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們不會分離〉
第一次見到黑尾鐵朗的時候,月島還是個剛來醫院的實習生。
理論知識被硬生生塞進大腦裡,手術刀也沒怎麼見識過真傢伙,遇到幾個病人第一反應還是習慣性地一個勁往後縮,一點兒都沒有作為白衣天使的自覺。
就連被病人或是家屬尊稱為“先生”的那一瞬間,月島也不會絲毫的滿足感,只管腰酸背痛地躲角落裡偷懶去。
就是這麼一個嫌這個麻煩嫌那個麻煩無所事事又提不起幹勁的小醫生,遇到了上躥下跳把整個血液科都搞得不可開交的病人先生。
回憶起和病人先生的相遇的話,月島索然無味一點浪漫也不願意講究的的大腦裡只能摸索出三個字。
至於這三個字是什麼呢,我們姑且先賣個關子。
總之那天正好是個天氣晴朗的午休,初秋的陽光即便是在正午也不算刺眼,資歷尚淺的月島被理所當然地安排去跑腿找人。
不過月島並不太擅長找人,況且他也就沒上心找,繞著廣闊的醫院外圈踱了好幾圈,愣是沒找著那位據說一到午休就虛無縹緲的孤爪醫生,正想著如何糊弄過去好向魚主任交差,便在不遠處的孤爪研磨正慢慢朝著自己的方向走了過來。
找著了。
月島抬起自己不情不願的步伐就向前走去。
就在這個時候,正好走在一棵大樹下的月島,突然聽到頭頂傳來了一陣詭異的搖曳聲。
——明明沒有風,卻刷啦啦響個不停。
月島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抬起了頭。
起風了。
金色的陽光在樹葉與樹葉之間的間隙之中傾瀉下來。
穿著白色病服的子彈頭青年蹲在枝丫上,透射下來的光斑給他輪廓分明的面孔罩上柔軟的保護層,將他原本有些硬朗的武館給慢慢地暈染開來了。
他一手扶穩樹杆,一手伸出食指放在嘴邊,像是有魔法一般,將嘴角拉扯出了一道透明而又舒緩的弧度。
噓——
他無聲地說。
逆著光的瞳孔亮的出神。
——天呐。
年輕的實習生仰著頭,腦子裡只剩下了三個字。
沒有預兆,沒有理由,正好路過大樹底下的的月島螢抬頭,就這麼倒楣地發現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躲在樹上黑尾鐵朗。
那是和病人先生的初次相遇。
在月島索然無味的、一點浪漫也不願意講究的的大腦裡,只能毫不猶豫地摸索出這三個字:
——神經病啊。
***
多年後月島時常會回憶起那個午後。
那時的他剛剛興致乏乏地進入一個新的環境。誰也不認識,誰也不想認識,沒有作為未來醫生的一丁點自覺,對未來從來也不會抱以什麼期待、
而就是一個這樣毫無價值的自己轉過了身,慢慢地朝著那個坐在地上笑得一臉得逞的病人先生走了過去。
他正看著月島,陽光正好,嘴角盛滿了一汪如水的溫柔。
齒輪至此交接在一起,從那以後便開始無可奈何得運轉起來。
至此他們便不再分離。
即便是在有限的時光裡。
他們不曾分離。
***
「不好意思,請讓一下……」
有什麼聲音從擁擠圍觀的人群中隱隱約約傳了過來,很輕,也很無力。
「請讓一下……」
地上的老人掙扎著捂住胸口,求助一樣的抓住了離他最近的雞冠頭少年的腳踝。
開始抽搐了。
「……再不做些急救措施就不行了,請讓一下,讓我進去……」
有什麼聲音在靠近。
有什麼聲音,在靠近。
「請讓一下!」
有一個執著而又堅定的身影,用力擠開了擋在他身前的最後一個圍觀人民,在所有人都慌亂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會平添混亂的時候,突然放大聲音大聲呼喊了一句。
一瞬間氣氛竟然安靜了下來。
黑尾鐵朗循著聲音的方向,茫然地抬起了頭。
戴著眼鏡的金髮少年,帶著所有人都不容置疑的冷靜和理智,仿佛居高臨下一般,對著安靜而又疑惑的人群,只說了四個字。
而這四個字,改變了黑尾鐵朗接下來本應絕望而又慘澹的人生。
「我是醫生。」
***
月島突然就覺得有些委屈了。
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終於守得雲開見日出了、
而後所有的恐懼,擔憂,害怕,自責,或是別的一些有的沒的、經年纏繞在年輕醫生身上的枷鎖,此刻就如同腐爛消散的藤條,在身處的沼澤之下月島的周身慢慢地化成了粉末,露出了那曾經被自己禁錮了好久好久的少年最終的面容。
他睜開雙眼,以重逢的視角,再次看到了整個世界。
——你想成為醫生嗎?
——想啊。
——為什麼呀?
——因為,能救人呀。
月島把下巴擱在黑尾的肩膀上,在這個還算溫暖的懷抱裡,突然就想明白了。
就是這麼簡單的一件事,為什麼要掙扎這麼久呢。
他想到了曾經那個固執而自負的稚嫩少年,就算被周圍的人群被推搡得站不住腳,透不過氣,他也要推開在他身前一個又一個的障礙,如同跨越千山萬水,也要抵達那個,無助無力只能蜷縮在地上無聲求救的老人。
這麼多年,竟然把他給丟了。
***
研磨看了月島一眼。
然後不嫌麻煩地脫口而出:「黑尾鐵朗。」
月島的表情終於變了。
從原來的面無表情,突然變成了史無前例的麻煩無比。
研磨突然就覺得特別有意思起來。
你說這個不管是接受多困難的工作眉頭都不眨一下的優秀實習生,一聽到黑尾鐵朗的大名以後,怎麼就突然變臉了呢?
因為啊,血液科鼎鼎大名的病人黑尾鐵朗先生,他不去撩撥護士小姐,不去騷擾主任,更不變著法子到處逃院了。他呀,去纏著一個默默無聞、名不見經傳的小實習生去咯。
TBC