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狐狸迷途於無星之夜》
■ 2021. 三年級暑假 (三巫之前) ■
01
紙張粗礪的沙沙聲以慵懶的節奏一下一下的刮搔著耳膜。光線自厚重的簾幕之後吝嗇的落下星點光線。
金髮的男人坐在昏暗房間的正中央,懸浮的燈光圍繞在他的周圍,他翻閱著泛黃的書籍,但視線並不在那些艱澀破損的文字之上。灰藍色的眼睛看著某個角落,鷹勾型的鼻子哼出意昧不明的笑聲。
「說說近況?」
聲音傳達到的角落沒有任何回應。就像男人在黑暗的房中一個人獨語。
過了許久,銀白色頭髮的少年才從黑暗中踏出腳步,暴露在光線之下。
比起在英格蘭古堡的時候,蒼白的臉失去最後一絲血色,淺色的嘴唇泛著一層薄紫。
他看起來不像一個正值風華少年,眼下的青紫與他周身的死氣,使他更像一個垂暮的老人。然即使在這樣狼狽的時刻,他的站姿依然端正筆挺。
「噢、可憐的亞爾林。」金髮的男人沒什麼誠意的驚呼了一聲。「我可沒想到你能把自己搞成這樣。」
亞爾林看了他一眼,接著疲憊地閉上。將不堪負荷的身體靠在後方的梁柱上。
「我以為這是你想看到的?」少年沙啞虛弱的聲音沒什麼情緒的回答。
「確切的說,我只是放任你去做你想做的事。」男人聳聳肩,懶洋洋的扭了扭長期維持彎曲而僵硬的脖頸。「我該感謝你再次提醒我別惹惱那些老怪物,還是該驚嘆你找死的能力?」
金色的長髮自躺椅扶手上滑,精心製作的鞋跟敲擊在黑色大理石的地面上,和少年有幾分相似的臉龐湊近,冰涼的手指伸出,掐住了亞爾林的下巴。
「我不記得教過這麼蠢的學生,或許你可以告訴我你是如何在這兩年之內變得驚人的愚蠢的?」
冰藍色的眼睛看著灰藍色的,沒有閃躲也沒有任何情緒。
「你說了,這是『我想做的』。」所以這些無關聰明或愚蠢,只是必須。
男人以近乎嚴厲的眼神審視了少年一圈,最後他放開手轉身倒回了他的躺椅。
「我從來無意干涉你的行動或意志,你知道的,我向來更傾向多變帶來的樂趣。」一直漫不經心的臉龐變得嚴肅,做工精良的皮鞋一下一下的敲打著地面,顯示著穿著者的不悅。「但你過於執著過去了,亞爾林。」
「你在保護的是那個『人』?還是你那點稀薄的『回憶』?你不是過去的你,他也不可能維持在過去的樣子,你在追逐的不過是過去的幻影,為此你不惜毀掉販賣自尊建立的基礎袒護他,把自己搞成這個鬼樣子。」男人停頓了一下,視線轉向不為所動的少年。「你該知道盲目只會使人愚蠢,乃至毀去一切。」
少年沒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著他的老師,家族位階金翅的十四位之一。
在無聲的視線傳遞之中,因特里亞戈嗤笑著移開了視線。靜默在凝滯的空氣中蔓延,黏稠而潮濕。
「那個東西說話了,因特里亞戈。」長久的沉默之後,少年說明了他最初的來意。
「噢、」 面無表情的臉挑了挑眼皮,男人的語氣懶洋洋的像是敷衍。「有什麼變化?」
「表層記憶被一部分抹消。」亞爾林停頓了一下,肺部吃力的嘶鳴清晰可聞,少年重重的咳了兩聲後才繼續未完的語句。「有一部分殘留訊息.......從它遺留的詞語判斷,『它』還沒完全清醒。」
因特里亞戈挑高眉毛看著靠牆而立的少年。
「你打算等它完全清醒?在你現在的狀況下?」與表情相反,男人的聲音平板而無波瀾。
「你有讓它假眠的方法。」少年將指尖掐入皮肉,試圖以疼痛驅趕暈眩。「我需要時間。」
「............。」因特里亞戈蒼白而骨節突出的手指敲了敲下巴,他在衡量,也在評估。「我記得你的戒斷懲戒還要一個半月。但我最多只能給你一個月,假如我幫了你,你又有多少把握?」男人懶洋洋的倒回躺椅,不知何時一支裝著金黃色液體的玻璃瓶繞轉於他的指尖。
「不能直面迎擊的獵物.........什麼時候啟用陷阱都是一樣的。」對此亞爾林如此的回答。
02
少年蒼白的手托著燭火一步步走下階梯,鞋底敲擊石階的聲音在封閉的空間裡迴響,亞爾林站在窄小破舊的木門前,伸手推開了連結著他寢室的暗門。
——你們自譽矜貴的身軀終無法承載罪惡滿盈的靈魂,重荷將伴隨一生,在絕望與病痛中走至終結。
烙印於萊頓靈魂的詛咒,每時每刻的蠶食著所有流著萊頓血脈的人。在被斷去治療藥物的如今,那種源自於靈魂的沉重感更是壓迫得令人幾乎無法呼吸。在那樣的重負之下,彷彿連心臟的跳動都是吃力而難以負荷的動作。
