的痕跡、屍首,甚至沒落下半滴鮮血。
腳邊傾倒的提燈裡,油燈火苗悄悄搖曳重生,以微弱的光芒點亮長廊,前一刻飄起的熄煙彷若鏡花水月。
燭台切流暢地旋刀入鞘,再次發出「喀錚」一聲叩刀,清脆細微、音形的波紋迴盪不止。
像是從頭到尾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將身後跌坐在地的同伴們一一扶起。
「還好嗎?看起來敵人是暫時消失了,不過還是沒能活捉。」
驚魂未定的軍官們瞠著難以置信的眼,來回打量長廊上的虛無,和眼前表情依舊沉穩可靠的男子。
「那些就是『妖異』嗎?」
「可是什麼都沒看到呀,好像有東西衝了過來,忽然間又……」
剩餘的隊員心有餘悸不停打量燭台切身後的暗處,再看回眼前的人。剛才幾乎被捲入黑暗中的燭台切,拔刀後肯定做了些什麼,憑空一砍便將迫至眼前的惡瘴驅散。
他們確實感覺到了什麼、不論敵我,而且那道氣息壯盛強悍得不似人間之物。
然而准尉並沒有給出任何解釋,一枚遺落的粉櫻殘瓣飄過淺笑的唇邊,即使身處夜中,也散發妖冶破碎的金色柔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