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流年、壹 《歲始之初》
荏苒年華,多少年少可輕狂。
回首一路蜿蜒曲徑,血同汗早已混雜成五里霧,一切著一切若言回溯,命、運的岐路,是否不曾踏上便能阻止,倘若阻止,那他與她是否也會就此錯別?
交織蘸墨,汗青已然翻開。
※※※
拾伍束髮,年少輕狂。
九春東風拂草生,山澗聳木滿圓鬱蒼,少年席坐枝梢,青絲高繫起紅繩結,一姿背影藍褸粗布衫,鬱蔥涼蔭掩落蹲坐枝頭上少年大半,他掌心短竹懸了圈兒,小刀俐巧來回,削了一地細竹屑,稚朗嗓音澈遠、自顧自地吶著聲盡是嘟囔。
「…不妥不妥,怎得不同那玩意兒響的咧?」
「哼,京城東西便好麼?愣不信咱刻個上等貨兒。」音落,麻俐地嘿咻一躍雙足落地無聲。
一眸桃花眼尾上挑,琉璃琥珀瞳光,盡是驕矜自負與放浪。
人小志氣高大也莫過於此,小蘿蔔頭藍褸素衣裳,破簡幾些肘膝處補痕,便是鄉村嬉鬧小少年樣兒,睨著眸色掌心把玩著短竹笛,半空一旋一轉,揚起深烟紅笛穗,笛身透上春光耀眼拋澤。
晃蕩沒幾回,掌心略抬一手,便是將自個兒削得綠笛子扔垃圾似地拋向腦後。
「再去隔壁林子採些翠竹唄。」
少年語出便是頭也不回朝林間深處而行,徒留一地泥竹屑,草間孤零一把竹笛。
※※※
「來,歇息些待會再趕路。」
沉穩音色伴著馬蹄踱步,馬兒呼嚕地喘息,一旁男子藍褂襯上挺拔結實身段,鑲紅錦緞立領內袍,腰間掛劍紫帶玉柄,青絲高綰一絲不苟,再者便是眉宇間正氣凜然,劍眉輕揚。
那人手綁韁繩將馬兒輕帶至蔭下,掌心輕撫上馬頸順毛著來回。
「這兒山,摸不著遇到些賊……」
思忖間驟然斷了音,男人方朝前踏上半分,一滑腳便差些踩了個筋斗,反射下頷首一顧,倒瞧見稀奇玩意兒,雜葉間埋著小竹笛,他順手撥開俯身拾起一探,指節來回婆娑,笛身碧翠在午時春陽下映落煦然澤光,幾處明顯刀子削過刻痕。
油烟墨色瞳子來回打量,卸下馬鞍側旁葫蘆,拔了栓塞倒水沖洗,爾後遞上唇旁稟氣徐徐吐氣,吹得可響著,這工法言得實,賣幾個銀子也不為過。
奏了幾聲音色,正欲成調,頃間笛音霎止迸口而出一聲悍戾·:「何人!」
音甫落,長劍鞘已出。
眼見咫尺間便要鎖喉,餘光一瞥後霎時劍鋒凝空一止,於此,彼方嗓音忽出悠然:「咱麼,席君珀,不知你又何人?」獨特嗓調,澈如寒冰消融後春江流水,拂手涼薄後竟也藏著一絲暖度。
席君珀蹲坐枝幹上頭,頸項一陣惡涼伴著略微刺疼,懷中尚揣著剛自林子間刨來的鮮嫩竹。
映眼銀刃劍鑄六面湛寒光,身旁春鳥花開無限好,他不過便是回來發覺位子被人給搶了,不哭不鬧不擾人,待著瞧眼前這男人玩什把戲罷了,哪裡料得一劍亮晃晃便衝著他而來,閃也閃不及乾脆也不躲。
這下妥當了,待會兒回去便又要被老寨主碎念他惹事生非。
分明是事不惹,禍自來。
男人黝黑如鷹目光俐索地凝向枝頭上少年,面色儼然,眼底卻禁不住滑過一絲動搖,入眼少年連避也毋避,一眸琥珀圓溜透澈絲毫不為所動,對比下是脖頸間一道淺薄血痕。
他倆目光交鋒半晌。
只見男人撇首欲放劍,握上劍柄指節方動,劍端稍離半寸未收,便又遭人嗓音給阻了動作。
「喂喂給老子站住,你這傷人還想逃的偷兒!」
六面劍鋒刃還指著少年,半晌盡是沒了下文,這大抵是男人活至此聞過最令他愣然之語。