亞爾林靠在重新閉合的門扉上吃力的喘息。 僅僅是幾層階梯和一小段時間的站立便讓他的身體難以承受的疲憊,僅僅是深一些的吐息都伴隨著肺部輕微的刺痛。
這當然不全是疾病和詛咒所致。
亞爾林摸了摸附著在他耳上,作為青鳥象徵的飾品。這些疼痛之中恐怕也有不少源自於掌權者的警告。
他吃力地挪動雙腿,將疼痛的身軀摔進被褥之中。疊在床鋪上的書堆因此散落四方。有幾本砸到了亞爾林身上,他沒有理會,只是笨拙的將頭從被褥中移開,睜開眼用視線掃了掃。
黑色的書衣映入他的眼中。少年凝視著書脊上銀色的字跡,過了許久才就著趴著的姿勢伸手將那本書拿起、拉開紅色的絲帶翻至他最後閱讀的部分。
加布列一生中最廣為人知的文字之一被以紅色的墨跡標示──
『過去都是假的,回憶是一條没有歸途的路。過往一切的春天無法還原,即使最狂亂且堅韌的愛情,歸根就底也不過是一樁瞬息即逝的現實,唯有孤獨永恒。』
蒼白的手指劃過那一行字跡,最後停留在那個紅色的墨點上。亞爾林注視著書上的文字,像在思考,也像什麼都沒想,良久之後他閉上眼睛,書籍重新倒回潔白的被褥之中。
喀喀。
喀喀。
就在此時 ,房中的另一個小門傳來輕微但規律的敲擊聲。
亞爾林不太想動,但規律急促的聲響昭示門後的人為急事而來。於是他只能再次吃力地挪動自己疼痛的身軀,離開床舖走向那扇小門。
位在陰暗角落的小門被蒼白的手拉開,門後的黑暗空無一物,僅有潮濕略帶霉味的空氣一點一點侵蝕鼻腔。
冰藍色的眼睛微微瞇起,身體的不適讓他幾乎是不耐煩的開了口「別玩把戲,巴戈斯。」
黑暗裡似乎有東西動了動,像是回應般響起彷彿來自遠方,微弱但尖銳的陰森笑聲。
伴隨笑聲落下一只桃粉色的紙鳥從黑暗中朝亞爾林飛衝而來,鳥喙擦過他的臉頰,最後直直地衝向房間的天花板,在撞擊中化為不詳的紅色粉塵,那些粉塵在空中化為難以辨認的文字。
冰藍色眼中的瞳孔驟然緊縮。
──紅色的小恆星被禿鷹們抓住了。
00
光斑在移動,陰影遮住光線而又移開,冰涼的東西進入又出來,酸臭的東西湧出。
銀色刀器掉在地上,紅色的液體撒滿地面。
吵雜。吵雜。
噪音。噪音。
紫色的眼睛轉了轉,停在石制的盒子上。一半的土灰被腥紅遮蔽,曾經銘刻的文字斑駁不堪。
它注視著空間裡的一切。幾個生物激烈的爭吵,它知道他們是"人"。
他們發出的聲音在它耳中像一串沒有意義的電波。它看他們怒吼,爭吵,接著是更多的紅色噴濺。
暈眩與灼燒感湧上,它不知這些從何而來,也不知道怎麼反應。於是它繼續注視著,注視著狹小房間發生的一切。
循環,復始,無趣。
疼痛,疼痛,暈眩。
它覺得過了很久。
很久。它咀嚼著新出現的字詞。它是什麼意思?
十秒過後,潮水抹清沙灘曾有的痕跡,紫色的眼睛恢復空洞。
它繼續注視著小小的房間,什麼也沒想。什麼也不想。
光斑增加又減少,綠色的眼睛帶著大量陰影出現。
腥紅的嘴裡是白色的牙齒,黑色的長髮下是白色的皮膚。她注視著某個地方,向左偏、又向右偏。
「你是誰?」沒有人回答她。
她又問了一次。這次依然只有她的聲音在狹小的房間迴盪。
綠色的眼睛湊近。
它能看見瞳孔周圍的皺褶與虹膜上面反光的影像。
它看見另一個人,一個它看不見的人。
「你能看見我,所以告訴我,我是誰?」
「你能看見你,所以告訴我,你是誰?」
綠色的眼睛說「我是艾爾琳,那麼告訴我,你是誰。」
它看著她。看著她。
妳在對誰說話?這個房間另一個人嗎? 我看不到的那個人?
它張了張嘴於是他第一次意識到,它有一張嘴。
舌頭蜷曲,聲帶振動,乾澀的音節破碎的震動空氣。於是它第一次意識到,它有聲帶。
你是誰?
妳是誰?
告訴我我是誰。
綠色的眼睛漸漸遠離,它著急地想抓住她,於是它第一次發現它有一雙手。
從門外進入的人將它壓回牆面,鐵器摩擦的聲音尖銳而刺耳。冰涼的東西灌入,苦澀的,腥臭的。
於是它再次只剩下眼睛,這次它記住了,它有一隻眼睛。
03
他看見一雙腳,一雙人類的腳。扭曲了七個顏色的液體黏稠的在周圍流動,他試圖抬起腿,向前跨了一步。七色的泥漿噴濺,腳掌拍擊泥漿的聲音驚動了黑暗,於是組成黑暗的烏鴉們振翅飛起,白色的光線刺痛他的眼睛。
他看見一個東西走到了他面前,他試圖瞇起眼辨明它,卻怎麼也看不清楚,它就在眼前,卻無法被理解也無法被看清。
「你是什麼?」他問。
『你是什麼?』它以同樣的聲音復述。
他站在刺眼的白光下,除了眼前的存在看不見任何東西。那句疑問如同壞掉的唱片反覆急促的重複。
你是什麼? 你是什麼?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嗎?
