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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偌大的咖啡廳裡播放著輕盈而優美的鋼琴曲,夏日的暑氣被大片玻璃窗的隔絕在外,僅僅只有輕微的陽光侵占到室內的空間。

        室內的空調開在適中的溫度,既不會太冷也不會太熱,少了一般咖啡廳冷氣就是要開到最強趕客人走的急迫,很是舒適,似乎打個哈欠就能趴在桌子上熟睡。

        然而現在的紀墨均可沒有這個心情。

        在咖啡廳角落一個不會引人注意的邊角位置,他正在和另一個人無聲地對峙著。

        他面前是他的新經紀人──擁有一頭顯目的棕紅色頭髮的男子──正從容的伸手勾起杯耳,輕啜了一口咖啡。

        男人粗略估計有二十六、七歲左右的年紀,明明是短髮,卻奇異的在右邊耳側留了一條突出的小馬尾結成辮子垂下,一顆淚痣落在右眼下,一副細長、眼尾有些下垂的雙目不客氣地打量著他,活像他是一個正待問罪的犯人。

       仔細一看,男人的眼睛也是奇特的藍紫色,但是紫色有點淺淡,如果沒有仔細地盯著他的眼睛看,應該是看不出來的。

       紀墨均總覺得這樣的外貌組合就像是在漫畫裡面的人突然活生生出現在現實生活中一樣──十足的怪裡怪氣。

       這是紀墨均對他新經紀人的第一印象。

       但是他可不敢口無遮攔地把心裡所想講出來。

       在演藝圈中雖然是可以「做自己」,但僅是在出節目跑通告的時候,粉絲非常樂意看到自己偶像真性情的一面。

       然而下了攝像頭前就不是這麼回事,他還是得對幕後工作人員恭恭敬敬的,免得哪天大爺們心情不好報個他大頭症、不會讀空氣的新聞出去。

       演藝圈的名聲都是步步為營經營下來的,就算是公司的公關部門還要看藝人對他們的價值才能決定該不該擋新聞。

       況且去放產假的前經紀人曾經跟他交代過雖然眼前這個男人是公司裡的後輩,卻是一個不簡單的角色,更是要禮貌點待他──據說他才剛當上正式經紀人不久,就幫自家藝人拿下了不少好通告,他原來的藝人現在已經可以說是一方的小天后,而他也是身價逐漸水漲船高的經紀人。

        然而他怎麼願意紆尊降貴的下來帶他這個要紅不紅的偶像,據說則是因為欠了他的前經紀人一點人情,所以順手來幫個忙而已。

        也就是說,他的前經紀人──葉琳去待產的這一年,他都必須和眼前這個男人合作。

        他們今天是第一次見面,然而他們兩個自從約在這間咖啡廳後,那男人卻像是不急著跟他熟悉一樣,自顧自的喝著咖啡,打量的目光雖然沒有停過,但是怎麼也不先開口說出第一句話。

        因此紀墨均只好盯著他發呆,雖然他這人向來沒什麼心眼,直來直往,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面對這個男人散發的氣場讓他也直覺性的覺得自己真該如葉琳走前所言謹言慎行一點。

        過了一小段時間,男人終於出聲打破了沉默,第一句話居然不是自我介紹,而是先提及了他的作品:「我看過你演的戲。」

     「你覺得怎麼樣。」微啞而底沉的菸嗓登時讓紀墨均想起了他高中的中文老師,他立刻坐直了身子,雙腿併攏,雙手規矩地放在大腿上,就像是等待成績發放的學生,緊張的望著他。

      那是他出演的第一部戲劇,是一部描述關於青春與成長的十三集偶像劇,他飾演的是男二的角色,他拿到劇本後就對著劇本努力研究了很久,才找出一條完美的詮釋方式。

      就第一次演出戲劇而言,他覺得自己應該算是做得相當不錯了。

      而且殺青後的收視率也讓他小火了一陣子,甚至上了搜尋網站的熱搜榜。

      但是男人卻微微一笑,沒有多言。

      然而紀墨均看懂了,那片微笑中帶著的嗤然,這個男人,看不起他的演技。

      那份笑容就像在訴說著你的演技沒有值得我評論的地方。

      紀墨均覺得自己就像是當頭被澆下了一盆冷水。

      連評論都顯得沒有必要的否定太過惡毒,紀墨均不禁咬緊下唇,在桌子底下的雙手握成拳,看著男人把手邊的陶瓷咖啡杯端開,在桌上騰出一片空間,接著從公事包裡面拿出一包文件袋。

     「你的作品,在現在的市場下,恕我直言,就是垃圾。」

       男人如此宣告著,接著對他做了為期一個下午的精神轟炸。

      

      *     

      

       紀墨均不知道自己怎麼走出咖啡店的。

       他只知道自己的腦袋現在還混混沌沌的,就像是現實突然甩了他一巴掌。

       口袋裡,男人給他的明片被捏得皺巴巴的,上面有著男人的名字──Risir

       他忍不住壓低了頭上的鴨舌帽,總是傻傻笑著的臉上難得掛上了嚴肅的表情,嘴唇緊抿成一條直線,眼眶微紅,似乎還有淚光在眼眶裡強撐著不能掉落,像極了一個迷路了找不回家的孩子。

       也許,他一直以來都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

       自以為出了幾張單曲、演了幾部偶像劇,外貌還過得去,靠著決心、努力和勇往直前的勇氣就能在演藝圈生存。

       卻不知道有些事情他依舊想得太過天真。

       在演藝圈浮浮沉沉了三年,他曾經以為自己最後的落點是歌手,沒想到對於演戲所希望獲得的肯定反而更多了些。

       他很享受演戲的感覺,那是音樂無法帶給他的成就感。

       發現問題之後就要立刻解決問題,身為直線型生物,他解決問題的方式向來簡單而粗暴。

      「其實我來是順便辦個黑臉,葉琳姊讓我先給你一個下馬威挫挫你的銳氣。」Risir高高在上的樣子在腦海中回放,他舉起手,伸出了兩根指頭,「我現在給你兩個選擇,一、休息一年,你考慮清楚你現在的定位。二、繼續當你的半調子偶像然後等著被觀眾淘汰掉。我給你三天考慮,夠嗎?」

       紀墨均揚起頭用力搖了搖,甩掉。

       Risir意味深長的笑意太過明顯,遲鈍如他也知道兩個都不是最佳的選項。

       他想,他知道答案了。

       給自己一點時間精進能力,再回演藝圈。

      既然是演技出問題,那麼他學還不行嗎?

      他會好好研究這塊讓他覺得新奇的領域,摸索成藝再回來。

      紀墨均對著天空大大地一笑,思路通順後,頓時覺得天空也湛藍了許多,就算現在是炎熱的夏季也不能摧毀他重新燃起的鬥志。

      他從口袋拿出手機和被揉得皺巴巴的名片,照著按下了電話號碼,「我兩個都不選。給我幾年,我會重新回來。」

      ── 這是他十七歲的那年夏天所發生的事,也是奠定他之後的人生的、重要里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