眼下見著自個兒手裡還握著那把竹笛,又見少年揣抱著大把竹竿子,推敲一二便知,然,敢情言他是個偷兒,況且出言的還僅是個毛少年,持劍之手愈加穩固地朝前半寸,諒不得少年再語出半分,起言便道:「汝才是賊子罷?吾走這兒山十年,村子有無尚不得你置喙。」
「這兒便有個寨子,你可那兒的孩子?」一語似逼問,男人極其肯定他方才絲毫無察覺少年來時。
就好似那少年,早已在樹梢上頭探查他良久般。
珀色眸光依舊望著男人,爾後斂眼似笑,席君珀反手一揮竹竿輕將劍鋒擱開,他可難保跟前一板一眼肅穆傢伙,信手拈來便讓他腦子分家,大概離去威喉間致命上口氣,下意識抬手摸了摸頸正央上的口子。
血痕摻著劍氣,雖不裂長,但定不如小割傷淺,亦非小事。
正欲打算著識時務地打馬虎眼溜,然,餘光間一覷,又見著自個兒削得竹笛還握在那男人掌中,怎瞧怎不快,不下數刻跟前男人又語出質問:「汝言吾為樑上君子,此笛落於地又豈可證孰可得?」不過倒換了話頭。
合該如何說,怎論也不該招惹拾五歲的席君珀,武技雖不如人,小子逞口舌之快可諒不輸。
「咱吶、以天地為棟宇,這兒咱家,咱家的便是咱的東西還多廢言──?」
彼方長談音色絲毫毋頓阻,侃侃而談竟是令人瞠目結舌,映眼少年姿態,枝梢居高盤踞一顧盡是一番傲色又續言: 「縱是無用之物也是咱家的,你侵門踏戶便無禮。」
「汝…!」劍光霎時長驅直前,然此回,卻多離了半寸。
男人起唇正欲續言,立馬又遭人斷了話頭:「欸欸欸且慢且慢,你大爺可是哪兒家地京城公子?」
「說個話兒文謅謅,聽了耳朵都生厚繭了。」少年還真當著男人的面故作掏耳,一臉似不屑地將面色撇往他處,珀眸一覷,男人那打從相見面色便凜若冰霜,此刻讓他瞧見英氣劍眉微微抽動,這下席君珀隱忍心中笑得可樂了,竊笑地差點岔氣出聲響。
諒也不管劍刃仍指劃在命上,不走不逃,面臨這情景似慣了,反正要殺要剮隨意,大不了大幹一場生死,他也不覺他定輸,他倆面面相覷間,身子本能性地警戒更為蹲低身子。
豈有此理。
男人竄緊掌心下劍柄,跟前少年壓根兒詭辯,孰料這一遭再素日不過的路途,也讓他碰上這野小子。
「初出茅廬之輩賣弄一點學識,便自得其樂麼?」
出乎意料,此刻換得席君珀愣了半晌,眼巴巴見著男人反手一抽劍,與此正色嚴詞又道:「劉伯倫,豈是汝可非議。」劍光入鞘,他才回神理清現況,果真是遇上了個兒德性極佳的公子哥,沒如願暴跳如雷著實可惜。
正還納悶著沒樂子,珀眸兜了個圈兒眼下男人倒是不理不睬地轉身牽上馬繩。
「喂、別走啊公子大爺,笛子送你倒也挺好地。」
藍褂白袍身姿方踏離樹蔭下,身後便是傳來稚朗澈音,聞此步履稍止,男人這才又發覺自個兒尚未歸還少年的青竹笛,姑且不論無用之物與否,正欲返身歸還又入耳一言:「不如咱們交個朋友唄。」
少年應當住嘴才是。
尚無聞得人應聲,一道疾風劃過空中咻地逼鄰近他耳畔,席君珀本能閃身一避,削過頰旁青絲碎髮,懷中竹竿頃間一鬆手劈哩啪啦全落下,措不及掩,一踉蹌差些自樹梢上頭栽下來,爾後咚地幾些悶響餘韻落上不遠處泥褐地。
圓溜琥珀色澤,眸光自是回顧身後定情一望,雜草蘊生石子路正躺著他那青竹笛。
「吾蕭璟錦淵鏢師,汝為賊。」
「道不同不相為謀。」
呼地噓嘆聲,掌心拍上胸口數下僥倖僥倖,席君珀悻悻然穩住身子倚上枝幹,心口還跳著快了些,眸光襯落著藍褂子漸行漸遠,耳畔徒留那男人沉穩地道著他早已料得之語,賊子又何曾認不得鏢師。
蕭璟。
這下他,倒是知曉其名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