上方的白晝破碎化為白鴿的屍體落下地面。
他們的屍骨化為尖刺,刺穿他的腳掌與皮膚。
尖銳的疼痛令他幾乎忍不住嘶鳴。
「他剛剛是不是動了?」
「別傻了他被灌了藥,怎麼可能醒著。」
他看見屍骨的前方築起堡壘,轉眼之間白骨變成草地,一望無際的荒原變為絢麗繁複的玫瑰園。
玫瑰們張開築滿利齒的嘴,用尖刺的聲音問道。
「你從哪裡來?」
他張了張嘴,沒有回答。成千上萬的玫瑰複述了這句話。
你從哪裡來?你從哪裡來?你不知道嗎?你不知道嗎?
你真的不知道嗎?
它們伸長佈滿尖刺的綠枝朝他逼近。尖牙裡尖銳刺耳的聲音使他全身發痛。
他邁開腿向前逃跑。在綠色藤蔓包圍他將尖刺扎入皮膚之前,他掙脫最後一束玫瑰來到陌生的地方。
銀色的光斑,強制進入眼中的人和白光 。
「他醒著嗎?」 「你想多了。」
他看見一隻白色的貓趴在地上,熟悉卻也陌生。於是他站在牠面前盯著牠,直到貓睜開藍色的眼睛。
「你在疑惑。你有很多問題。」貓自顧自地說話,藍色的眼睛看著他咧開微笑。「得到答案之前,你得先張開口。」
「所以告訴我,你想知道什麼?」
他張開嘴又闔上,他發現他忘了怎麼說話。
貓又笑了,從空中掉下白色的山羊,白色的貓爪將白羊推至他眼前。
「吃掉他吧,他偷走了你的『語言』。」
銀色的刀刃被塞入他手中。藍色的貓眼看著他,白羊金色的眼睛也看著他。
他看見自己舉著刀刃,白色的尾巴捲著他的手。
「吃掉他吧,在開動之前你要先刺穿他。」
白貓以誘哄的聲音這麼說:「吃掉他,你就能說話了,你還猶豫什麼呢?」
貓尾捲著他的手腕,領著他麾下刀刃,銀色的軌跡向下劃開。
石頭,黑色的石頭。黑色紅色褐色金色白色。
畫面零碎的閃過。銀色的刀面落在地面,他用力扯開纏住手腕的貓尾。
灼熱強烈的情緒在胸口大腦燃燒。他知道那是「憤怒」。但他張開嘴,卻沒有任何聲音。
他知道他該做些什麼,卻什麼都想不起來。
「為什麼拒絕?」
「為什麼排斥?」
「這是離開這裡唯一的方法。」
白貓咪著眼睛,不知何時周圍被帶著白骨面具的黑色人形包圍。
「來吧最後一個機會,拿起你的刀殺掉牠。」
白色的尾巴捲起刀刃,黑色的人形握著他的手靠近刀刃,金色的眼睛沉默地注視他。
「犧牲只是必要的,你遲早會習慣。」他聽見白貓這麼說。
從白羊濕轆的眼睛裡,他看見自己的倒影。紅色的,紅色的人影握著刀刃。
忽然間,他恍然大悟。
那是「我」,那是────
「滾開!」他聽見自己的聲音乾澀的吼道。
銀色的刀具被折斷。在那聲清脆的斷響之後,一瞬之間所有的東西都變得清晰起來。
被遮蔽的視線、大腦的意識、自身的存在。
白貓咧起笑容,戴著面具的人影們化為碎散的紙片。
他聽見白貓帶著笑意的聲音說「歡迎回來」,隨即,眼前的景色扭曲破碎。
大量的畫面快速閃過眼前,就像被施了疾行咒爭先恐後地朝自己的方向竄入。
雜亂的訊息衝擊著他混亂頓塞的腦袋。
他看見灰石砌成的房間裡,穿著黑袍的人舉起刀刃。
我為什麼在這裡?哪裡?是誰?
龐大的訊息與混亂的記憶攪在一起,噁心、暈眩、大腦尖銳的刺痛。
他聽見自己發出尖厲的嘶叫,聽見玻璃碎裂重物撞擊和男人女人的怒吼尖叫。
在一片恍如風暴的混亂中,他的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是魔力暴動。」
「怎麼回事?藥劑出錯嗎?」
「我怎麼知道!那是誰做的!?」
「別吵了先去回報。」
「............................。」
「..................。」
「...........。」
04
厚重的鐵門被關上,撞擊聲之後是細碎的上鎖聲。隨後輕重不一的腳步聲漸漸遠離。
海黎翻了個身,仰躺在一片混亂,幾乎可稱為廢墟的房間中。所有的肌肉都叫囂著疼痛,而關節則像被泡在醋中,又悶又酸,貧血和飢餓讓他直到現在腦子裡仍像泡在水裡混沌發暈。
他伸了伸手,肩上和手上的傷口隨即因拉扯而傳來絲絲疼痛。
「什麼鬼地方.........發生什麼事了?」他喃喃的環顧四周。
曾經架滿瓶罐和家具的空間只剩下斷裂的木樁、碎裂的玻璃和混亂成堆的木片與瓦礫。
他記得前一段記憶裡,他還在法國的街道上採買物品,給朋友買的禮物、家人鄰居委託的清單列了滿滿一串。那時他已經買好大部分的東西準備回去住處,而記憶就終止在他走入小巷低頭確認手上清單之後。
海黎沉吟了兩聲,根據最老套的情節猜測,當前情況十之八九和綁架勒索脫離不了關係。
可是又是誰會這麼無聊,想勒索他那個整天喊著沒錢又總是邋遢的宅在房間飯也不吃的爸爸?
