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太陽還尚未升起，船上的人似乎都還沉浸在夢中，時熠在廚房裡煎藥。
將藥材浸泡在水中約半小時後拿出小陶鍋把藥材隨水一同倒入，先用稍大的火讓水起滾後再轉為文火慢煎；等沸騰途中不時用筷子稍稍攪拌一下不讓藥材黏底，待轉文火後他便蓋上蓋子點上計時用的香；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拿起自己上未看完的水滸傳開始讀起。
時熠習慣在廚師還沒進來準備早餐前就先將他的藥湯煎好，這點對方是知道的，也曾經問過需不需要幫他煎了等他起床就能喝，他拒絕了，畢竟這種東西與一般的燉湯不一樣，他還是自己來比較方便。
藥材的氣味與香燃燒的味道蔓延在空氣中，每到這時候他都會有種自己好像回家似了的錯覺，不過他知道自己並沒有回家，細細讀著書等著頭煎完成。
一如往常的早起，意外的是聞到一股孰悉的中藥味。黃芪，甘草，太子參．．．．藥材還有挺多種，涂壁懶得慢慢一一辨識，直接循著味道源頭走到廚房，想見見是何人在擺弄藥材，這味道還留得不錯，至少煎藥的人是老手了。
走到廚房，看到一個黑髮的背影，涂壁挑了挑眉，唷，沒想到這船上還有同鄉。
「喂，你這是煎給誰的？你自己用還是給別人？」在對方身後涼涼的出聲問道。
「喂，你這是煎給誰的？你自己用還是給別人？」聽到身後傳來的聲音他嚇了一大跳，手上的書差點掉了下來。
起身並回頭一看，原來是船上的船醫之一，記得在名單上看過對方的專長是中醫，大概是被藥味吸引過來的吧。
「早安涂壁先生，這是我自己要用的，不好意思我吵醒你了嗎？」將書本做好記號放置在一旁的桌上回答道。
「沒有，我平常就這時候起來。是你要用的？這藥原本治什麼的？」對於對方記得自己的名字有些意外，但更意外的是對方講的中文，他已經好幾年沒講過中文了。
不過既然對方聽的懂，他也直接改成中文說話。
聞味道大略是補氣的。只是他習慣先問問再把脈。看看這青年的面色，確實也是個不太健康的。
「我從小身體有些虛寒，藥是我從家鄉帶上來簡單調養身體用的。」果然沒記錯對方也是東方人，能用中文溝通他覺得特別自在與開心。
拉開了旁邊的椅子做出邀請的動作請對方坐下來，注意到快燃燒完的香後隨即開始準備第二煎的動作、點上香。
「涂壁先生很早起呢，是習慣嗎？」雖然不知道對方是否想繼續與他交談但他還是抱著期待問了問，拿起了放在一旁的書下意識的摩娑著封面。
「嗯，是習慣。」簡短的回答了對方之後再打量了對方幾眼，他總覺得這人不只虛寒，這藥如果對他有用他的臉色就不會是白中帶青的，「我覺得你不只虛寒。手給我。」十分自然的命令對方伸出手，完全沒有顧慮對方意願。
想了想又道，「兩隻手都要，依次來，先左手。」
聽聞對方的話乖乖地放下書坐下並伸出了左手，看樣子對方是要幫他看診的樣子。
他對這些事情並不太懂，他是會讀關於醫藥的書籍但這並不代表他就會懂得替自己診斷什麼的，這是自己學不來的事情。
「謝謝涂壁先生......如果有需要的話我房裡還剩幾帖藥，能拿給你看看。」
「嗯，藥之後我再看。」捏上這個同鄉的脈，邊問到，「你叫什麼名字？」探測到的脈象讓他瞭然的挑眉，果然，左腎不太好，可能影響身體排毒，「換右手。」待對方乖乖伸出右手後再把，氣血行經肺部氣淤不順，似乎影響了這傢伙的呼吸，難怪氣短而輕。
那帖藥對他的效果應該不大了。
「嘖，這藥對你已經效用不大了，我給你重開。」放下青年的手，自顧自的說道。
「時熠，我叫做時熠。」想到沒先報上自己的名字有點不禮貌後右手抓了抓頭髮顯得有些害臊。
