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

沉默之物也有其意義。

 

＊＊

 

船隻緩緩靠近岸邊，上頭人們吆喝並將風帆收起，將繩索固定後大夥個個急著下船，久未上岸就連髒亂的陸地都顯得特別耀眼。

 

「梔！等會去哪？」

一船員與他搭話，對方將頭巾拿下改繫在手臂。

 

「市集。」

 

一向不多話的梔簡單回應，細長的雙眼未曾看過對方一眼。

 

對方應了聲似乎不意外這個答案，畢竟也不是一兩次在市集水果攤上見到梔的身影，幾次後理當便知道對方必買清單。

 

「還有花店。」

 

正當對方揮手準備先行一步下船，梔補了一個回應令他停下腳步。

 

「花店？」

 

對方有些訝異地回頭，梔似乎不打算解釋太多自己的行程，僅是撇了對方一眼。

 

「有事？」

「沒、沒事，只是有些意外你會去那種地方．．．．．．」

 

雖然明白梔不會傷害他，但對方還是不由自主地感到膽怯，因此後面的聲音越來越小。

 

「只是去看看有沒有我要找的東西而已。」

 

不等對方回應梔便逕自步下船隻，高大的身影逐漸往市集方向走去。

 

＊＊

 

「來！這是產自．．．」

 

接過紙袋，水果攤老闆得意洋洋地介紹自家產品，但梔沒太大興趣腦內想的盡是接下來的行程，他多給了對方幾枚硬幣期望老闆能趕緊閉嘴。

 

「感謝大爺！」

 

看對方鞠躬哈腰的模樣，梔只感到一陣厭惡，這股厭惡感無非來自他那久遠的記憶，他想丟棄卻刻在骨子裡的記憶。

 

隨手從紙袋內拿起一顆蘋果，稍微在衣服上擦個幾下便往嘴裡送，清脆的聲音迴盪在無人的巷弄中，陽光灑落在以石板鋪成的街道，梔張望著似乎正尋找目的地方向。

 

「霍克先生這裡。」

 

歲月的臉龐上掛著和藹笑容，腦後那頭深紅帶點褐的長髮被簡單梳成包頭，與對方樸素不帶一絲裝飾的穿著相當和襯。

 

「茉莉我說過別喊那個名字了。」

 

梔皺起眉頭語氣聽來也有些不耐，儘管如此他依然朝對方邁開腳步。

 

「呵呵，霍克先生您就大人有大量別跟我一個老太婆計較了吧，都這樣稱呼幾十年了，我可改變不了。」

 

「我只是避免妳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梔明白若是讓人知道茉莉認識自己，迎接她的將會是數十年毫無一絲希望的殘虐刑罰。

 

「那我可得讓他們知道我這個老太婆不好惹才行呢!」

 

茉莉拿起手上的拐杖敲著地面說道，見這幕梔也是拿她沒轍，趕緊請對方進屋內比較重要。

 

「我們還是趕緊坐下吧，妳年紀也不小了。」

 

＊＊

 

清淡花香充滿整個空間，梔一面將茶葉泡開同時環顧四周，所看之處無一不掛滿或擺設著花盆，多卻不會令人感到煩躁，畢竟主人整理得相當好。

 

「哎呀，霍克先生您喜歡這盆花阿？不如就讓您帶回去吧。」

 

「不，我目前待在海上可不適合養這種嬌柔的東西。」

 

梔推辭對方的好意，植物這種需要大量淡水的東西還是待在陸地上好，除非它想以乾燥的方式被帶上船，那梔也不會拒絕。

 

「這話可不像是常向我購買花束的人該說的話呢，對吧，霍克先生。」

 

「我、我那個買了並沒帶上船隻啊！」

 

「但最終目的地依然在海上吧。」

 

茉莉將口感恰好的茶水遞給梔，察覺對方正有意無意地挪喻自己，梔感到無奈並輕輕接過放有檸檬片的紅茶。

 

「就請你當作不知道吧。」

 

「呵呵，或許跟我這老太婆聊聊天有助遺忘呢。」

 

梔都忘了眼前這位長者有多難對付，投降似地嚐了口杯中飲品，淡淡苦澀被檸檬中和，溫熱的香氣搔弄鼻腔。

 

「這算是交易嗎？」

 

「誰知道呢。」

 

 

＊＊

 

「說起來您的新名字，」茉莉啜飲一口茶水頓了下「霍克先生果然相當浪漫呢。」

 

梔明白茉莉的話中話，他選擇不回應只是替自己已空的茶杯再度注入茶水。

 

「花卉總是當任許多角色呢。」

 

沒來由地茉莉再度開口，因年事已高而帶點乾啞的錯覺，腔調中帶了一絲磁性，不難想像年輕時那聲音是多麼動聽，彷彿懷念遙遠回憶般，茉莉闔上眼睛。

 

「沉默的、無法見光的、錯身而過的，總是這樣一點一滴地傳達著人們的訊息。」

 

「這些花也見過許多故事，會有這樣的一間屋子我也想不到。」

 

「而我現在也與它們一同觀看這簡單而令人感到幸福的海上故事。」

 

儘管每句話間隔的時間不短，但這期間梔不曾開口打斷過，他只是耐心等待一旁老人的下句話，猶如孫子聽年老長輩訴說故事般。

 

「只可惜那故事只能在海上，因為陸地不歡迎如此平凡的故事。」

 

「大家都愛幸福結局。」

 

茉莉睜開眼，翠綠瞳孔有著不符年紀的明亮，她輕輕笑出聲不知從哪捻來一朵潔白小花，將花朵放在梔眼前並起身離去。

 

「如果可以幸福的話。」

 

梔看著桌上那白花小聲呢喃，將杯中已涼透的紅茶一飲而盡。

 

「真苦呢。」

 

 

＊＊

桌上擺滿品種不一就連顏色也完全不同的數種花卉，茉莉一面整理也不忘嘮叨幾句。

 

「霍格先生下次請您別這麼捉弄我了，有些品種可讓我好找了呢。」

 

「我說過不急的，茉莉你不也樂在其中？」

 

梔看著在桌邊一刻不得閒的對方，他知道茉莉並非真的想抱怨，照顧這些植物一直都是她的興趣，即使有些因水土環境而失敗好幾次，但對方總能找到最好的養殖方法，這也是為何這棟屋子充滿朝氣。

 

 

＊＊

 

手中裝飾簡單卻不失美感的花束，西下的豔陽照耀海岸，海面熠熠生輝讓人不禁入迷，梔坐在離船不遠的礁石處，他看著那束被茉莉說價值不斐的花束，眼神溫和了起來，他無法像一些能言善道的輕浮傢伙一樣，在伴侶面前笨拙的嘴只能簡單說些讚美，更為甜膩且華麗的詞彙他說不出口，因此他只能以這樣的行動來傾訴。

 

 

三色堇、櫻花草、忍冬花、勿忘我、鱗托菊、薔薇、星辰花以及梔子花。

 

梔在心中默默掏念這些花卉，就像他在心中呼喊那遠在大海對面相念之人的名字，一次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