海黎腦中過濾了一連串的名單,最終卻想不出任何一個可疑的人物。
僅僅過了三秒,他放棄這個沒有意義的思考,改為挪動一下自己的身體,將背後硌得腰肉刺痛的東西抽出。一條破碎的木頭被他抽出又扔到一邊後,海黎就著那樣歪斜的姿勢繼續躺在髒亂的地面上。
疼痛和疲勞讓他暫時一根手指也不想動,或許是因為剛剛經歷過一次魔力暴動。用一個通俗的比喻形容他現在的狀態,大概就像一隻被烈日曝曬了三小時的魚乾。
他轉了轉他尚且算得上靈活的眼睛。強行催動他像是進了水,無論是思考或記憶都顯得混亂遲鈍的大腦。無論他是因為什麼原因出現在這裡,顯然他繼續躺在這裡等著犯人回來並不是明智的選擇。
雖然陳設被毀得差不多了,但唯一的鐵門依然完好無損,鎖在門外,說不定還有人看守。
海黎翻了個身,挺著疼痛沉重的身驅坐起打量著四周。除了一個又高又小的窗戶,這個房間看起來沒有其他出口。他不是阿尼瑪格斯,現在嘗試變成一隻鳥顯然不是明智的打算。在歹徒隨時可能折返的情況下,妄圖在一群成年巫師的眼皮下弄破窗戶逃走更是天方夜譚。
最大的問題就在於,他連魔杖都沒有。
該怎麼辦才好?繼續裝傻,還是爬窗鑽出去?但是這裡是哪裡,他該往哪個方向跑?
就在海黎思索著自救方案時,他聽見某處模糊的敲擊聲。
老鼠? 海黎翻身趴在地上試圖找出聲音的來源。
那個聲音充滿耐心地,以同樣速度持續敲擊著。海黎一邊尋找一邊小心的避免發出聲響引起門外的注意。然而當他終於找到聲音的來源,卻發現那只是一片普通的磚地。
難道只是隔音不好?樓下還住了個獄友嗎?海黎轉著他此時並不怎麼堪用的腦袋, 猶豫著舉起握起拳,像是敲門一樣在那片石磚地上扣了幾聲。
對面的敲擊聲立刻停了下來。
「握拳從紅色磚向左五格各敲一下,向下三格敲三下。」對面有個聲音這麼說。
隔著厚實的地板變得失真。但仍聽得出來是個正值變聲期的少年。
海黎猶豫著是否該照做,但此時從遠方又重新傳來腳步與交談聲。
他沒有時間也沒有機會猶豫,機會就在眼前,他只能孤注一擲。
海黎屏住呼吸快速的在地面上掃視。石磚清一色是灰色的,但仔細看便會發現其中一塊像是被浸染了血跡,帶著些許紅褐色。他飛快地伸出手照著指示敲了一遍。在腳步聲停下之前,石磚敞開成黑色的洞,蒼白的手從中伸出將他拉入。
隨後灰白的石磚喀噠喀噠的飛快重組,原本就不太平穩的破損木櫃塌下發出巨大的噪音。
門被以最快速暴力的方式炸開,但原本被鎖在房中的男孩已不翼而飛。
「去找!肯定有人帶走他了。」
「................。」
海黎在黑暗中掙扎著起身,他確信那個拉他下來的人大約不幸的成為了他的緩衝。而像在印證他的猜測,被他當成墊背的倒楣好心人士在他起身後連續悶咳了幾聲。
「嘿....你沒事吧?」他有點不安的問,擔心自己放假後增長的體重把人壓出內傷。
黑暗中無人回答,只是響起一句含糊的咒語。
路摸斯點亮了他們的視線。
「見鬼的......亞爾林?」在看清對方的臉後,海黎驚訝地瞪大雙眼。畢竟在他預想中,可從來沒想過會在歹徒的巢穴裡看見童年夥伴這個選項。
「你也被抓來這裡?」他伸出手扶起看起來有點狼狽的亞爾林。銀色頭髮的少年搖搖頭強行止住了咳嗽。
「詳細晚點說,先離開這裡。」
冰涼的手抓住海黎的手腕,靠著路摸斯提供的微弱光線,突然出現的亞爾林拉著他飛快的在狹窄的甬道中穿梭奔跑。直到他們進到一間寬敞但堆滿各種書籍和物品的房間。海黎還來不及打量這個看起來像個倉庫的空間,就被亞爾林他塞入某個巨大衣櫃的最內層。他將各種布料扯落堆到海黎身上,直到它們將他完全覆蓋。
「不要出聲。」衣櫃門遮起最後一縷光線時他聽見亞爾林這麼說。
都到了這個份上,海黎猜想接下來肯定就是犯人搜查的劇情了,畢竟人的思維模式總是差不多在一條被命名為"常識"的軌道上。
他一動也不動的蹲坐在那堆衣服裡,將呼吸調整至最輕屏息以待。
直到現在海黎對發生的一切仍是一無所知且混亂一片,不明白為何被突如其來的綁架,也不能明白為何亞爾林會出現在這裡,並且對這裡瞭若執掌。但這並不妨他信任並且配合對方的行動。即使除去那段共有的記憶之外,他們已稱不上熟悉,甚至是陌生。但他就是有種莫名的自信與直覺,讓他能夠無條件的信任亞爾林。不是因為過去,也不是因為什麼具有邏輯條理的原因,僅僅是出於毫無邏輯的直覺。