待對方左右手都把完之後他還是有點茫然，期間對方一句話都沒說，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情況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嘖，這藥對你已經效用不大了，我給你重開。」
聽到對方的話後有點訝異，畢竟是吃了好幾年的藥方怎麼會這就沒效了呢？
「那個...涂壁先生請問我怎麼了嗎？」有點疑惑地問道，並轉頭看了看尚在二煎中的藥湯。
「你這帖藥只是養氣補身，但是現在的你...」他似笑非笑的看了看這位名叫時熠的同鄉，「腎虛，排毒不順，肺氣鬱結，嗯...大概是到船上才有的呢。」
這位的身體也不算健康。
「是嗎，我還真沒發現啊......沒想到還多了這些毛病。」若單指上船後他覺得自己身體不太好的話他是知道的，但也只認為是一般的水土不服，並沒有太在意，沒想到似乎比自己所想的還要嚴重許多。
「腎虛、肺氣鬱結......要不是今天有幸遇到涂壁先生，不然我可能還要拖很久才會知道呢。」
「對了，涂壁先生喝茶嗎，這是我從家裡帶出來的普洱，雖然在船上保存有些不易，不過香氣跟韻味都還是不錯的，要不要喝一些？」睡醒喝杯茶是他的習慣，不過在船上他總是一個人獨飲，若是能有人與他一同品茗，他必定是十分愉悅的。
「我等等開個新方子給你，你晚點來醫務室找我拿。」並沒有多說客套的話，很直接的就下達指令，「下次多注意著點，不要自己死了都不知道怎麼死的，蠢貨。」帶著涼薄的笑走到對方旁邊。
剛剛他就注意到時熠除了在煎藥還有在烹茶，聽聞對方說是普洱，不禁挺有興趣的，「好啊，我要喝。」
他在家鄉不太喝茶，但是有茶可喝他也挺高興的。
「我明白了，謝謝涂壁先生...我會注意不要讓自己以這種方式死去的。」輕笑說道，對於對方雖然聽起來並不是溫和甚至有點尖銳的話他還是非常感謝，何況他也不希望用這種不在他預期內的方式死亡。
聽到對方說要喝茶後他顯得更興奮了些，馬上起身開始準備泡茶。
「那等我一下，我準備一下茶器。」
踮腳打開上層的櫥櫃，裡頭幾乎都是放著他的用具，平時煎藥的陶鍋與茶具等都收在這裡，原本他習慣踩著小凳子再拿下來，不過今天其他人在他有點不好意思。
小心的把用具端下後開始泡茶，雖然沒有完整的茶具但過程他一步都沒少；溫壺、燙杯、洗茶等一連串的動作流暢熟練地進行著，他偶爾抬頭看看涂壁的樣子並對他微笑，畢竟他的動作不快，不知道對方是不是會不耐煩。能夠在船上替自己以外的人泡上一壺好茶他的心情自然是雀躍的，不過泡茶講究心靜，他平穩自己後慢慢把茶泡好，順手關上了陶鍋的火、將其中一只杯子放在涂壁面前倒入茶湯後也為自己倒了一杯。
「在船上只有簡單的茶具還請見諒，初回總是最溫潤的，涂壁先生請用。」
聽了對方的話乾脆坐到一旁等待，從腰包裡抽出紙筆寫起了新方子。看著時熠熟練的泡茶動作，饒有興致的觀察他的手法和動作。雖然在族內不太常喝茶，但由於和外地有茶葉相關的生意往來，也算小有研究。
對方的手法很不錯，在等待茶的過程中，看著對方完備的用具，不禁想這傢伙準備的還真充分啊。
「在船上只有簡單的茶具還請見諒，初回總是最溫潤的，涂壁先生請用。」對方溫和的聲音傳來，涂壁回過神，放下手中的紙筆。
拿起面前的杯子輕嗅了下，隨後抿了一口，確實芬芳甘醇。
「你泡茶的手藝還行，然後不需要叫我先生，直接叫名字就好。」
「謝謝，已經很久沒有聽到有人這樣說了......」有些靦腆的笑，他想到以前剛學習泡茶的事情，這算是頭一回在船上聽到有人肯定他的手藝。