雖然在他們重逢之後對方不是冷淡的敷衍他就是言語恐嚇。不過因為他還是豆子大小的時候就很笨拙又不善變通嘛。海黎隨便給亞爾林不怎麼友好的態度找了個理由。
如同諸多老掉牙的戲劇,這個陌生之地的綁匪顯然也沒有脫離海黎期待的行為模式,沒過多久,就造訪了他藏身的房間。海黎能隱約聽見他們之間的談話。無非就是想來尋找失蹤的客人,而亞爾林表示沒見過也不知道這件事。最後在對方暴躁強硬的堅持下,那個焦躁的聲音仍然踩著沉重的步伐進入了房間。海黎暗暗計算了一下腳步聲。進入的人約莫有五人以上。他聽見有人靠近了衣櫥又離開,最後促不及防的又拉開衣櫥木門。海黎憋住呼吸。他看不見外面的情況,但從漏進衣櫃的光線可以知道對方正在探查這個衣櫃。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只是幾秒,那個人再次將衣櫃闔上。
海黎聽見那個人以嘲諷調侃的語氣對某個方向說「你的衣櫃該好好整理了,亞爾林。」
「不勞你費心。」亞爾林的聲音冷淡的回覆。「該看的都看了,你可以滾了。」
打開衣櫃的男人嘻笑幾聲,意昧深長的壓低聲音「我知道一定是你,無論你多麼小心的藏起尾巴。」
「我會揪出你,用餐刀剝去你的皮毛當作我脖子上的裝飾。」男人似乎越講越激動,在句尾時,聲音尖得幾乎像在尖哮。海黎覺得那個聲音就像萬聖節老女巫千遍一律的配音,老套,但依然有讓人雞皮疙瘩的本事。他神經質的嘻嘻笑了幾聲:「好好把握你最後的安寧?」
亞爾林沒有回答男人的挑釁。男人等了許久等不到回應後不滿的踹了一下衣櫃。海黎被嚇得差點沒摒住聲音。他皮鞋敲擊地面的聲音接續遠離,厚重的門開起又闔上,過了幾分鐘,衣櫃的門被拉開,光線透入布料的縫隙。
海黎伸出頭。
「走了嗎?」他問。
亞爾林點點頭,向後退了一點。「我把門鎖上了,你先出來。」
海黎也點點頭,弓著身跳出了衣櫃,在再次關上衣櫃之前他回頭看了一眼。 深色淺色的花紋不一的布料和衣物被毫無章法的堆在衣櫃的深處,在整齊吊掛的衣物之後,他甚至看到了幾個玩具、幾本書以及幾張散落的撲克牌。
「你真的該整理一下衣櫃了。」
亞爾林翻了個白眼作為對這句話的回應。海黎因為那個像在說「少囉嗦」的表情笑了出來。
「來這裡。」亞爾林對他朝了招手。
他被安置在紅褐色的巨大地毯上,似乎是因為年代久遠,地毯深色的布料因退色而顯出深深淺淺的暈花,原本精緻的花紋也變得模糊而斑駁。房間的窗簾都拉上了,昏暗的房間裡只有幾盞蠟燭提供照明。亞爾林放下幾個瓶罐後拉過他的手。在燭光下海黎第一次看見自己手臂的慘狀。已經癒合的和尚在滲血的傷口在雙臂的皮膚上猙獰的交錯。
「.........還有其他地方嗎?」亞爾林沉默的捉著他的手,過了幾秒才抬起眼看向還在發楞的紅髮少年。
海黎頓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扭了幾下身體確認後搖搖頭。
「雖然有點痠痛 ,但應該沒有傷口啦。」他試圖用輕快的語氣緩解過於沉重的氣氛。但顯然並不奏效。
他的童年好友雖然仍然面無表情,但海黎從他蒼白無血色的臉上讀到了焦慮、暴躁和憤怒。
「嘿,別那個表情,其實也沒那麼恐怖啦。」海黎抽出手在藍色的眼睛前揮了揮。「前面的事我都不記得了,我也是你來之前沒多久才醒的。」
「當成玻璃獸抓的痕跡的話,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嘛,所以別陰著臉了,放輕鬆放輕鬆。」
他將手掌靠在亞爾林的兩頰用力揉了揉,因為對方的滑稽的臉又一次笑出聲。
亞爾林沉默的看著他,過了幾秒他嘆了口氣,伸手將海黎壓回座位上。
「別動,幫你上藥。」
沾著綠色藥劑的棉籤被消瘦蒼白的指節握著,小心而仔細的塗抹在傷口上。被沾過的傷口傳出熱辣的刺痛感,幾乎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粉紅色的新生細胞生長、重疊、覆蓋傷口。
海黎沉默地看著那些傷口,在他模糊的記憶裡,大腦彷彿被黑水包圍的感覺、刀器深入手臂時尖銳的疼痛成為唯一清晰的兩個點不斷在腦中提醒著他,他經歷了什麼。而在他失去自我時,那種龐大的虛無和彷彿被剜去四肢軀幹的恐懼,即使在找回名字後依然根深於腦海深處。
勇敢點海黎蘇利文,別像個沒用的膽小鬼。他在腦中反覆回放這句話。你承諾過的。
──永遠不再被恐懼絆住雙腳。
海黎無聲的重複那句話,最後深吸一口氣,紫色的眼睛緊緊閉起,在他再次睜開的同時,他壓下所有膽小軟弱的情緒,將所有的負面鎖入瞳孔深處的黑暗。
「所以......這裡是哪裡?」在兩隻手都上藥完畢後,海黎縮回手看著亞爾林問。
「萊頓,我想你也不陌生,是我的家族,上次給你送過石頭。」背對海黎將藥罐放回架子上,亞爾林語氣平淡的回答。
「我不太明白?.....上次的石頭也是這次也是......他們想要什麼?因為蘇利文?」
「和蘇利文沒有關係。」亞爾林否決了他的猜測。「具體原因我不清楚,但他們針對的是你。」
海黎觀察著亞爾林的臉,紫色的眼睛懷疑的瞇起「嘿,你肯定知道什麼?上次你也說過類似的話。」
亞爾林不為所動「我知道的確實只有這樣。」
人在一生中常會因為經歷而產生許多大大小小不同的變化,但一些微小的細節卻會神奇的在這些變遷中被保留下來。就好比現在,當海黎看見亞爾林抿著嘴,手指無意識的蜷起時,他明白就不論真相是什麼,亞爾林都不會改變他的說法了。
「好吧。」反正總有機會撬開你的嘴。海黎聳聳肩,沒把時間浪費在無意義的對峙,而是轉向另一個話題。「整理一下現況......你們家的大人不知道出於什麼理由抓了我,發生了一點意外,你帶我逃走了藏在這裡,接下來該怎麼辦?」
海黎的聲音不合時宜的帶了一點躍躍欲試「趁著夜黑風高偷偷溜走?」
「然後被逮得正著百口莫辯?在半夜移動只是增加可疑性提高風險。」亞爾林將一盤馬芬放在他面前,同時替兩人各倒一杯熱茶。「好好休息,我們在明天陽光最亮的時候,光明正大的離開。」
已經飢餓到極限,看到蛋糕就立刻塞入嘴中的海黎差點噎到。他猛的灌下一口茶將蛋糕吞進去,才驚魂未定的看向亞爾林,用一種「你知道你現在在說什麼鬼話嗎」的表情看向他:
「光明正大?你說偽裝嗎?」
天曉得他得偽裝成什麼樣子才不會讓他們起疑,家庭小精靈?
「當然不是。」喝下一口茶的亞爾林站起身,走向曾經成功隱藏海黎的衣櫃,從中抽出了一條花色詭異的斗篷。曾經在躲貓貓活動中得到相同獎品的海黎很快的認出這件物品的名稱。
「哇喔.......隱形斗篷?原來你也有拿到。」
「還沒使用過,我在上面撒了去除味道的魔藥,只要小心不碰撞應該不會有問題。」
接過亞爾林扔過來的斗篷,海黎認同的點點頭「這樣確實比偽裝安全多了。」
「萊頓相對封閉,和霍格華茲一樣,基本上並沒有呼嚕網的存在。」坐回毯子上的亞爾林接著說。
「用了基本這個詞.....就是有例外吧?」嚥下第二個馬芬的海黎插嘴。
「可以這麼說.....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呼嚕網,只是仿製的贗品,它沒有連結到公用呼嚕網內,只和幾個隱密的壁爐做了連結。」亞爾林停頓了一下才接著補充。「是我母親留下的通道,暗號是"瑪莉安",它會帶你到安全的地方。」
海黎覺得這個名字聽起來有些耳熟,但由於並不是什麼稀有的名字,思索一番之後也就沒有深究。
「瑪莉安是你母親的名字嗎?」
「不是。」海黎注意到亞爾林的臉上浮出一種複雜而茫然的微妙表情。
「......她叫阿爾瑪。」隔了幾秒後,銀色短髮的少年才像如夢初醒般接續話語。
海黎看著他,幾乎是本能的知道不該繼續追問,不管是關於家庭或者關於母親。
就他所知亞爾林身處在一個複雜封閉,並且似乎習慣於犯罪的家族。
在這個封閉家族中私自建立了通道的母親,和那似乎也重重壓迫著亞爾林的遺傳疾病,奇怪的石頭,意圖不明的綁架者,一切都是難懂且充滿危險氣息的謎團。
即使是在遙遠的曾經,亞爾林還是亞撒的那段時間裡,他對自己的家庭也沒有透漏過隻字半語。海黎想起最初時倒臥在壁爐中,那個傷痕累累的小男孩。
那時究竟發生了什麼,才會讓他以那樣傷痕累累的樣子出現在壁爐裡?