「涂壁...涂壁......」聽到塗壁說直接叫名字就好時他小聲唸了幾次對方的名字，沒有稱呼還是讓他有些不習慣。
「那個、不然讓我喊你聲哥吧，直接叫別人的名字會讓我有點害怕...是我自己的問題，抱歉。」自己對直接叫別人名字有些抗拒這件事情他其實挺困擾的，但是兒時的嚴格教導還是在他心裡留下了些深刻的記憶。
「涂哥...壁哥...涂壁哥？」沒等對方回答就自顧自的開始考慮起怎麼叫比較順口，瞥見對方的杯子空了後馬上又添滿一杯。
「…哈哈，你這人可真逗。」看見對方又幫自己斟滿豪不客氣的繼續喝，這次倒是喝的比較慢了。並不在意對方年紀與他孰大孰小，「行，你叫我一聲哥，之後有事我罩你。」
喝完茶，拿出剛剛新開的藥單刷刷的寫上幾筆，添上最後幾味藥材，遞給時熠，「你是同鄉，自然是看的懂的，不會的再來問我。」
「謝謝壁哥，晚些我再帶著舊帖到醫務室找你。」見對方心情似乎不錯，自己也輕鬆許多。
「對了，要是壁哥有需要用到那個櫃子裡的東西的話隨意取用就可以了，雖然刀叉是很方便不過我還是比較習慣用筷子，還有茶葉，處理過的我都放在那了。」指了下剛剛拿出茶具的櫥櫃，保養東西最好的辦法就是好好使用他，既然是同鄉的人他自然是放心放對方任意使用，而且對方感覺不是個會粗魯對待器具的人。
「啊，那我今天煎的藥湯該怎麼辦啊......」想到已經煎好悶著的中藥，是該喝還是不喝呢，不喝十分浪費，但是知道現在的症狀已經不一樣了也沒有喝的道理，他有些鬱悶的想著。
「行，那就這樣吧，先謝了。」直爽的應下，認識了一個同鄉，能講母語的感覺還是讓人十分親切。
「至於你的藥...」看了對方煎好的藥，和苦惱的神色一會兒，「多少有點補，還是喝了吧。只是我之後開的是比較對症下藥而已。」
「好，等會兒就把他給喝了，看來茶也不能貪杯啊。」連著喝了兩杯茶讓他有點不想讓藥湯沖散口中甘醇的感覺，何況現在的藥還有點燙，不易入口。
「...能跟壁哥一起喝茶的感覺真好，要是壁哥有閒情逸致、有時間的話，真希望能常常跟你多喝個幾杯聊上幾句，我房裡還有沒處理的銀針跟毛尖，那可就真的不是一般西方人能懂的好茶了，我可珍藏著呢，還等著壁哥來評價。」溫和的笑著，好茶也要配上愛茶懂茶的人才會更有味道，自己收著多沒意思，現在多了個人能喝他泡的茶，想到這他就心情愈好，臉上的喜悅也更藏不住，笑得更開了。
「行。」對方的示好他就大方的收下了，反正他也算間接救了他的命，能夠遇到同鄉說兩句話也是不錯。
「我住103室，你有事都可以直接來找我，我平常都在船醫室。」卻沒有說自己也可能在甲板，在瞭望臺，在船頭。
喝完最後一口茶，涂壁將茶杯一放起身，「謝謝謝你的茶，手藝不錯。」
說完就施施然的推開門，走出廚房了。
看著被帶上的門，時熠起身收拾；將茶具洗淨用軟布擦拭後收回櫃子裡，泡過的茶葉收集在紗布袋裡擰乾，準備等出太陽後再拿到甲板曝曬後，塞進枕頭裡。
打開鍋蓋用棉布過濾藥材碎渣，深色的藥湯即使他已經服了十幾年了第一眼還是會有點害怕，不過熟悉的香味很快讓他捧著小碗慢慢飲下，還是好苦，他知道良藥苦口，但依然希望有天藥能變得不苦一點，甚至甜甜的那就好了。
將濾過的藥材一樣用紗布袋裝起來，把陶鍋與小碗仔細擦洗放好，翻開水滸傳又讀了一下下後才準備離開廚房。
空氣裡茶與中藥的味道還沒完全散去，他深吸一口氣，然後慢慢呼出，他有預感今天一定會是個美好的一天。
「不知道明天還會不會再遇見呢......」
他期待著。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