海黎一邊思考著,疑問不慎脫口而出。
「小時候被大人教訓,想要逃跑的時候撞到牆角,不小心跌進壁爐而已。」亞爾林用一種像回答紅茶裡該加幾顆糖的語氣答覆海黎的疑惑。
「什麼?」海黎反射性地發出疑惑的音節。大腦自動試圖構築當時冷淡又面無表情的亞爾林被大人攆得滿屋跑的樣子,但嘗試了一半就覺得那個畫面詭異又難以想像。
這個明顯隨口胡縐的敷衍謊言,就算腦子進水了也不會相信。
海黎環著手,以冷淡表情看著對方:「這個理由只能給兩分,還是友情分。」
亞爾林看了他一眼後,微微唅首:「謝謝?」
紫眼睛的男孩被氣得翻了個白眼。
「不想說就算.......了。」海黎一邊不滿的說,一邊無法克制的打了個哈欠。
後方就是用這種軟枕堆出的小山,於是海黎就著伸懶腰的姿勢燙上去滾了兩下,再次直起身時,他的臉上都是掩蓋不住的疲倦和惺忪。
亞爾林將用完的餐具全放到一旁的矮几上,拿出毛毯蓋在海黎身上。
「睡吧。」將倒楣被捲入事件中的男孩壓到軟枕上躺好後。亞爾林拿起書靠在枕頭堆的另一邊,調整了燈光後,開始了閱讀。
海黎扭動了一下調整了一個比較舒適的姿勢,迷迷糊糊的開口問「你不休息?」
「萬一有人來,我看著比較好應對。」沒有分給對方任何一個眼神,亞爾林對著書這麼回答。
那我也一起吧。雖然想這麼說,但無論是身體或精神都到達了極限,在這種情況下硬撐顯然並不是明智的選擇。
「那後半段換我吧,交替著比較不會累。」海黎用力的眨眨眼,生理淚水順著酸澀的眼眶流出。
亞爾林伸出冰涼的手蓋住海黎的眼睛代替回答。「廢話少說,快點休息。」
海黎皺了皺鼻子扭動了一下,掙開亞爾林的手後往他的位子挪了過去。
「之前就很在意.......你是不是很冷阿?」紅色的後腦杓毫不客氣的霸佔了亞爾林右邊肩膀,海黎將半邊身體大辣辣的靠在了正在閱讀的少年身上,用因為睡意而含糊不清的口音接著補充。「雖然現在狀態不好,但應該還是滿暖和的,你就不要嫌棄湊合著用用吧,想要把腳放到我的肚子上也可以喔。」
「現在是夏天。」天生平緩冷淡的聲音平靜的提醒對方。在這種熱到能將人煎熟的夏季,即使是晚間也不會讓人感到寒冷。但即使這麼說,亞爾林也沒有推開海黎紅色的腦袋,而是調整了位置好讓他靠得舒服一些。回應他的是海黎意昧不明的咕噥聲。
沉默的空氣裡,輕緩的呼吸聲和書頁翻動的沙沙聲佔據了整個夜晚。
而直到早晨來臨,沒有任何人前來打擾。
05
海黎裹著隱形斗篷輕聲地跟在亞爾林的旁邊。萊頓的所在地裡無處不彰示著他的古老。陳舊的石牆、略顯斑駁的雕刻和天花板上曾經精緻色彩斑斕的壁畫。它由一座又一座的建築物層疊構成,比起城堡,或許用城鎮形容更為適合。與蘇利文家截然不同,這裡沒有那座明亮古堡裡無處不在的生命力,無論是老舊的建築或是在這之中生活的人,彷彿都被滯留在了同一個時間。日復一日無知無覺的生活。白日裡在城堡裡忙碌的人很多。但他們幾乎都對彼此視而不見,沒有交集也沒有交談。目所能及的畫面就像一齣無聲的默劇,演著無聊又漫長的日常。
他們遇見前一個晚上打開衣櫥,說話像老巫婆尖叫的男人。似乎執著於亞爾林的嫌疑,他拉著亞爾林進行了一串毫無意義的對話,煩人但毫無作用,反倒是在他腳邊轉來傳去的貓更有威脅一些。
他們在途中陸續遇到幾個人,有的僅是默默的在遠方注視,有的則會上前攀談,無論哪個都與友好沾不上邊。但以他們現有的處境來說,作為頭號嫌疑的亞爾林所受到的注目和城堡內的氣氛平淡得幾乎可說詭異。
感覺就像是被誰安排了一樣。
不安纏繞在海黎胸口揮之不去。
到底是哪裡不對?他努力思考著,卻怎麼也想不出原因。
反正事已至此擔心再多也沒用?
眼看著藏著壁爐的荒塔近在眼前,海黎將斗篷拉得更緊一些,跟著亞爾林踏上木門後的石階。
這座荒塔似乎已經被棄置許久,角落裡隨處可見厚重的蜘蛛網與灰塵。偶爾路過的幾扇氣窗甚至都被爬藤植物所覆蓋。直到步入破舊木門之後的閣樓,他們都沒有看見任何一個蜘蛛之外的動物。
樓梯盡頭的木門後,狹小的房間有著一切日常需求的家具,它們維持著整潔的樣子,凝固在了某段時間裡。海黎打量了一圈,除去床頭櫃水瓶中的鮮花,這個房間中再沒有其他生命的氣息。
亞爾林鎖上門,抽出魔杖在房間左側的牆壁上敲了敲,重新重組的石磚之後很快出現一個壁爐的形狀。覺得差不多安全了的海黎脫下斗篷,蹲在一旁幫忙堆疊柴火。乾燥的木柴被一根火柴和燃燒的白紙們點燃,很快的將房中的溫度提升到可稱為炎熱的程度。
亞爾林轉頭看著海黎。
「還記得關鍵字嗎?」
「瑪莉安?」
「恩,記好了,你的家人會在那邊等你。」
海黎聽著亞爾林的話,不知為何的感到不安。
「那你呢?」他盯著亞爾林,試圖抓出讓他不安的源頭。
亞爾林看著海黎,嘴角拉開一個不甚明顯的弧度。那是一個複雜的,混雜了許多情緒和話語的微笑。
即使在很久之後,海黎仍無法為這個表情歸結出一個名詞。
「這是我家,不會有事的。」
亞爾林拿出用布袋盛著的呼嚕粉,被撒了粉末的火堆立刻由紅轉為青綠。
「走吧。」他說。
海黎看著綠色的火焰。能離開這裡照理他應該求之不得,但心中的不安卻讓他躊躇起來。他轉頭看著亞爾林不安的再次確認「你真的不會有事吧?」
「別想太多,快走。」他輕推了海黎一下。
被火焰完全吞噬之前海黎回頭看了一眼。原本應該鎖起的木門後,出現了黑色的人影。黑髮的女孩似乎和他對上了視線,開心地揮手。
「下次見。」他看見她這麼說。
尾聲01
視線扭曲只是一瞬,在他的視線再次恢復正常時。眼前已經是截然不同的景色。他怔怔的看著前方。雖然有些變化,但仍然能一眼認出這是他曾經生活了五年的地方。
這所孤兒院的名字正好就是瑪莉安。為什麼會沒有聯想到呢?
「海黎!」焦急的聲音叫著他的名字。接著被擁入懷中。伊西多、瑪莉羅斯、塞西、瑪特醫生,關係密切的家人們圍著他,關切的檢查他是否哪裡受傷。海黎愣愣地被抱著。
他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麼回應他們,好打消他們的擔憂,但另一件事佔據了他的大腦。
他突然想通了當初亞爾林出現在孤兒院壁爐的原因。
被隱密藏著的通道從頭到尾存在的意義都只有一個 。無論是出自什麼理由,當時一定都發生了讓亞爾林的母親不惜冒著讓孩子流落異方也要將他送走的危險事故。
*逃走、離開、不要被他們抓到*
如果在他幼年時就是這麼危險的地方,那麼現在呢?
手上殘留的傷痕正是那個家族危險的證據。
他們的行動真如他所想的隱密而成功嗎?
那麼在違背家族意願放走他的現在,亞爾林真的能夠完好無損嗎?
海黎茫然的回望已經熄滅了最後一簇火花的壁爐。
尾聲02
「........................。」
亞爾林沉默的看著綠色的火焰,在確認海黎完全消失在火焰中後,他將杖尖抵著壁爐低聲念了句什麼。翠綠的火焰重新轉為澄紅。
他抹去了阿爾瑪曾留下的遺物之一。即使對她來說這個壁爐於她只代表了悔恨遺憾再無其他。
亞爾林回想著海黎消失在火焰裡的畫面,那個背影恍惚的與曾經的自己重疊。或多或少,他覺得自己能夠理解阿爾瑪當初將自己推入綠色火焰的心情。
離開這裡,就算是代替我──再也不要回來。
雖然他並沒有回應她的願望,在一年後仍然重新回到了這個用屍骨堆疊的牢籠。
亞爾林說不清自己寄託在海黎身上的究竟是過去回憶的寄託還是無法達成的願望的轉嫁,也無法清楚的說明他對這個人的在意從何而來。或許就像因特里亞戈所說的,他迷失在了被朦朧美化的回憶中,而一切將如過往的春日化為虛幻的泡沫徒留空虛。
但對他而言,那縷竊得的晨光已足以支撐他餘下的路途。為此他不曾後悔。
艾爾琳站在一旁注視著一切,注視著亞爾林,也注視著那個再次熄滅的壁爐。
綠色的眼睛好奇的轉了轉。
「你取消了壁爐連結?這樣你也走不了囉?」
亞爾林用魔杖敲了敲壁爐讓它重新恢復整面石牆的模樣,以敘述一個事實的語氣平淡的開口:「萊頓本來就哪裡也去不了。」
「恩~~好像也是? 」女孩開心的笑了幾聲。「可是這樣你們就會留在這裡陪我,大家都在一起就好,艾爾琳喜歡這樣。」
亞爾林沒有回覆,僅是繞道床頭櫃,將掉落在桌面上的枯葉拾起,並重新替花瓶加了一些水。
艾爾琳站在一旁自顧自地哼著歌,過了一下突然想起什麼似的補充了一句。
「該做的我做到了,你答應我的事也要~否則我會生氣的。」
「我還記得。」
「哼哼~♪那就好,這麼多萊頓裡我最喜歡你了,所以絕對不要讓我失望喔,哥哥♬。」
■ 新登場的角色艾爾琳是亞爾林同父異母的妹妹,可能之後還會常常出現
■ 另一個新角色因特里亞戈是上個主線 ﹝處刑者﹞最後把亞爾林帶走的人,同時是亞爾林在來頓時的導師和直屬管轄人
■亞爾林因為二年級違背家裡大人的意思所以被斷藥懲罰了,因為自帶疾病所以虛弱buff纏身 去救海黎的時候用了偷藏的救命小藥丸強撐
■以前亞爾林在孤兒院的名字是禮物,想想還是覺得太彆扭了,所以改成有上帝贈禮意思的 亞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